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次年四月份,北境才停止了隔十來日便下雪的天氣。人們開始自發地清除自家門前的積雪。漸漸的,城裡不再是到處雪茫茫的,但郊區和山林裡還是一片純淨的白色天地。

嚴康經常約飄然四處閒逛、遊玩。

有一次,他們路過城郊的孤幼所,看見所裡有很多孩子衣衫不整、飢寒交迫。於是嚴康便請人修繕了房屋,增添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又給孩子們買了新衣服和各種食物。從那以後,他就經常過來看望這群孩子們,還會盡可能地教他們習武,讓他們學會自保。

飄然總是跟在嚴康身後,看著他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後來,她也經常來給孩子們上課,教他們讀書、識字、寫字。

孩子們特別喜歡嚴哥哥和蘇姐姐,有時候遠遠看見他們的馬車駛來,就會站在門口歡呼雀躍。

“嚴家的紈絝公子,怎麼這麼有愛心啊?”飄然輕靠在牆邊,挑了挑眉,似是調戲地說道。

她嘴角上揚,彎成好看地弧線。

嚴康正拿著一柄短槍,在空中隨意比劃,他還在思索如何教那群孩子用更簡單的招式發出最有力的進攻和最有效的防禦。

飄然的話讓他剛舉過頭頂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他將兵器按順序擺放好,然後轉過身來,雙手隨意搭放在腰上。

他眯著眼看向飄然,咂了咂嘴,嘴角向上一翹,邪魅一笑。

“我可以很紈絝啊……”那聲音溫柔、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中透著絲絲魅惑。

他向前走了兩步,來到飄然面前,雙手突然撐在牆上,形成了一個圈環,將飄然包圍在內。

“你喜歡這樣的嗎?”嚴康的臉慢慢靠近,撥出的氣息輕輕掃過飄然的臉頰。

飄然的臉“刷”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她偏過頭,用力地往後靠了靠。

沒想到,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她羞得緊閉著雙眼,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哈哈哈!”

耳邊響起爽朗的笑聲,飄然愣一下,猛然睜開眼睛。

“你這麼不經逗,還想去逗別人!”嚴康笑得直不起腰。

“你怎麼這麼欠收拾呀!”飄然惱羞成怒,舉起拳頭朝嚴康撲過去。

嚴康見狀撒腿就跑,順著大院的圍牆,狂奔不止。

飄然接著緊隨其後,氣嘟嘟地嚷叫著,窮追不捨。

“快看!嚴哥哥和蘇姐姐在跑步呢!”孤幼所的小傢伙們興奮地手舞足蹈。

“我們也去跑吧!”

“我們也去比賽吧!”

一群孩子湧了過來,跟在他們身後屁顛屁顛地跑起來。他們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邊奔跑,一邊“咯咯咯咯”笑個不停。

飄然愣住了,回過神來以後,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出人意料的場面,有點滑稽,有點可笑,但好像也充滿了樂趣。

那日的陽光很好,灑滿了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的身上閃爍著細碎的光芒,照亮了那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午後,也照亮了他們金子般的心靈。

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想到,這樣平淡的溫馨和簡單的快樂,足以溫暖他們餘生每一個孤寂的瞬間。

從孤幼所出來,天色漸漸暗了,氣溫也下降了不少。初春的北境,一到晚上,還是寒風刺骨。

飄然和嚴康一出大門,巷子口的寒風就呼呼地往衣服裡灌,飄然打了個哆嗦,用雙手將自己抱緊。

嚴康對飛流使了個眼色,飛流立刻會意,從馬車裡取了一件大紅羽紗面鶴氅,疊成四四方方的,捧在手上。

嚴康開啟鶴氅,裡層是白狐狸毛皮,看起來柔軟、精緻。他輕輕地披在飄然身上。

嚴康用手仔細地整理著飄然的長髮,然後深情地望著她,她在大紅鶴氅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白皙透亮、美豔動人。

“最冷的時候都過了,才送這個給你,我知道有點晚。但是北境寒冷,還是用得上的。”嚴康微微頷首。

他笑了笑繼續說:“這是前兩天新得的,只此一件。配我的飄飄再好不過了!”

嚴家也是負責皮草、裘服貿易的皇商,再好的面料在嚴公子手裡都不稀奇,但這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毛鶴氅真真是極其難得的。大紅羽紗只能從異國海外進購而來,而如此品相的白狐狸皮毛更是難得一見。當他在自家的織造坊看見這件鶴氅時,拿起來就放不下了。他彷佛能想象到,飄然披上這件大紅的鶴氅,傲立在雪中,那該是多美、多動人。

“暖嗎?”嚴康的臉上竟有一絲緋紅。

“很暖,我很喜歡。”飄然內心感動,彷佛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全身上下都很暖和,再大的風也不用害怕。

“好!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嚴康的眼睛裡閃著細碎的星光。

嗯!飄然使勁兒地點點頭。

嚴康跳上馬車,轉身將手伸向了飄然。

飄然頷首微笑,輕輕地將手搭在他的掌中。

……

在他面前,她可以永遠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馬車走了一會,很快就來到了西郊林地。

