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宅裡張燈結綵,門房處都掛上了紅彤彤的大燈籠。管家和下人們從一大早就開始準備著各種各樣的禮儀活動,廚房的廚娘和婢女們也在積極地準備酒水宴席,忙而不亂。接近晌午時分,赴宴的賓客們紛至沓來,喧天的鑼鼓聲與歡笑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一片祥和喜氣。

今天是六月初三,也是飄然的十八歲生辰,蘇家上下都極為重視。

飄然早早的起床,著上母親昨日送來的華服,那是一件水粉色的蜀錦長裙,繡著絲絲水波暗紋,好似一池盪漾的春水,襯得少女膚如凝脂、婀娜多姿。她頭戴一支點翠的步搖,顯得端莊而又美豔。

她去正堂給父母敬了茶,之後又去祠堂拜了先祖。

因是在北境,遠離京城的親戚朋友,故也沒有請太多人,只是在後花園擺了幾桌。

等所有儀式結束後,飄然匆匆地吃了一點午飯,於是就託詞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想獨自休息一會兒。

蘇老爺和蘇夫人還想多問一句,誰知飄然早就轉身溜回了自己的房間裡。

“女大不由娘啊!”蘇夫人搖搖頭,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蘇老爺:“給京城的信送出去沒有?”

“嗯。”蘇老爺輕輕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緊鎖的眉頭透露出心裡的不安。

……

香雪居內插上了新鮮的花,散發出清新的香氣。

“小絮,我要你幫我準備的衣服準備好了嗎?”飄然急切地問小絮,心裡的小鹿在“砰砰”直跳。

“準備好了,可是……您真的要現在就去嗎?”小絮把一套煙青色的男裝遞給飄然,一臉的擔憂。

嚴康昨晚找人遞了信進來,約飄然午後去楚鈺軒見面,她滿心歡喜,一心只想著早點去找嚴康赴約,其他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平時出去時各種理由都找遍了,今天又是自己的生日,家裡人口眾多,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混出去可真的不太容易,只能女扮男裝,混在賓客裡面溜出宅子。

飄然抿嘴一笑,立馬換上男裝,束起長髮,儼然一副翩翩公子哥兒的模樣,她帶著同樣身著男裝的小絮一同從西側偏門混了出去。好在有驚無險,終是沒有被人發現。

她們一路小跑,到楚鈺軒門口時,已經是氣喘吁吁。

飄然喜歡楚鈺軒的菜,嚴康特意選在這裡,並早早定了環境最優雅的廂房,也是非常用心了。

飄然走進楚鈺軒,店小二直接帶著她去了三樓的“棋苑閣”,這邊的廂房相對來說安靜多了,環境清幽,暗香浮動。

桌面擺上了飄然最愛吃的水果和糕點,飄然拿起一塊了華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一般情況下,嚴康應該早早就到了,怎麼飄然等了好一會兒,竟還不見人影。這是她第一次等嚴康,該不會有什麼驚喜吧?飄然心口微動,嚴康這個傢伙,總是給她帶來好多意想不到的快樂。不知道他今天又在唱哪一齣兒戲呢?

飄然內心竟然湧起一點小小的期待。她在視窗站了一會兒,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幸福。那是一種少女懷春的悸動,是對未來無數種可能的嚮往。

過了好一會兒,飄然等的百無聊賴,伸了伸胳膊,轉了轉脖子,有點不耐煩了。

“小絮,昨天的信上約的是楚鈺軒吧?”飄然開始懷疑自己了。

“是的,小姐,您昨天都看了好多遍了,不會有錯的。”小絮一臉正經地說。

嚴康那傢伙,他到底在搞什麼?難道是在準備什麼特別大特別感人的“驚喜”嗎?怎麼還沒來呢!

幾個時辰過去了,飄然不知什麼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小絮望著窗外的天已經漸漸暗下,居然還不見嚴康的人影。她輕輕地叫醒了飄然。

“小姐,咱們先回去吧!嚴三公子許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住了。”小絮幽幽地說。

飄然猛地清醒了,她開始有點心慌。

就算突然有什麼事情耽擱了走不開,他也應該派人來傳個話呀。

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爽約了呢?竟然一句交代都沒有,而且還是在她生辰這天!

飄然感到好突然,讓人不知所措。她心生不悅,但轉念一想,心底又湧現出陣陣不安。

她在房中踱來踱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一直到夜幕降臨,嚴康也沒有出現,飄然悻悻的回家了,感覺特別特別不痛快。

飄然一回到家中就生病了,染了風寒,屢咳不止。果然,心情不好的時候,抵抗力就很差,人會很容易生病。

從那天以後,嚴康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訊息。

飄然在家閉門養病了半個多月,她待身體稍微好些了以後,就開始一日接著一日地到處尋找他的蹤跡。

她去了他們曾經一起滑雪的後山,那裡鬱鬱蔥蔥,鳥叫蟲鳴,沒有了皚皚白雪,也不見他的蹤影。

她去了他們曾經一起騎馬的郊外,那裡溪水潺潺,車來車往,沒有了歡聲笑語,也不見他的蹤影。

她去了她們曾經一起野炊的林間,那裡安靜悠然,人跡罕至,沒有了追逐打鬧,也不見他的蹤影。

最後,她還去了她們曾經一起扶貧助幼的孤幼所,他會在這裡嗎?飄然抱有一絲幻想。

飄然緩緩地走進孤幼所,北雁見她進來,開心地跑了過去。

“蘇姐姐,嚴哥哥呢?他什麼時候來,我迫不及待地要向他展示我的槍法呢!”

