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雙魂歸一

架不住綠萼的軟磨硬泡，我只好帶她到了靈山。

靈山不比天庭，沒有舞榭歌臺、神官仙女。

這裡排排坐的是高僧佛祖，四面圍著的是天王羅漢，暮鼓晨鐘，這裡的一切都透著別樣的莊嚴。

“當——”

鐘聲一響，所有的喧囂都歸於平靜。綠萼本來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霎時也被這樣的場景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噓，這裡不比廣寒宮，你可不能由著性子胡來。”我對綠萼叮囑道。

“這個地方，看上去像個牢籠一樣，我才不想在這裡呢。”綠萼嘟起嘴。

“你啊，等會到了大師兄面前，可把你的嘴閉緊了。”

齊天大聖法力無邊，鬧天宮闖地府，他的威名遠揚，即便是現在，他的名字依舊如雷貫耳。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感慨一下靈山確實威嚴而已。”綠萼嘴上依舊不饒人，心裡卻也在打鼓。

她說得沒有錯，靈山不是什麼好地方。

可這個地方，卻偏偏是我們不遠萬里從東土大唐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到達的樂土。

我只能嘆息。

人生就如同一座圍城，當未曾達到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去美化那條沒有走過的路。

可是，真的走過之後，方才知道路遠迢迢，並不一定達到的都是極樂世界。

綠萼不再說話，我得到了久違的安寧。可是，大師兄的面孔近在眼前，我心裡不斷湧起的回憶猛地襲來。

近鄉情更怯，我不敢見大師兄。

我沒有告訴綠萼，上一次我來的時候，是為了尋回我的記憶。

我自從失去了記憶，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圖失去了一片關鍵的碎片，我的人生斷裂了。

經過幾個日夜的輾轉反側，我終於鼓起勇氣，去靈山找鬥戰勝佛。

我的故事，我自已無法拼湊，但是總有知情人。

觀音如來我不敢問，老君玉帝我不能問，只剩下了共患難的師兄弟。

師父如今已迴歸金蟬子的身份，旃檀功德佛的名號是一道枷鎖，將他緊緊固定在了那座蓮臺之上。

他再不能在聽經的時候打盹，只能乖乖做一個佛祖座下的好弟子。

我唯一的希望只剩下了大師兄。

鬥戰勝佛有著獨屬於他的府邸。我戰戰兢兢地到門口，沒有猴子猴孫，我還不習慣他的洞府不叫水簾洞。

“大師兄！”我叫他。

我希望他能夠像從前一樣，親切地叫我一聲“沙師弟”，可是他大門開啟，迎接我的只有一片空曠。

我沿著小路往裡走，看到他坐在裡頭，就像從前的師父一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大師兄！”我又叫他。

“金身羅漢，你來了？”他叫我。

我半信半疑地望著他，不敢置信地往前走去。

“金身羅漢，找我何事？”他在高處看我，我覺得他有種說不出來的陌生。

“大師兄，我不知為何失去了在流沙河的記憶，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說得無比真誠。

“你在流沙河當了很久的妖怪，吃了很多人。尤其是，你吃了十個取經人。你忘掛在脖子上的人頭，就是最好的證明。”鬥戰勝佛回答我。

“可是，難道我只是做妖怪嗎？我總覺得我忘了什麼人，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努力回想著自已的過往，可依舊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你去問別人吧。”他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冥冥中我知道，他大概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齊天大聖孫悟空了。

“沒事了，告辭！”我雙手合十，向他行了一個佛家的禮節。

走出他的府邸，我失魂落魄地在路上游蕩著。

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訊息和下落，還是因為他在我心中，那個光明偉大的形象一點點消失了。

現在，又一次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不是為了自已，而是為了眼前這個可憐的女孩。

“到了。”我抬起頭，果然又是這扇沉重的大門。

“我去敲門！”綠萼忍不住自告奮勇。

“彆著急，不要冒冒失失的，大師兄不喜歡這樣。”我對她說。

“我知道了。”綠萼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綠萼，你慢點，等等我！”我高聲喊叫著。

“齊天大聖！”她一路奔跑，向著那個心中的那束光跑去。

“大聖！”她呼喊。

“不要叫我大聖！我是鬥戰勝佛。”大師兄閉著眼，他的聲音空靈而渺遠，讓我聽起來是那麼不真實。

“哦，鬥戰勝佛，我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綠萼的表情明顯失落了起來，可她依舊沒有些許動搖，向著鬥戰勝佛而去。

“你說說。”

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鬆了口。

“我想要知道，你能不能用火眼金睛幫我找一個人？”綠萼直接說明了來意。

“火眼金睛能辨妖魔鬼怪，若是要找人，你應該去找千里眼、順風耳。”大師兄依舊紋絲不動。

“如果能夠藉助天庭的力量，我就不會到這裡來了。”綠萼放鬆了下來，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想要找一個叫馬麗的人，她偷走了我妹妹的軀體。或者說，她讓我不得不失去一半的靈魂。她是個惡魔，如果讓她繼續留在人間，遲早會有更多受害者。”綠萼的眼睛憂鬱起來。

“這與我無關。”

“有關！大聖，我從小就聽你的故事，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一定可以幫到我的！”綠萼激動地站了起來。

“我的故事？”大師兄睜開眼，在那一瞬，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齊天大聖的影子。

“對！我知道你可以上天入海無所不能，也知道你嫉惡如仇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妖魔鬼怪！”綠萼握緊了拳頭，熱血沸騰。

“那是從前的我了。”孫悟空面露難色。

“從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有什麼區別嗎？現在的你依舊是鬥戰勝佛！”

綠萼動了動嘴唇，她有很多話恨不得一口氣全都吐了出來，可是最後，看著那張印在心中的臉，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你說了，我現在是鬥戰勝佛。鬥戰勝佛是不該管天庭的事的。”他說。

“鬥戰勝佛是應該鏟妖除魔的！”她說。

悟空沉默了。

他忽然閃亮了火眼金睛，一抹之後，便對綠萼道：“我知道她在哪裡！”

說罷，他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處，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而這弧線卻鑲著金光裂成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這口子當中，綠萼看到了馬麗。

那個奪走了紅萼的身軀和半個靈魂的惡魔，如今又蟄伏在一戶富貴人家，準備將她厭倦的皮囊褪去。

“害了紅萼還不夠，還要繼續害人嗎？”綠萼狠狠咬牙。

“既然已經找到了她的位置，我們還是快去請太上老君，用乾坤鏡收了她！”我催促著綠萼速戰速決。

“好，我這就去！”綠萼說著，已經一溜煙出了門。

我本也想跟著綠萼前去，卻聽到大師兄叫住了我：“沙師弟！”

“大師兄？”

“沙師弟，你在流沙河的過去我並不太瞭解，但是你可以去問八戒，他知道。”他依舊沒有離開他的寶座，但我的心告訴我，當初那個威風凜凜的齊天大聖——回來了！

待我趕到的時候，綠萼已經從太上老君處拿到了乾坤鏡。

我不知道她和太上老君達成了什麼交易，還是說對於老君而言，這麼多的法寶他根本無法管理，即便做個人情給了綠萼，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她使出了渾身力氣，將那個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女人的靈魂吸了出來。

而就在靈魂出竅的那一刻，綠萼體內的另一半靈魂彷彿受到了感召，立刻抽離出來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