今夜的雨看樣子是停不了了,謝晚雪被驚醒也沒了睏意,就抱著長刀乾坐著。看著頭頂破廟房梁的大漏洞漏著雨水,滴水不似剛入大殿那般一滴一滴,隨著雨勢愈大,變成一條細柱落下。

黑衣男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跟老僧入定般坐在火堆般不知道在想什麼。謝晚雪看了會兒漏水就覺得枯燥無聊,她摸著腰間的那枚皇帝御賜的玉螭梨花佩,放在手心打量起來,聽皇帝說這原本是大太監姜以臨的東西,對於這個神秘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謝晚雪瞭解甚少。

有次跟謝明折閒聊,他隨口提過一嘴這個一人之下的大貂寺,說他是成王府的舊人,一身武功深不可測,只對皇帝唯命是從,被文官私底下譽為“第一走狗”,這頂臭不可聞的大帽子扣下,以後史書上也不會留下什麼好名聲。

但謝晚雪覺得姜以臨應該不會在乎什麼史筆如鐵。她看的仔細,最終在那玉佩的頂端處窺見一絲端倪,只見上面刻著微不可見的一行小字,字跡如此渺小的情況下,章法取字仍然遊刃有餘,不亞於盲龜穿木。謝晚雪把玉佩舉起,讓火光襯著玉佩,這才把那行字看的一清二楚。

“琴瑟和鳴,金露窺風。君子萬年,佳人之緣。”

謝晚雪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皇帝特意會送這個玉佩自已,原來一切的緣由都是這段刻字。

其實說明白點,就是送出這玉佩就代表正式認可謝晚雪為自已的兒媳婦了。什麼謎語人,謝晚雪輕聲嘟囔兩句就把玉佩塞回腰裡。

這時渾身溼透的江袖玟回來了,他右手拎著長槍,右手拎著方才那蒙面人,那蒙面人耷拉著腦袋,全身無骨一般任由江袖玟拎著。

江袖玟隨手把蒙面人扔在地面上,他長槍往柱子上一靠,拿起地上的酒壺往嘴裡猛灌了一口。

黑衣男子瞥了一眼地上沒有動靜的蒙面人,隨著血液染紅地面,才看到黑衣人胸膛上有一個大窟窿正在往外冒著血沫。

“沒想著留個活口?”黑衣男子聲音沙啞著問。

江袖玟用手帕擦著槍頭上殘留的血跡,頭也不抬回道:“本來是想留的,沒想到跟紙糊的一樣,連我一槍都接不住。”他左手把槍頭取下,把槍頭和槍桿分別裝進布囊裡,“不過並不是一無所獲。”

他用手帕擦著手,擦完之後把手帕重新塞回懷裡,走到蒙面人身邊,把蒙面人肩膀外面的夜行衣扒開。

謝晚雪連忙湊近看,只見在那白色內襯上用紅線繡著一張楓葉,紅線佈滿半個衣服,她見狀有些詫異,還不等她開口詢問,就聽到黑衣男子說道:“是紅葉教的人。”

“紅葉教。”謝晚雪吃驚道。

“他們怎麼會盯上咱們?”黑衣男子皺著眉頭有些琢磨不到關鍵。

江袖玟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不過他最後認出我來了,平常江湖中人根本不知道我,他居然能從我的槍上認出來我是誰才是最奇怪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軍伍之人?”

“很有可能。”江袖玟點頭說道,“方才我看他被你一擊逼下房梁時,握刀的手是左手,而且架刀姿勢是軍中功夫特有的,就是不知道是哪支邊軍了。”

“不想這些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江袖玟有些睏意上湧,就在他要回到自已的老地方睡覺的時候。

“會不會是禁軍的人。”

黑衣男子抬起頭看著謝晚雪,江袖玟也轉身滿眼疑問地看著謝晚雪。

謝晚雪摩挲著下巴,“之前我和禁軍一些人打過交道,他們已經效忠於某一個勢力了,而那個勢力會不會和紅葉教有牽連,於是紅葉教就滲透進禁軍中。”

“你這全是猜測,又沒有真憑實據,再說了為什麼禁軍會朝咱們動手。”黑衣男子思索許久,才說道。

“晚雪所說的並不是沒有可能。”江袖玟笑了笑,“至於為什麼禁軍會朝咱們動手,那原因自然還在晚雪身上了。”

黑衣男子蹙著眉頭,就要反駁。就聽到謝晚雪說道:“兩位哥哥,你們說有沒有可能這個紅葉教的人根本就沒有想動手,他只是在監視咱們。”

這句話頓時讓兩人陷入了沉思,一時間整個大殿內陷入了沉默。

“你這麼你說倒也說的通,如果是來殺咱們的,為什麼不配弓弩,剛才這人在樑上潛伏許久,要不是一時間失手發出動靜,我們還真就發現不了他,如果他有手弩,一人一箭咱們絕對躲不過去。”黑衣男子說道。

“那這就更奇怪了,他既不是來刺殺的,只是來監視,究竟為什麼要監視呢?”這下輪江袖玟想不通了。

最後三人盤算許久還是沒有盤算明白,於是乾脆也不推理了,有一點江袖玟說得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了,哪有那麼多的煩心事。

