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綠芽開始萌發,大地也脫下了銀裝素裹的舊衣裳。院子裡的草坪上冒出了一層嫩嫩的淺綠,像是新生的奶娃娃身上的那層茸毛,軟軟的。雖然北境的氣溫相對別處還是偏低很多的,寒風經常吹得人瑟瑟發抖,但夏天的腳步還是越來越近了,到處都充滿了生機盎然的景象。
從上次玩雪橇後,嚴康和飄然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又經歷了雪中煮酒那次以後,兩人的心似乎更貼近了一些。
嚴康時不時地就帶著飄然去林間野炊,去河裡捕魚,去郊外騎馬。飄然特別喜歡騎在馬背上飛馳的感覺。她一開始騎不好,只是蜷縮在馬背上瑟瑟發抖,害怕極了。但嚴康特別耐心地教她技巧和方法,從牽著她走,到與她並肩齊驅,他從何來沒有紅過臉、著過急,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天底下大概沒有比我更蠢笨的學生了,跟你學騎馬竟然學了一個月還沒學會。”飄然自言自語道。她唉聲嘆氣,滿心幽怨。
“天底下大概沒有比我更幸運的老師了,讓我憑空多出了許多與你共處的機會。”嚴康衝飄然一笑,他從不掩飾自己對飄然的愛慕之情。
“要不你批評我,狠狠地罵我,這樣興許能學得快一點。”
“飄飄,學騎馬安全第一,得失心不要太重。慢慢來,你很快就會學會的。你要跟它融為一體,它就是你的工具,任你駕馭。”
“真的嗎?”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這匹馬就是喜歡好看的女孩子!”
“嚴康,你又在胡說八道!”
他們兩人扭打成一團,當然,一直是飄然在打,嚴康只是假裝抱著頭不敢還手。飄然力氣不大,小拳頭敲打在嚴康身上,讓他感覺渾身癢癢的,嚴康立馬連連求饒。
這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過得好不快活!頗有幾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意味,彷佛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與他們無關。
一日午後,飄然正躺在香雪居的小院裡曬太陽。她蹬直雙腿,並將雙手伸過頭頂,擺出一個大大的“大”字。
沐浴陽光,伸展軀體,真的好舒服啊!
“小姐,嚴三公子約你下午去孤幼所看孩子們。”小絮來報信。
真不知道嚴康是如何買通蘇宅門房小廝的,天天傳信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就跟在自己家一樣。
“小絮,上次讓你去商鋪定做的那批衣服,做好了嗎?”
“做好了,隨時可以去取。”
“那好!我們走吧!”
幾天前,飄然讓小絮在蘇家商鋪裡定做了一批換季的新衣,如今已經做好了,今日正好可以拿去給孩子們穿上。
她和小絮從側偏門悄悄出來,嚴康的馬車已經在樹後候著了。她開心地跳上車。
嚴康給孩子們帶了很多好吃的糕點,還打了幾套新的兵器。
“快看,嚴哥哥和蘇姐姐來了!”孤幼所門口的一個小男孩看見他們的馬車駛來,歡呼著跑進去傳信兒。
不一會,一大群孩子就蹦蹦跳跳地圍了過來。
廚房裡幹活的嫲嫲們也把頭伸了出來,跟著“呵呵”直笑。
每個孩子都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新衣服和美味的糕點,心中的喜悅溢於言表,一個個像小兔子一樣蹦來蹦去。
下午,嚴康在前院教年齡較大的男孩子們舞槍,飄然則在偏廳帶著小孩子們誦讀古詩。
無意間,飄然瞥見門口角落裡有一個黑乎乎的小身影,時不時探出半個腦袋向外張望。
那個身影見飄然看向她,立馬又縮回了黑暗裡。
飄然走了過去,只見這個孩子怯懦懦地縮在牆角,臉上還有淚痕。
“你叫什麼名字?”
飄然不比嚴康自由,不可以天天過來。這裡的孩子多,經常會有新的孩子加入,她還沒能將他們認全,有些看著臉熟卻和名字對不上號。
飄然輕輕地拉著小孩往前走了兩步,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身上。飄然蹲下身來望著她,用手整理著她額頭上的碎髮。
這是一個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臉上的面板皴得厲害,摸起來有點掛手,一雙眼睛倒是生的烏黑明亮。
“我是小喜鵲,是嚴哥哥給我取的名字。他說我哥哥叫北雁,那我就叫小喜鵲好了。”小姑娘癟著小嘴,抽泣著說到。
原來是小喜鵲,飄然聽嚴康提起過這個小姑娘。她和哥哥是流離失所的孤兒,一直在街頭流浪、乞討,有時候餓極了,也會偷一點路邊攤販賣的饅頭,因此沒少捱打。有一次他們正在被人拳打腳踢時,讓嚴康給救了下來,安頓在了孤幼所裡。嚴康說,哥哥的悟性極高,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妹妹總是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像只快樂的喜鵲兒。
這隻快樂的小喜鵲,今天怎麼這麼難過?
“小喜鵲,你怎麼了?”飄然關切地問道。
“我留了好多好多的血,可能馬上就要死了!你千萬不要告訴我的哥哥,他會傷心的。”說完她背過身去,抽泣聲大了起來。
“你哪裡不舒服嗎?”飄然一下子緊張起來,從上到小打量著這個瘦弱的身軀,只見小姑娘的褲子上真的有一塊塊深褐色的斑塊,確實像是血跡。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早上起來便開始流血,現在可能差不多快流盡了……”小姑娘說著說著,就蹲下身,將頭埋在自己的懷中,“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看起來絕望極了,卻又在極力隱忍,好像生怕聲音炒到了前院練武的哥哥。
飄然迅速檢查了一下女孩的身體,並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她好似突然意識到什麼,於是輕聲問:“你幾歲了?”