林間的溫度更低,這裡又很少有人來,地上的雪還積得很厚,晚風吹過,樹上還會有白雪簌簌落下。

樹林裡,紅泥培的小火爐發出“噼啪”聲,上面煮的青梅酒散發出陣陣清香。小木桌上擺放著飄然愛吃的糕餅果子,桌子兩邊已鋪好了厚厚的絨墊。

飛流還在一旁的溪水邊生了一個火堆,小絮已經將裹滿泥的荷葉雞埋在了火堆下面。小絮一邊添著柴火,一邊埋怨飛流做事笨手笨腳;而飛流卻只是憨憨地低頭撿柴,也不說話。

飄然拿起了幾個紅薯和芋頭扔到火裡。火星飛濺,像是絢爛的煙花,騰起、散開。

“紅泥火爐,雪裡煮酒。這意境,試問佳人,你是否還喜歡?”嚴康用手扶著側臉,正歪著頭看著飄然。

“月明星稀,杯中品香。這情景,且問公子,可否多飲一杯?”飄然眨著眼睛,拿起酒杯,似是在詢問。

“哈哈,那就喝吧喝吧!這酒不烈,多喝兩杯也不怕,正好可以給你解解饞。”嚴康笑道。

他拿起酒壺,往一隻鬥彩竹紋杯裡倒了一滿杯酒,又往一隻胭脂水釉的小杯裡淺淺倒了小半杯酒。

飄然將手伸向那隻淺綠色的鬥彩竹紋杯,嚴康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趕緊用手擋住。

“幹嘛這麼小氣!”飄然沒有得逞,撅起嘴巴。

“你的是那杯!”嚴康拿起胭脂紅的小杯子,遞給飄然。

飄然“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

“我只是覺得那胭脂紅色和你很相配!”飄然找著藉口。

但她還是忍不住接過嚴康遞來的胭脂紅酒杯,送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一股青梅的果香撲鼻而來。

她淺淺地啜了一口。入口綿柔、清甜回甘、意猶未盡。

“你可少喝點!”嚴康忍不住嗔怪到。

“嚴家哥哥,這才第一杯啊,不,是半杯!”飄然吐槽到。

嚴康楞了一下,正拿起酒杯的手微微一抖。繼而立馬回過神來,將手中的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你就和平時一樣,叫我嚴康就好!”他又倒了一杯酒,再次倒入口中。

“喂,你別隻顧自己喝啊!”飄然有點著急,伸手要去搶酒壺。

嚴康眼疾手快,又擋住了她的手。

“喝酒不能急,要慢慢喝!”他淺笑。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飄然只盯著嚴康手中的酒壺,一臉求而不得的表情。

“小酌怡情,微醺剛好。那就再喝一杯吧!”嚴康說著,又斟了一杯酒遞給飄然。

飄然喜滋滋地一飲而盡。

“雞烤好咯!”小絮笑眯眯地喊到。

只見她端著托盤飛快地奔過來,雞已經從土塊和荷葉裡取了出來。

一陣鮮香撲鼻而來。

“那飛流切個雞都切不好,嚴三公子和小姐,你們將就著吃吧!”小絮嘀咕到。

“誒,我們家飛流可是手起刀落、技法精湛,你可不能冤枉他。”嚴康苦笑。

“就是就是!”飛流聽到自家主子在護自己,彷佛有了底氣,連忙跑了過來,仰起頭瞪著小絮。

“就是什麼呀!你主子讓你不要夾在中間礙手礙腳。”小絮揪起飛流的耳朵就往溪邊走去。

飄然看著他們倆拉拉扯扯,一臉無奈。

“小絮那丫頭,平時太縱著她了,看來要好好管教一下了!”飄然搖搖頭。

“無妨,反正飛流傲氣,正需要有人治一下他。”嚴康呵呵一笑。

飄然拿起一小段雞腿,吃了一口,汁水飽滿,口感嫩滑。

“好吃!”她點點頭,伸出大拇指。

“你不吃嗎?”飄然眨著眼睛,嘴角還泛著油光。

“拿不動……”嚴康假裝一副悽悽然的柔弱樣子。

飄然眼睛一轉,一臉壞笑地說:“那我餵你啊!”

她正說著,便站起身來,隨手就拿起一根大雞腿,準備要往嚴康嘴裡塞。

“誒,不帶你這麼粗暴的啊!”嚴康嚇得往後一倒。

飄然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啊”的一聲撲在嚴康身上。

從來沒靠的如此之近。

嚴康能感受到飄然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拂得他面頰通紅。

飄然彷佛聽見嚴康的心正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一時也亂了分寸。

霎時間,兩人都嚇得不敢動。

“三少爺!”飛流衝了過來,打破了這份尷尬與窘迫。

小絮也跟著跑過來扶起了飄然。

“那個,現在,時辰也不早了。”飄然整理著鬢邊的髮絲,吞吞吐吐地說。

“那我……讓飛流……送你回去。”嚴康也一臉的不知所措。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騎馬回去就可以了。”

“哦!”

……

回到香雪居,飄然泡了個熱水澡,正準備上床睡覺。

小絮悄悄地走過來,輕聲地說:“嚴三公子遞了信進來。”

飄然聞言,驚坐起來。

“快給我!”她滿心期待接過信,手上的動作卻很輕柔。

她緩緩地開啟信封,輕輕地觸控著嚴康蒼勁有力的筆跡,她的心裡彷佛有一池春水,再次被撩撥,輕輕盪漾了起來。

那張煙紫色的信箋上寫了一首小詩:

紅泥火爐煮青梅,晚風吹雪酒一杯。

欲與佳人竊私語,試問紅頰且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