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任務一出去就是好幾天,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她的愛犬哪怕可以用自動飼料機來喂,也會被憋出抑鬱症的。

本著養了它就要對它負責的道理,沈飛瑤選擇放棄它給自已帶來的快樂,找更合適的人給它更自由的生活。

沒有狗狗陪伴的日子,生活再次陷入一潭死水。

除開出任務的時間,她幾乎一點娛樂也沒有。

定時起床,定時入睡,不出任務的時候排滿了各種訓練,出任務的時候飯都吃不上一口,更別提其他生活需求。

嚴謹得像是一臺機器。

而在這裡,這個時代,她緩了下來。

她可以沿著兩邊的石板路信天游街,耳畔是紛紛擾擾的人間煙火。

販夫走卒挑著扁擔、推著獨輪車沿街叫賣。

穿著粗布的婦人面紅耳赤地訓斥頑皮的孩子。

鐵匠鋪子裡的打鐵匠對著火爐揮汗如雨。

……

沈飛瑤看得很認真,不發一言,直到前面的路被一排碼放整齊的“草蓆卷”堵住。

最靠近她的位置,那長長的草蓆底下露出一雙破了洞的草鞋,烏黑的腳趾沾著乾涸的血跡。

一個穿著破爛不堪的少女正跪在草蓆卷旁邊,頭上扎著一根麻布帶,用一根稻草別在額前,面黃肌瘦的,眼睛卻腫得像兩個桃子,看著駭人得緊。

沈飛瑤腳下一停,眼神隨之望去。

一個個的草蓆卷頭尾相接像是沒有盡頭。

這些頭上綁著稻草的女子,有的是獨自一人的少女,有的是帶著孩子的婦人…

人雖多,她們面前卻鮮有人問津。

沈飛瑤聽說過插著草標賣身的,卻沒見過這麼多人扎堆。

像極了一群人“趕集”。

沈飛瑤不是聖母,但這些人也是沈家的子民。

她側頭看向許時安,試圖從這個“百曉生”身上尋求答案。

這裡頭的事情許時安也知道一二,將京郊附近的礦山出事死了人的事情告知她。

那礦山崩塌,二十幾個壯漢被埋在了裡面,他們多是京郊農戶家的壯力,因此這些人才會跑到城西來賣身。

沈飛瑤蹙眉,“那礦山上出事,不應該補銀子嗎?”

許時安嘆息道,“礦主說是這些人自作主張提前下了礦洞死的,和他們沒有干係,就是告到官府去也不佔理。”

家裡倒了頂樑柱,又沒有新的生活來源,不得已只能出來賣身葬父\/夫。

“她們自已不能出去掙錢,又沒有自立的本事,當然只能這樣。”沈飛瑤面色幽沉。

當真只是礦主說的這樣嗎?

沈飛瑤不相信。

二十幾個壯力背後就是二十幾個家庭,她們當中竟無一人去衙門狀告,也沒有拿一文錢。

到底是不能,還是不敢。

然而現在追究礦主的問題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沈飛瑤惋惜,“老百姓如今過的便是這樣的苦日子,沒有任何承擔風險的能力。皇家是好,但為百姓兜底也做不到,霸佔著這江山又是何苦。”

礦工也不能說有錯,求財心切,冒進貪功。

走一步錯路賠上終生,對於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多麼沉痛地打擊。

載舟覆舟論不是從這裡起,又是從何而起。

許時安暗自心驚。

莫非是殿下起了改朝換代的心思?

當今聖上是仁君,但朝堂中結黨營私者眾多,尾大不掉。

就算聖上有心做出改變,怕是也難。

思索間,又聽沈飛瑤繼續說,“最重要的還是得讓她們能夠自立。”

出身皇家竟然能夠將問題看得如此透徹,讓人不得不佩服。

更讓許時安心驚的是,他從前認識的殿下可沒有這般心境。

作為一個商賈,且是巨賈,他明白聖上對殿下的用意之後,便是一再查探殿下的本事。

若她是個碌碌無為的人,他許家自然要早做打算,為大船傾覆的那一日早做籌謀。

可眼前的沈飛瑤,儼然聰慧過人、敢思能想。

跟著這樣的人,何愁沒有來日?

沈飛瑤精神全在這些賣身的人身上,沒注意身後許時安變化莫測的表情。

她轉頭叮囑季溫言,“取些銀子送到順天府衙門用來專門安置這些人。倒不用尋別的由頭,只說最近長公主府上要動工,需要些會幹活能吃苦的女人,不拘年齡大小,最重要得能幹。”

“殿下英明。”許時安誇讚毫不違心。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如此一來不會白吃白住養大這些人的心,也讓她們有了活下去的能力。

對於沈飛瑤要做的事情,他更是有些意動,“只是不知道殿下說的動工…是要做什麼?”

沈飛瑤莞爾,“我想著,既然京城裡不少這樣的婦孺,那便蓋一座能收容他們的善堂吧,平日裡自給自足,倒也能平衡收支。”

許時安挑眉,“京城不少這樣的善堂,殿下這樣的,怕是沒什麼‘生意’。”

善堂也是門“生意”。

本朝自太祖皇帝時起就以仁孝治國。

但凡是開善堂、收容孤兒等老弱婦孺的,在衙門備案登記後只要人數達到一定數量,便可免或減少徵稅。

所以京城裡做這樣事情的人不少。

明面上是做善事,實則背地裡利用那些無辜稚童撈錢的不在少數。

沈飛瑤想要在這上頭分一杯羹,怕是有些難度。

當然,要有他在的話又是另一說。

“哦?這裡頭還有生意經?”

沈飛瑤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減稅免稅本是好意,是鼓勵善舉的,奈何人性禁不住考驗和誘惑。

只要讓人知道抵過良心煎熬能賺大錢,那麼良心又能值幾文錢一斤呢?

許時安卻收起話頭,“此事說來話長,改日我再與殿下詳談?”

“也好,蓋善堂不是一日之功,不急在這一時。”沈飛瑤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說法。

這一番討論下來,看得步步緊隨的落蘇內心瞠目結舌。

要是伊恩有許時安一半的腦子,也不至於想出裝病博寵的損招還失敗了。

瞧瞧這許時安,輕描淡寫幾句話引起了殿下的重視,還得了下次見面的機會,當真是老狐狸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