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凡本來是打算去村子西口的宋大夫家給孃親抓藥的,結果遇到胡文生在村中說書,本來就對傳說中的五仙派神仙非常神往,加上三日前被一女子搶奪護身符,總覺得自己與這已經不存在了的五仙派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忍不住停下來聽。但看看日頭,約莫已經是巳時三刻了,得趕快去抓藥了,不然宋大夫可能就出診不在家了。

宋大夫是整個雍城地區聞名的大夫,本名宋昌濟,無論用藥下針皆是一絕,各種疑難雜症基本也能藥到病除。至於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偏遠的小山村,村裡人也是各有猜測,有人說是為了躲仇家,有人說是為了落霞坡西側的千年古銀杏,但宋大夫也都閉口不談,只說這裡山清水秀,很適合養老而已。

李一凡趕到宋大夫家的時候,宋大夫也正要出門,看見李一凡前來便迎了上來,笑盈盈的說道:“大侄子來啦,你孃的藥已經配好了,去找欣兒取了便是。”

李一凡忙拱手道:“謝宋伯伯。”

宋大夫連忙扶著李一凡的胳膊,眼睛快眯成一條縫了,說:“馬上都是一家人了,怎麼還這麼客氣呢!”說完又看了一眼門口的宋雲欣,然後接著說道:“欣兒算著今天你該過來取藥了,早早催著我配好了放著呢!你們倆小年輕聊,我先走了,一會兒趕不上長車了!”

李一凡立即又拱手拜道:“那...宋伯伯慢走。”

宋大夫說完拍拍李一凡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然後揮手就往村口走去了。

李一凡拜首看著宋大夫走遠,方才轉身望了一眼門口立著的宋雲欣,有些木訥的傻笑了一下,宋雲欣看著木頭樁子似的李一凡,佯怒道:“還站著幹嘛!趕緊進來!”說完便轉身回了屋中。

宋雲欣在家中排行老二,前幾日剛滿十八歲,雖然已到及笄之年,但由於盤發麻煩,平日裡便隨便扎著馬尾,也方便幫助宋大夫行醫。巴掌大的小臉稚氣還未褪去,尚有些嬰兒肥,但五官卻精緻如畫,一雙月牙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彎彎的月亮一般。面板也不細膩光滑,反而有些許細紋,畢竟長在這鄉野村中,經常隨著李一凡在山野中跑,醉心採藥研究,又不屑於妝容保養,雖然稱不上美人如玉,但也散發著明媚活潑的獨特魅力。

李一凡聽到呵斥,趕忙追了上去,進屋就看宋雲欣倚在櫃檯後面,左胳膊肘撐在櫃檯上,手掌託著腦袋,右手扣著幾副打包好了的藥材,手指在上面有節奏的敲打,眼睛盯著自己的手指,也不去看李一凡。

“欣妹。”李一凡往前走了幾步,叫了一聲宋雲欣。

宋雲欣還是不看他,故作嗔怒道:“藥配好了,拿上快走!”

李一凡有些不知所措,見宋雲欣真的生氣了,語氣有些慌亂的說道:“欣妹,你、你別生氣...”

“生氣?我才不生氣!不過是剛被爹爹許配出去,未婚夫婿就莫名其妙消失了五天而已!哦,不對,不是莫名其妙的消失,是躲著不見而已,有什麼好生氣的!”宋雲欣越說越氣,轉頭怒目盯著李一凡。

原來前幾日宋雲欣十八歲生辰時,宋大夫酒後與李一凡的父親李廣義商量著,想要把宋雲欣許配給李一凡,李一凡自小聰慧踏實,心性秉正,雖然人有些木訥,但宋雲欣對李一凡也早已心生喜歡,自然是願意的。

可李一凡自己卻糾結了起來,雖然對宋雲欣也是愛慕喜歡的,可宋大夫畢竟是遠近聞名的名醫,宋家雖然不是門閥士族,但宋昌濟在此地行醫十數年,人脈與家產也算雄厚,無論尋常百姓還是達官貴人,也都會給宋家一些面子,畢竟誰家裡沒個大病小災的。若不是宋昌濟與李廣義私交甚好,子女大約也不會有機會接觸。

宋雲欣的哥哥宋雲時也是年輕有為,兩年前便去了雍城衙司中當了差,現在已經是衙司巡檢了,平日裡對自己的妹妹也是呵護有加,雖然並沒有明說過,但對於妹妹與自己交好也是頗有微詞,也看不上自家鐵匠出身。

而自己不過有一膀子蠻力,跟著爹爹學過幾年劍法和鍛鐵技藝,難道讓這個嬌生慣養的二小姐,以後每天和自己燒炭打鐵不成?越想越覺得自己配不上宋雲欣,便索性躲了五日沒見宋雲欣。今日見了宋大夫和宋雲欣,便也更加拘謹了。

李一凡走近,倚在櫃檯前,卻低著頭不敢去看宋雲欣,低聲說道:“欣妹,我爹跟我說親的時候,我心中歡喜的緊,恨不得夜裡就來尋你,可夜裡漫長,想的多了,就越怕你跟著我委屈了...”

