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奶奶送回來後,盛意蹬掉腳上的涼鞋爬上床,掀開毛巾被捂在臉上,兩隻小手抹起了眼淚。

她不知道程最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學校上學。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和程最要一個星期才能見面。

她只知道等程最去那麼遠的學校上學以後就不能天天黏著他,和他一起學漢字、做算術題和玩遊戲了。

這可怎麼辦啊!

陳可可、陳豆豆從旁邊的小姨家回來,進屋就聽見了盛意的抽泣聲。

兩姐妹先是一愣,再對視一笑。

“你哭什麼?難道是那個瞎子不想和你做朋友了?”陳可可幸災樂禍道,“那你以後可蹭不到人家的飯了。”

盛意本就難過到不行,被這樣一激,憤怒地掀開臉上的毛巾被,坐起身,咬牙切齒道:“你亂說話舌頭會掉的!”

她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很快再度捂上毛巾被躺下,靠在牆邊蜷縮成一個小山丘。

陳可可不自覺地吐了吐舌頭,確定它還完好無損地待在自己的嘴巴里。

陳豆豆說:“姐,我們告訴媽和爸去,就說盛意欺負人!”

陳可可擺擺手道:“別管她了!讓她接著哭接著難過去吧!”

盛意的確哭得比之前還要兇,一雙眼睛埋在毛巾被裡,淚水已將毛巾被打溼了一塊。

陳可可雖然是個討厭鬼,但她剛剛說的話也去到了她小小的心裡。

盛意想,程最去了那麼遠的學校上學,他一定會交到新的好朋友。

他有了新的好朋友,會不會就不和她一起玩了?

她心底冒出的問題越來越多,牆邊的小山丘被哭到一抽一抽的,快有倒塌之勢。

***

夜晚照例是睡覺前要聽奶奶講故事。

程最難得堅持到最後還沒有睡去,他小手撐在涼蓆上坐起身,向靠坐在床邊的奶奶問出心裡話——

“奶奶,我真的要去特殊教育學校上學嗎?”

床旁的海鷗牌老風扇嗡嗡作響,沈春蘭伸手將滑落下的小抱被蓋回孫子的肚子上。

她低頭,笑著問:“那皮皮先告訴奶奶,你想去不想去?”

程最抱著肚子上的被子,歪頭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想去又不想去。”

“哦?”沈春蘭有些意外。

程最給她解釋起來:“我想去是因為我想上學,想學到更多的知識和本領,這樣以後就能保護奶奶和盛意了。”

“我不想去是因為那個學校很遠,一個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我捨不得奶奶和盛意。”

沈春蘭笑起來,眼中閃爍著慈愛的目光。

她抬起手揉一揉孫子的小腦袋,又問:“皮皮,你喜歡彈鋼琴嗎?”

程最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小的脊背都挺直了一些,“我喜歡彈鋼琴呀!今天在雪兒姐姐家,我和盛意玩得可開心了!雪兒姐姐教我們彈小星星,我聽一遍就記住了。”

沈春蘭看到孫子在身前用手指比劃出彈鋼琴的樣子,眼中笑意深深,接著問:“那你想學彈鋼琴嗎?”

程最微微皺起眉頭,兩隻小手重新抱住肚子上的被子。

“奶奶,我們沒有很多錢的,鋼琴很貴,學鋼琴肯定也很貴的。”

面對孫子的懂事,沈春蘭忍不住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她揉一揉他的小腦袋,說:“學鋼琴不要錢的,你雪兒姐姐說你到時候在學校可以一邊讀書一邊學琴。”

“那學校的學費一定很貴的。”程最的眉頭越皺越緊,“我還是不去了吧。”

就這樣在奶奶和盛意的身邊做一個只有一點點文化的小瞎子好了。

“不行,你得去上學。”沈春蘭捏一捏孫子的小臉,告訴他:“那學校不要學費,奶奶只要拿你吃飯和住宿的錢就行。”

程最還是不放心,“那吃飯和住宿的錢貴嗎?”

“不貴。”沈春蘭的心裡軟軟的,點一點他的鼻尖,說:“皮皮放心,奶奶有錢。”

程最這才真的放下心來,做出決定。

“奶奶,我去特殊教育學校上學。”

“我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琴,最好能快一點長大。”

“等我有本領了,就能保護奶奶和盛意了。”

“我以後要賺很多很多錢,給奶奶和盛意買好多好多東西,讓你們過好日子。”

沈春蘭笑得開懷,小半晌才停止。

“好呀,我這個老婆子以後就等著享我們皮皮的福嘍!”

程最的小手拍拍胸脯,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

***

翌日,過了早飯的點很久,盛意都沒有出現。

程最不由得擔心起來,拜託去村頭買菜的奶奶等一等自己,他要去一趟盛意家。

陳憶香和盛興旺清晨就去了地裡幹活,是陳可可來開的門。

程最一手提著裝有煎餃的塑膠袋,一手攥著盲杖,禮貌地問:“你好,請問盛意在家嗎?”

陳可可的眼睛上上下下掃射著他,不耐煩道:“在。”

程最知道對方看不起自己,抿了抿嘴角,繼續說:“能喊她出來一下嗎?”

“不能!”陳可可故意堵在門口,大聲道:“你這個瞎子是不是除了盛意這個可憐蟲就交不到朋友了?”

程最微微側耳,捕捉到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他不卑不亢地說:“是的,盛意是一個特別善良溫暖的女孩子,所以她願意和我這個瞎子做朋友。”

說時遲那時快,陳可可剛想繼續嘲弄,一盆涼水就從背後潑了過來。

並且伴隨著盛意的叫喊:“程最你快躲開!”

程最聽話地貼著牆轉過身避免被水潑到。

陳可可的衣服溼了大半,上躥下跳地發出尖叫聲。

“哐當”一聲,盛意扔掉手中的鐵盆,踩過溼漉漉的地面跑向門外。

“快走!”她一把拉住程最的手,帶著他往村尾的小路跑去。

“盛意你要捱打了!我要去和爸媽告狀!”

陳可可生氣的怒吼聲被留在了他們的身後。

一直到那棵槐花樹下,盛意和程最才慢慢停下。

逐漸炙熱的陽光穿過樹葉之間的縫隙照在身上,都是臉頰紅撲撲、帶著汗珠,有些狼狽的模樣。

兩人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起哈哈大笑,樂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