飄然一陣失望。

“你嚴哥哥最近來過嗎?”飄然呆呆地問。

“沒有呢!好多天都未曾來過!”北雁如實答道。

飄然悻悻然,轉身往回走。她已經無力再多說一句話了。

“嚴康,你到底去哪裡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竟然統統都沒有你的蹤跡。”飄然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唸。

他們的回憶那麼多,多到她每晚不睡覺都想不完。

他們的回憶那麼美,美到她一想起來就心頭髮顫。

為什麼所有的美好一夜之間陡然不見了呢?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樣,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

她的心,也隨著他的不辭而別而被漸漸掏空。

飄然非常難過,但更多的是擔心。

小絮安慰她:“小姐別擔心,嚴公子是揹著家裡偷跑出來找您的,如今肯定是被家人給抓回去了唄!”

飄然想想也對,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尤其嚴家和蘇家的關係如此對立,嚴父一旦知道嚴康專程去北境找蘇家小姐,肯定要想辦法把嚴康給抓回去。

但飄然的心裡還是充滿了不安和焦慮。

她整晚整晚的無法入眠,即使淺淺入睡,也會被噩夢驚醒。

她夢見那天在後山,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她清晰地聞到了那烏木和梨花木交織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

可是當她一抬頭,原本抱著她的人,竟然消失了。

她嚇壞了,驚慌失措地跑遍了後山,卻怎麼也尋不到他。

天空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她在雪地裡哭啊哭,大雪彷佛將她地哭聲淹沒了……

“小姐,小姐,你又做噩夢了。”

小絮在床邊,眼睛溼漉漉的,一手扶起飄然,一手還拿著手帕為飄然擦拭著眼淚。

飄然坐了起來,緩了緩情緒,讓自己清醒了一下。

她怔怔地問小絮:“我讓你打聽的事情,怎麼樣了?”

“小姐,老爺門房裡負責送信的那人,叫元寶,恰好是我的同鄉,我這些天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一點訊息。”小絮湊在飄然的耳邊輕聲地說。

飄然突然眼睛一亮,拉住小絮坐下,“快,快告訴我。”

“一個月以前,老爺修書一封,命人送往京城嚴家。”小絮神秘兮兮地說。

難道嚴康的不辭而別與蘇家老爺有關?可是蘇家和嚴家向來不和,甚至是勢不兩立。蘇老爺和嚴琦並無私交,他又為何給嚴家寫信呢?

“後來我又去嚴公子住的客棧打聽過,老闆依舊守口如瓶,但是有個柴房的小夥計無意間提到,確實有幾個人將嚴公子帶走了,而且都是京城口音。”

小絮說完,飄然心中也有數了。

事情和他們預料的差不多,嚴康應該確實是被嚴家的人帶回去了。只是飄然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寫了信給嚴家。

其實飄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很精明的人,自己每天跟嚴康“廝混”在一起,父親不可能沒有察覺。再說蘇宅裡那麼多人,每一個下人都有可能是父親的“眼線”,她和嚴康的每一次外出、每一次相會,父親很有可能都是知情的。

所以,父親為了阻止他們繼續發展,防止他們泥足深陷,所以不惜向自己的宿敵寫信?

如果父親想“及時糾偏”,為什麼不從自己女兒這邊著手,幹嘛捨近求遠去找嚴康的父親。

飄然想不明白。

“小姐,自從您上次墜馬失憶,老爺差點失去自己唯一的血脈。從那以後,老爺和夫人便不再像以前那樣管束著您。尤其是老爺,他以前對您特別嚴格,不允許您隨便外出,可是現在,就連奴婢都看得出,老爺對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絮眼裡湧著淚花,訕訕地說。

所以,她的受傷讓父親心有餘悸,父親對女兒的任性妄為不敢直接干預和阻撓,只能從對方下手,讓嚴琦好好管教自己的兒子?

父親寫信批判嚴家逆子尾隨蘇家潛入北境,騷擾蘇家姑娘,敗壞門風,有辱斯文。請嚴家務必清理門戶,嚴格管教自家公子。嚴父見信後大怒,命人抓回嚴康。自此,嚴康被嚴家軟禁了。

飄然試圖在心裡慢慢拼湊著事情發生的經過,這樣好像也說的通。

飄然心裡很亂,她能理解父親這樣做是為了她好,但是為什麼嚴康一張字條都不留下呢?

這些事情總感覺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問題在哪兒。

嚴父難道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北境?他真的是收到蘇父的信才突然想到要將嚴康抓回去?嚴琦他真的會因為宿敵的一封信就會關自己兒子這麼久?

即使被軟禁,嚴康他就真的連傳個信兒的機會都沒有嗎?

飄然的心裡彷佛有個角落轟然崩塌了,一時間,空落落的。

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