“你就不怕我這幾天委屈嗎?”

“欣妹,對不起。”李一凡感覺自己更加慚愧了,頭也埋的更深了。

“李一凡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宋雲欣突然直起身體,雙手叉腰,看起來真的非常生氣。

“我知道宋伯伯和伯母待我如親生,但是大哥總是覺得我一事無成,我也怕你跟著我受苦。”

“哼!他還能管得了我?是我嫁你,又不是他嫁你,你管他作甚!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當然喜歡”李一凡趕忙說道。

“那你願意一輩子對我好嗎?”

“當然願意!”

“那你在怕什麼?!”

“我怕...”

話音未落,宋雲欣便斬釘截鐵的喊了一聲:“我不怕!”眼神堅毅卻又有些潮溼,隨後看著抬起頭來的李一凡,聲音軟了下去,嘆了口氣,還有些委屈道:“凡哥,我真的願意嫁你。”

宋雲欣原本在李一凡躲著自己第二天的時候是有些生氣的,宋大夫猜到了李一凡自卑的心思,就勸導了一下自己的寶貝女兒,宋雲欣本也是知書達理的姑娘,氣也就消解了大半,只是門第之別,可沒有那麼容易消解,尤其是大哥知道以後,怕是要與父親鬧上一通了。

李一凡看著眼中含淚的宋雲欣,心中一陣難過,心中愧疚自己竟然不如一個丫頭勇往直前,便也堅定又生澀地說道:“欣、欣兒,我不會讓你委屈的!”

宋雲欣被這一聲“欣兒”叫的愣了一下,李一凡一直以來都叫自己“欣妹”,讓他叫“欣兒”或者“雲欣”,總是藉口太肉麻,叫不出來。聽到這聲僵硬的“欣兒”,宋雲欣不禁笑了一聲:“傻!”

李一凡大約是發現鼓起勇氣面對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心中鬱結頓時消散了大半,也不再拘謹了,看著宋雲欣說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宋雲欣被誇的有些嬌羞,隨即收起表情,佯裝嗔怒道:“走開,不正經的!”

兩人又聊了約半個時辰,李一凡才終於從前幾天的焦慮中走出來,這時宋雲欣的孃親文槿從後院來到了前廳,笑著招呼李一凡:“一凡有幾天沒來了呀!你娘身體怎麼樣了?”

李一凡連忙起身拜首:“伯母好!多謝伯母關心。孃親這幾日還是有些胸悶氣短,所以過來再取幾副藥回去。”

文槿上前扶住李一凡,趕忙說道:“賢侄不必多禮!”然後又語氣一轉,帶著些埋怨地說:“你爹自己不講什麼禮節,天天給你灌輸這些臭毛病!”李一凡和宋雲欣相視苦笑一下,宋雲欣的性格大約就是隨了她娘了。

“一凡啊,你這幾天沒來,可把欣兒委屈壞了,天天躲在被窩裡哭呢,今後可不能這樣了!”文槿自然是知道其中緣由的,雖然在批評李一凡,但眼神中卻全是偏愛。

“誰哭了!”宋雲欣上前趕緊摟住孃親的胳膊,眼神看著孃親像是在祈求別說了。

李一凡趕忙又拜首:“一凡知錯了,以後絕不讓欣兒受委屈。”

文槿笑了笑,看向嬌羞地宋雲欣說道:“呀,原來我女兒也會羞的?”

隨後三人又聊了一刻,李一凡便打算告辭,文槿也再叮囑了一下煎藥的火候與時間,便不再多留李一凡。

李一凡在櫃檯上小心翼翼的放下二十文錢,所幸沒被她倆看見,便提著藥包走了出去。

原本是打算約宋雲欣下午一起去鎮上看社戲的,但宋大夫出診,宋雲欣需要守店。雖然宋雲欣醫術已小有所成,但宋大夫卻不允許她私自給人瞧病,所以守店其實也就是記錄一下病症,或者按照方子配些藥包,雖然談不上忙碌,但醫館裡還是離不開人。

心結解開後的李一凡,提著藥包邁著輕快的步伐往家趕去。沿著清靈河繼續往東走約莫百步,轉彎便能看見自家的老水車,想著回家便要與父親商量三書六禮的事情,心情大好。

正值仲夏午時,太陽曬的人眼睛都睜不開,李一凡快到家的時候,才看見一青衣女子在自家門前徘徊,見李一凡過來,便閃入旁邊巷道不見蹤影。李一凡心中一驚,趕忙追了上去,也只見了一個人影閃過,熟悉的青色紗衣,讓李一凡不禁想到三天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