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卷丹經語總同,金舟只此是根宗。
依他坤位生成體,種在乾家交感官。
莫怪天機都洩漏,只緣學者盡愚蒙。
若能了得詩中意,立見三清太上翁。
“柳先生,昨夜我母親託夢來了,說她在陰間一切都好,這都虧了柳先生您吶!”
柳巨章是一家紙紮鋪子的掌櫃和道公,因薦亡得好,在此地的名頭極為響亮,每日前來送禮告求的人絡繹不絕,此時他對面就有個提著一籃子雞蛋的莊稼漢不斷說著致謝的話。
“不用謝我,都是你們這些孝子賢孫有心,老夫人才肯入土為安,這些雞蛋你還是就拿回去吧,年景不好,過得都不容易。”
柳巨章一面把雞蛋推了回去,一面從櫃檯底下拿出一張符籙來。
“前日見你們家祖地上燃野火了,恐驚動了祖宗先人,這符拿回去貼在門戶上,護護家宅。我今明兩天都要給別家傳送亡人,有時間再去你那裡告慰一二。”
“謝謝柳先生!可這雞蛋......”
“哎!你們一家人就是樸實,這樣吧,我拿幾枚大的,這回沒話說了吧。”
“嘿嘿,我家那口子說一定要把這雞蛋送您,不然我回去還要挨她的罵哩!”
莊稼漢千恩萬謝出了紙紮鋪子,柳巨章收起送來的雞蛋,放在塞滿了泥土的罈子裡。
收拾好了之後,他出了鋪子,來到門前栽種的那棵大柳樹下,倚在樹根上,長長的撥出一口氣來。
“嗯?”
不知為何,柳巨章眉頭一皺,看向縣城門,隨即笑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說罷,躺在樹根上,竟然閉目酣睡了起來,呼嚕聲大的似乎颳起了風,吹起一條條纖細的柳枝。
但沒過一會,他卻站起來身來,喃喃自語道:“好像是個修行人,這不能怠慢,得去看看。”
.......
“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其始來也,一靈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畢,魂一散而魄滯......”
自從行復看了這本《搜山圖錄》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行走坐臥皆在看書,如今看到這魂魄之說不由得嘆道:
“怪不得渡化不了那隻鬼物,想不到這也有些說法,師父說我等宗門,見為現量,知為比量,兩相照應以至無量之感,看來我要學的還很多啊。”
行復自從煉化龍珠之後,法體得了造化,度過了天劫,如今身上已有二十二劫的法力,步入第二關,對於佛法修行,法門神通領悟愈加高了,有此一說也不足為怪。
行復收起書籍,看向眼前的逼仄城門,兩處釘門半掩,看不見縣城裡的景象,只見上面刻著‘佳山縣’三個字。
“啊,都已經走到佳山縣了啊,那隻煉形鬼說的就是這個縣城,不知裡頭有沒有寺院可供我掛單的。”
行復離了赤蒙府之後,日行夜宿,不過兩日,就走過了兩百里之遙,這兩日全在山野密林之中打轉,如今見著人煙,臉上也有了些親切神色。
一陣風吹過,逼仄城門裡飛出幾張圓白紙錢,行復見了,以為是亡人車行,便連忙讓開道路,站在城門一邊上。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行復疑惑道:“這怎麼回事,還真奇怪,這縣城門口也沒個縣役看著。”
索性上去把那半掩的城門開啟,卻看裡頭戶戶掛白綾,家家燒紙錢,行復當下驚道:
“莫不是遭了瘟疫,怎地全城都戴孝啊?”
行復走入城中,一陣陰風吹過,混著哭聲撞在行復臉上,行復登時打了個寒噤,心中升起幾分不安來。
“這裡與赤蒙府相鄰,怎地如此慘淡?”
行復走上街道,低頭合十,邊走邊念《受生經》,不料那門前祭奠的人家見了,急忙收拾火盆,祭器,收在屋中,虛掩著門扉,透過縫隙去看行復。
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是這樣,城裡百姓的目光似乎如同冒著寒氣的冰錐一般,釘在身上,弄得他心中發毛。
“怎地弄得我跟個鬼似的,這往哪裡去化齋呢?”
行復慢慢在城中晃盪,指望找個去處,卻不想這個縣城極為破敗,雖有寺廟宮觀,但也沒有人在裡面。
再重新回到街上時,再也見不著一個人了。
行復無奈,只得重新回到寺廟去,好不容易遇見城池,索性捱他一日,明天天亮再行。
正走在街上時,道旁一間瓦房忽地開啟大門,裡面走出個男子來,喊道:
“和尚少待,可容我施捨麼?”