一夜無話。

翌日,天還矇矇亮,雨就停了。烏雲散的很快,天上一大片鉛雲四散開來露出久違的天空,卯時過半就天光大亮了。

郎凌伸了個懶腰,扶著牆坐起,他是被飯香味饞醒的,他揉了揉乾澀的眼睛,轉了轉眼球讓自已清醒一些。接著他就聽到謝晚雪叫他的聲音,“愣著幹嘛,過來吃飯。”

他隨意應了兩聲,站起身覺得昨日騎一天馬的屁股現如今還有些疼,他咧了咧嘴,無精打采地走到火堆旁。

早飯很簡單,就是一些饢餅掰碎扔進滾水裡煮了煮,吃起來不說是什麼山珍海味,簡直就是味同嚼蠟。他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把木碗往地上一擱,雙手肘著頭,哭喪著臉說:“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種地方你還想吃什麼龍肝鳳髓。”江袖玟冷笑一聲,“今天咱們就能到江州,到時候在城中休息兩天,到時候由馬換舟就不會這麼累了。”

聽到這個訊息,郎凌哭喪著的臉終於舒展開來,覺得自已的胃口也好了一些,他捧起碗又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郎凌並不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那具蒙面人的屍體也被江袖玟隨意找個地方掩埋了。

聽過飯後,四人上馬朝著江州城而去。

——

江州城不似長安城那般繁華勝景,走了一路謝晚雪也大概摸清了這些城池的區別,北方城池城牆多高大雄渾,離遠看給人一種傾軋而至的壓迫感,比如長安的城牆有數十丈之高,怪不得天子之都如此瀕臨邊境卻絲毫不懼,光那城牆看著都讓人心中打顫,別說攻打了。

越往南走,城池也漸漸脫離了如潮水激浪奔雷、西風嘯斷鴻雁的北地風格,漸漸有了清麗婉轉、小家碧玉的江南意境。

江州城臨江而建,站在城頭上能看到雄渾的江水拍擊城牆,激起千堆雪的景色。如今臨近八月十五,大江潮水如山,一波接一波,時時席捲有十數丈之高,似乎帶著怒吼,朝著城牆狠狠撞來,城牆如同守關大將,任你千軍萬馬,我自巍然不動。

謝晚雪穿著青色曳撒腰挎長刀,站在城頭,手中抓著一把桂子看著江水滔濤,城頭風大,吹得她衣衫獵獵。

可惜如此大潮沒有小舟敢於出江,畢竟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巨浪吞噬,不然她還真想看看什麼叫“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的場面。

江州城中種滿了桂花,回首望去只見觸目所及,花色滿城,一股股幽香順著風往人身上撲來。

夜間要是望去,才是絕妙場面,人家燈火淹沒於花色中,燈火把花瓣照得如同瓊玉,一陣風吹來,花落如細雨。

她突然覺得有些遺憾,這種景色要是有人與她一同觀賞才好,自已獨身縱使把萬千河山盡入眼底,也難及與一人同行。

想著想著,她神色有些黯然,她離開長安時特意去尋找李長致,結果四處都找尋不到,她也去了桃花娘那裡,但已經院門緊閉,聽人說桃花娘有事離京了。

她只想見他一面,說說自已的心裡話,自已如今身不由已,卻連最後一面都難見到。

謝晚雪拿出一直寸不離身的簪子,這支確實不值什麼錢,但在她心裡卻是千金不換的珍貴。她凝視著簪子,口中喃喃道:“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她不斷念叨著最後一句,直到心中痛的難以說話,才停止呢喃。只是怔怔出神地看著遠處。

彷彿這樣就會看到他初見時的書生模樣朝自已笑著揮手。

——

季致這時候頭都要炸了,他對著宮門前的執金吾一臉鐵青,他覺得自已唾沫都要說幹了,這倆人就是不放他出去。還說什麼陛下有令,太子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出宮的好。

他也試過偷跑出去,結果這次一直以來對自已唯命是從的宦官們也一個個裝起了啞巴,自已居然真的被禁足了。

他緊緊攥著手裡的一封書信,這是桃花娘託人給他送來的,這是謝晚雪去過桃花娘那裡找他,結果沒有找到留下了一封信,他讀過之後才知道謝晚雪已經出了長安,信中內容是她委婉的表達了自已的心意,還說了自已死也不嫁給太子,他看過之後又是感動又是覺得好笑。

季致覺得自已要是在她面前表露太子身份,她的神色一定很好看。但又緊跟著擔心她這趟偷跑出去會不會有危險,於是乎他就起了找她的想法。

可如今自已居然出不去,季致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那兩個執金吾也是滿頭大汗,太子的神色他們也看到了,但上命難違,他們只好硬著頭皮把太子硬頂回去。

季致一腳踹在一棵樹上,對著旁邊的小宦官問道:“自已家閨女都跑出去了,輔國公府都沒有反應嗎?”

見小宦官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主兒,季致更是覺得自已白問了。

他扭頭就朝著宮裡走去。

小宦官連忙跟上,覥著臉問道:“殿下您去哪啊?”

“去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