“有十二歲了!”小姑娘的聲音細若蚊蠅。
眼前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不知道是不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看起來好似只有七八歲,一點都不像十二歲的少女模樣。
飄然心裡有底了,她將小喜鵲帶進裡屋,讓小絮準備了一缸溫水,將小姑娘洗得乾乾淨淨的,又交給她幾份新制的衛生棉包,這是飄然改良過的,裡面包有乾淨鬆軟的棉花,外層是最親膚的長絨細棉布。飄然教她如何穿戴好,然後再給她換上乾淨整潔的新衣。
“小喜鵲,你沒有生病,也不會死的!”飄然看著她的眼睛,肯定地說。
“你只是長大了,變成大姑娘了!每個女子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不用害怕,過幾天就會好的。”飄然摸著小喜鵲的背,耐心地安慰她。
飄然想了一會兒,又補充到:“每個月都會有這麼幾天,你只需放寬心態,輕鬆應對,用我剛剛教你的方法來處理就可以啦!”
“真的嗎?”小喜鵲眼睛亮了,透出一絲欣喜,不可置信地望著飄然。
“我保證!”飄然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做出保證的手勢。
“太好了!太好了!”小喜鵲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蹦蹦跳跳地跑出裡屋,一邊跑一邊說:“我去找哥哥咯!”
飄然欣慰地笑了笑。
可是轉念她又想,孤幼所裡的女孩比男孩更多一些,基本上都是十二歲以下的,她們沒有孃親,所裡的嫲嫲們人少事多,每天忙忙碌碌,根本顧不上這麼細節的事情。
她需要為這些女孩們做點什麼。
“小絮,你去讓府裡的嬤嬤們多做一些衛生棉包,越多越好!等等,現在咱們還有多少,先拿一些過來!”飄然若有所思地說到。
“還有,你讓所裡的陳嫲嫲把小姑娘們都召集起來,我要給她們上一節生理健康課。”
“啊?……哦!”小絮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去照辦了。
裡屋的小課室很簡陋。這個孤幼所雖然是官辦的,但是撥款很少,入不敷出,全靠所裡管事的陳嫲嫲夫婦打些零工來補貼著度日。陳嫲嫲心善,也會請村裡的先生過來教孩子們識字,不過基本上幾個月上一次課,沒什麼太大的用處。隨著孩子們越來越多,飯堂越來越擁擠,於是這個課室平時就成了孩子們的第二個小飯堂。
不一會兒,姑娘們都聚在這裡了。她們閃爍著好奇的小眼睛,笑眯眯地打量著飄然。
飄然將今天小喜鵲經歷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當然,為了小喜鵲的隱私著想,她隱去了小姑娘的名字。
一開始,姑娘們像聽故事般的聽得津津有味。接著,她們開始面面相覷。後來,有好些姑娘漸漸面露尷尬,繼而低下了頭。最後,那些姑娘們竟羞得直接趴在桌面上,將頭深深的埋在兩臂之間。
“姑娘們,這是每個女子的標識,它並不羞恥!”飄然一字一頓地說到。
姑娘們彷佛感受到了飄然傳遞給她們的力量,那是一種從未有過、從未見過的自信。
漸漸地,她們坐直了身體,開始認真聽飄然講。
從認識自己的身體,到如何保護自己,飄然很有耐心地細細說來。
……
夕陽西下,飄然和姑娘們一一道別,她們緊緊握住飄然的手,內心的感動和感激難以言表。
“聽說你今天干了件大事!”嚴康站在馬車旁,微笑的看著飄然,眼中滿是自豪。
“就不告訴你!”飄然做了個鬼臉,鑽進馬車裡。
“誒,本來還想著下午要帶你去放風箏的呢!”嚴康也跟著跳進了馬車裡。
“明天再放,這個不急不急。”飄然感覺有點口乾舌燥。
嚴康很自然地將水壺的蓋子擰開,遞給了飄然。
飄然毫不客氣,“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你是想放風箏呢,還是想去野炊?要不帶你去打獵吧?”嚴康一邊說,一邊從袖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紙包,送到飄然面前,然後順手接過她喝過的水壺。
飄然好奇地開啟一看,竟然是西梅乾果。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西梅乾果?”飄然喜出望外。
“我自然是知道的!”嚴康嘴角上揚。
他喜歡了她這麼多年,如果連她的喜好都不知道,那也太失敗了吧!
飄然取出一塊放入口中,入口生津,綿柔軟糯,酸甜可口。她一邊吃,一邊點著頭、哼著小曲。
“你還沒回答我想去哪裡玩呢!”嚴康用胳膊碰了碰飄然的肩膀。
“隨便隨便,你安排吧!”飄然閉上了眼睛,今天是真的是累了。
她心裡想著,只要是和他在一起,無論在哪裡,無論做什麼,都充滿了歡樂,即使是很平凡的事情,都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
飄然很喜歡嚴康,他幽默、仗義、善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並不瞭解家族之間的恩恩怨怨,但是她特別清楚,自己眷戀這種既被人疼愛、又被人需要的感覺。那是一種無論你做什麼,都有人與你共同進退、共同成長的幸福。
和嚴康在一起,她彷佛遇到了更好的自己,找回了更多的自信。
飄然這個擁有現代靈魂的女人,並不想思考太多虛無縹緲的事情,她只是想牢牢地抓住當下的美好和感動。
馬車外的晚風輕輕地吹著,道邊的樹林時而發出簌簌聲響。
她輕輕地靠在嚴康寬厚的肩膀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