行復循聲看去,眼見來人腦袋尖聳,脖子窄細,四肢瘦長,卻偏偏有個大肚子,顯得極為古怪。
行復心中唸叨了一句佛無分別心,隨即臉上笑道:“那就多謝施主了。”
那男人笑道:“師父多禮,我家中是供奉地藏王菩薩的,遇見僧寶,應當敬重。”
“原來是居士上人,貧僧有禮了。”
“不敢不敢,師父請入寒舍一座。”
“多謝居士,貧僧不敢多加叨擾,就在門外受施即可。”
男子見此,也不多求,便扭頭回屋,少頃便拿出幾個白麵饃饃出來,行復用缽盂接了,又謝了一回。
那男子幾次出言,要將行復邀入屋中,行復見他一力相應,也不好推辭,便舉缽就要隨他進屋去。
“且慢!”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那男子微皺眉頭,循聲看去,不過立馬就換上笑臉,說道
“柳先生,您來了。”
來人正是柳巨章,他漫步走到行復身邊,卻不管那男子,對著行復笑道:
“你這個和尚哪裡來的?”
行復見來人體健神清,必是個有道行的修行人,當下合十禮道:
“不知此方有高人,貧僧未去拜會,罪過罪過。貧僧是從大梅山來的。”
“大梅山?那可是菩薩道場,你來這窮鄉僻壤做什麼?”
“師命在身,要往玉庭國去。”
“你師父莫不是觀梅大和尚?”
聽到這話,行復心中想:老和尚的威名這麼大?離家三百里竟然也有人知道。
當下回道:
“沒錯,觀梅大和尚是我的師父。”
“啊,在下柳巨章,既然是菩薩法嗣,我應盡地主之誼,就請到我那裡坐坐吧。”
“可是,這位施主.....”
那古怪男子聽行復說到自己,連忙笑道:
“既然柳先生請師父,師父還是去隨柳先生去吧,我家中也沒什麼好物招待,怠慢了師父也不好。”
柳巨章也點點頭,笑對行復道:“小師父,請。”
行復只得由他們二人,像古怪男子道罪一聲,跟著柳巨章去了。
那男子看向行復二人背影,嚥了咽口水,嘆息一聲,關上了房門。
二人走在路上,也沒說一些話,弄得好不尷尬,走過一個拐角,柳巨章卻猛地搶過缽盂裡的白麵饃,往邊上扔了。
“這,先生豈能壞別人的好意!”行復怒道。
“和尚有所不知啊。這方地界的東西,最好還是別吃。”
行復怒色退去,疑色上臉,問道:
“哦?先生什麼意思。”
“你沒看見城裡什麼樣子嗎?”
“家家縞素,戶戶白綾,難道是瘟疫肆虐,這糧食也沾有疫氣?”
“呵呵,姑且算作瘟疫吧。此方陰氣之重,尋常活人根本不能進,住在這裡的人也是一身的暮氣,活不了多久日子,你能到這裡來,運氣是好是壞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行復愈加理不清楚了,問道:“既然如此,先生怎麼能在此方修行呢?”
“這你就不用管了,到了我那裡,休息一晚,明早就走吧。”
行復見他這樣說,也不願多問了,反正心中想的也是明日上路,索性由他。
兩人到了紙紮鋪,柳巨章領著行復走過前面鋪子,來到後院,擺了一張桌子放在天井中,拿出茶果素齋來,說道:
“這些你吃了倒沒事,你們佛家修行講過午不食,若你守戒律,就得快些吃了,眼見要正午嘍。”
行復謝了柳巨章,也耐不住腹中飢餓了,當即吃了起來。
柳巨章倒上一杯香茶,坐在行復對面,笑道:
“你們這個境界著實難受,也就比凡人多些手段,活得久些,吃吃喝喝卻免不了,好笑的是還在後面帶個仙字,你聽過幾天不吃飯就餓死的仙人嗎?”
行復抬起頭來,驚道:
“想不到先生已經修到了人仙之境,小僧活到現在,加上先生也沒見過幾個人仙。”
這人仙之境,便可駕雲飛舉,水火不侵,多少神通隨意指使,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褪去凡胎,凡人飲食之道自然也可斷去,行復聽他這樣說,便以為他是位得道的人仙。
柳巨章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說道:“我與你們不同,雖沒到那人仙之地,卻和那境界的人沒什麼不一樣。”
行復聽聞,覺得應該是修行的法門有別,須知仙家手段,層出不窮,柳巨章說的也不奇怪。
兩人正閒聊時,門外急匆匆走進一個人來,對著柳巨然說道:
“柳先生,您要的東西,家裡的都備好了,就等您傳送了。”
行復看來人披麻戴孝,擦了擦嘴,問道:“先生要去作道場麼?”
