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瑛訕訕,放下了袖子。

她知道謝錦家裡的情況,她爹說過。她當時也想這樣把謝錦從家裡帶出來,但是她娘訓斥她說太傅是真疼錦兒,她不能去影響別人家裡的情況,就連清官都難斷家務事。

於是劉瑛只好作罷。

她小心地關注著謝錦的神情,輕聲道:“你還好嗎?”

謝錦被她這副樣子弄得破涕為笑:“我沒事,我都那麼大個人了。”又挽起劉瑛的胳膊,“走吧,天都黑了。”

謝錦:“你那裡有什麼發現嗎?”

劉瑛搖頭,詢問:“你呢。”

謝錦道:“有個男人,我尋思著他一開始想汙衊小胡氏,結果被我發現了。他說女人身高在男人的嘴唇上下,可我估摸了兩人之間的身高,小胡氏的發頂無論如何也應在男人鼻樑處。至於嘴唇上下的……”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已有決斷。

“威武——”

“把大小胡氏及證人都給本官壓上來。”

大胡氏一上來就“嗚嗚嗚我命苦啊蒼天大老爺——”順手抹了幾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

小胡氏依舊臨危不懼跪在地上。

而另一個,則是謝錦昨晚遇到的男人,此時見他面目有幾分慌亂,眼神躲閃。

尖嘴猴腮的。

謝錦移開了目光。

“大胡氏,既是你報的官,你可有證據證明你所言沒有欺騙本官?”

大胡氏舌如利刃:“自然是民婦親眼所見。大人,您可不能看這小妮子長得不像有危害性的樣子就偏袒她啊。”說完還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胡氏,你呢?”

照例詢問環節,謝錦對這些虛假的、沒帶幾分真心的話不感興趣,興味索然地看向了在不遠處看戲的百姓。

多是步入中年的,在他們臉上,謝錦看到了好奇、懷疑,以及一些看了令人生理不適的目光。

大有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

謝錦隨意一瞟,待收回視線,卻發現人群中多了一道無法忽視的身影。

此人穿著與身邊之人無異,神色卻是凌厲不少,五官稜角分明,硬生生與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拉出鴻溝。

他身邊還有一道身影,這人看起來更為瘦削,手握炳扇,眉眼在少年郎的對比下甚是柔和,輕飄飄地站在那兒,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

見她望過來,少年郎彎起嘴角,眉眼順勢彎起,原先的印象瞬間被衝散,暖光打在他身上,謝錦似乎看到了陳安漸馳騁沙場意氣風發的模樣。

而陳安漸旁邊的男人,見狀饒有興趣地看了過來,發現衙役是個女子,眼中閃過詫異,旋即也笑了笑,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謝錦也對他小幅度點點頭。

陳安漸眉頭微微皺起,神情有點委屈。

謝錦癟嘴暗道:這人沒事吧,我們有那麼熟嗎。

驟然間,腦海中閃過某個人的音容笑貌。謝錦擰眉,把視線重新放回大胡氏身上。

陳安漸的眼神,和他太像了。

謝錦並非不經世事,在她的青蔥歲月中,他的回憶佔據了大半生。

關於他安安靜靜坐在窗邊靜悄悄地陪她,關於她腳崴了他也說自已腳受了傷於是他們自動成為了一組,關於她發了燒下課趴桌休息他走過來讓其他人安靜點,也關於車撞過來時他推開了她。

他們是青梅竹馬。他爸媽出事後近五年他們沒有再見過,直到初二分班時她再次見到了他。

聽說,小學校長收養了他,他也算爭氣,成績扶搖直上。

她不敢主動搭話,為了成績單上能和他靠的近一點,每節數理化都聽的尤為認真,當然,老師也說她有天賦。

終於在月考的時候,他們的名次前後緊緊相依。她的學號是5,而他是20,時不時她在前,時不時他在前。每次等同學們放學後,謝錦都會悄悄多看幾眼成績單,5號、20號,校排名13名、14名。

這是她的小心思。

如果她知道他一早就知道她的小心思,刻意壓了數理化的分,她一定不會在他們在一起的那天非要去遊樂園玩旋轉木馬,那個傳說中情侶只要一起上去就一輩子不分離的旋轉木馬。

謝錦眼眶泛紅,手指緊緊攥著衣裙。

都怪她,好好的非要去,他的人生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

她沒注意到,陳安漸在她低頭後死死地盯著她,眸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感情。

“安漸?你不會喜歡這小姑娘吧?”臂膀被身邊拿著扇子的男子不輕不重地敲了下。

陳安漸思緒回籠,眼中翻騰的情緒瞬間壓下,道:“有本事的小娘子誰不喜歡,不過我已經看上了,王爺另尋吧。”

二王爺收起炳扇,輕描淡寫道:“我與這小娘子一面之緣,你當我驢嗎還動歪心思。”

陳安漸沒搭理他。

“羅氏,你這番話可確鑿?”

男人垂首:“大人,草民所言,皆屬實。若有虛假,天打雷劈。”

“大胡氏,你可還有話要講?”

大胡氏面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著羅氏,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背叛她。隨即轉身狠狠推了小胡氏一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唆使他來害我!”

“公堂之上休得猖狂,來人,給本官摁住她!”

大胡氏被人緊摁雙肩,只餘眼睛瞪著小胡氏。

“本官宣佈,大胡氏我行我素漠視律法,壓進去。至於羅氏,脅從,但主動認錯,杖責二十。小胡氏無罪釋放!退堂!”

堂下三人皆是不可置信,連小胡氏都怔住了。

謝錦悄聲走到劉瑛旁邊,輕聲問道:“你不是說,大胡氏無論如何也會沒事嗎?這是怎麼回事。”

知縣大人又開了口:“國師夜觀星象,我大周有紫薇星出現,為表誠意大改律法,以此約束宵小鼠輩。”

說完還瞟了眼大胡氏。

謝錦失笑,她以為大赦天下了呢。

劉瑛低聲道:“按照以往的律法,這種情況之下,大胡氏定是毫髮無傷,反而小胡氏會被杖責。”

謝錦若有所思,眼神飄忽。

然後又頓住了。

看熱鬧的百姓已走了大半,先前那個儒雅的男子也已離開,少年郎在人堆裡鶴立雞群。

他絲毫不躲避謝錦恍惚的視線,兩個人僵持著,旋即男子笑了笑,走了。

堂已退,謝錦看著熟悉的背影,心下炙熱又發涼,下意識道:“李——”

但男人的背影逐漸淡出視線,剩下兩個字謝錦也沒有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