柳巨章早已站起身,收拾東西去了,見行復問道,便點了點頭。
“先生舍我一飯,我也為先生盡點力,給先生做個下手吧。”
柳巨章回頭看著行復,眉頭皺起,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那戴孝的漢子,也看著行復,但是目光中卻有幾分害怕。
“你要跟過來也行,把這張符貼上。”
柳巨然遞過來一張符籙,行復接過來一看,卻不像道家的符籙。
符頭,捆仙繩,主事神靈都沒有,只有一道道如同樹葉經絡的筆畫,便問道:
“這是什麼符?”
“此地陰氣本就重,遇著發喪,下葬之事就更為厲害了,陰晦交加難免損人陽氣,這張符乃是我家傳秘法而制,可以抵禦此地的陰氣,你帶著可以護體。”
“好,多謝先生了。”
行復把符貼在自己手臂上,只覺得身體一輕,此地帶給他陰鬱之感登時消散,不由得讚道:“這符倒是好用!”
那漢子上前來說道:“這位師父也要跟著去,是我家的福分,有什麼東西要我拿的嗎?”
行復謝道:“大哥多禮,貧僧用不著什麼,還是去幫那位柳先生吧。”
漢子幫著柳巨章提了東西,三人一行便往漢子家中走去。
不多時,就見著前面一座露天的靈堂,什麼白幡,白旗,白花擺在地上,孝子賢孫正在靈前燒紙,都小聲啜泣。
靈堂上眾人見柳巨章來了,連忙迎上去,先是千恩萬謝了一通,又幫忙擺好了道場。
行復看的卻是奇怪,尋常百姓家辦傳送,這紙人紙馬不必說,靈鼓,銅鑼也得開路用,這個道場卻只是在地上貼滿了符籙,唯一有點樣子就是柳巨章手上的那根長幡了。
還未等行復想明白,柳巨章便一人手執長幡跳了起來,嘴裡嘰裡咕嚕唸叨些不知出自那部經典的咒文。
道公這個身份,佛道兩家的手段都會一些,超度亡人時要不念《往生咒》,要不念《酆都讖》,柳巨章唸的咒行復卻是聞所未聞。
行復心中想到:此地不同尋常,興許是風俗不一樣。
便也不計較了,雙手合十,嘴裡小聲念著《地藏經》,尋思也作一場功德。
柳巨章長幡一揮,嘴裡猛地大喝一聲,上前探著靈柩,逮著杆子轉了一圈,往上一指,地上跪著的孝子賢孫立即嘶聲大哭起來。
只見一道青煙從靈柩上飄起,往三人來時的方向飛去。
行復此時還不知,嘴裡還在唸著《地藏經》,就見一道白光從天靈上飛出,攔住青煙,稍稍一卷,又回道了靈柩之內。
柳巨章見此,眼中精光一放,卻喝道:“小和尚不要搗亂!”
這一聲把行復驚得睜開眼,見眾人都看著自己,不好意思的說道:“給先生添麻煩了,貧僧不念便是。”
柳巨章又舞了一遍,那青煙照舊升起,還是往那個方向飄去。
待得不見了煙氣,柳巨章才收起長幡,把地上的符籙揭了,收在一起,眾人上前又是一頓謝,行復見這般,心中更是疑惑。
這不開地門,也不拜斗,就算完了?
這也算得上傳送麼?
雖是這樣想,但也沒多說什麼,柳巨章走上前來,把東西拿給行復揹著,說道:
“抬棺下葬的活我們不用管了,回去吧。”
行復回頭向眾人賠了不是,便帶著東西和柳巨章走向紙紮鋪。
路上不禁問道:“柳先生,你們這裡的道場倒是輕鬆的很,什麼都不幹。”
“我們這地方不像別處,自然是不一樣的。”
“街上的人家似乎都不怎麼待見外來人,這家鄉民卻樸實,貧僧差點壞了法事,也不見罵我一句。”
“呵呵。”
柳巨章走在前方,突然回頭看向行復,還是皺著眉頭,好似左右為難一般,問道:“你要不多留幾日,先不忙走?”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