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記憶已然很遙遠了,現在想起來,只依稀記得起幾個模糊片段。

第一次見到傅行知的那天,是一個山雨欲來的下午。

烏雲蔽日,風起塵湧,空氣裡一股潮溼的土腥味。

世界彷彿來到了末日,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逼迫感。

八歲的江焓正在客廳裡翻看爺爺江雄買給他的插畫集,看得入神時,聽到大門外傳來禮貌輕微的敲門聲。

一聲一聲,十分小心剋制。

他不敢貿然開門,喊來爺爺。

躲在江雄身後,他看見身穿簡陋汗衫的男人牽著一位面無血色,雙目烏黑空洞的小男孩。

個頭比他高,身上的衣服整潔乾淨,沒有一絲褶皺。

男人堆著笑臉說了一通客套話,意思是想讓這男孩跟著江雄學點菸花本領,讓江雄收留他。

說著,就用力將他往江雄面前一推。

男孩趔踀了幾小步,眼睛裡閃過惶亂,低著頭,唯唯諾諾,一句話都不敢說。

男人嘴裡催促了幾句,他動也不動,拳頭攥在身體兩側,微微發抖。

在江焓眼裡,他像石塑一般僵硬麻木。

那天的雨後來下得很大,嘩啦嘩啦,天空豁開個大洞,拼命地往下傾倒雨水。

江雄牽過小男孩的手,問他叫什麼名字。

“我叫傅行知。”他聲音輕細,也是顫巍巍的,彷彿肥皂泡泡一般,碰一下就碎了。

江焓還躲著,一句話也不說,江雄喊他跟傅行知打聲招呼,他卻想跑。

後一秒江雄拽著江焓的衣領,將他扯到傅行知面前。

江雄拍了拍江焓的腦袋,語氣軟著,力道卻很硬:“叫哥哥。”

江焓憋屈,也只能聽話,揉著被拍疼的腦袋,不太情願地喊了句“哥哥”。

傅行知臉上,才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

那天之後,傅行知就成了江焓的哥哥,同吃同睡,一起跟著江雄學習。

江雄對他們一視同仁,誰犯錯都得受罰,挨的鞭子誰也不會比誰輕。

但是,就如江雄在喝茶時候跟江偉說的,傅行知性格古怪,養不熟。

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他好像總畏懼著別人的親近,也總不願意主動傾訴自己。

直到一年後發生了一場意外。

那場意外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沒有人知道。

被他們遺忘在暗室裡的傅行知,被硫磺硝石遇火發生反應後產生的濃煙嗆暈,足足一個小時後,才被吃完飯回到家四處找他的江焓發現。

傅行知醒來後,嗓子疼得發不出聲音。醫生告訴他,他的聲帶從此壞了。

他出院那天是他九歲生日,他打心底恨起了江家的每一個人。

傅行知怎麼來的,也怎麼走了。

這麼算來,江焓已經快二十年沒看見傅行知了。

如今重新見到他,像個成功的企業家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地站在江焓面前,江焓感受到來自於他的一絲威脅。

傅行知說是江家把他害了。

江焓的瞳孔緩緩地動了動,眸中湧動著不明的情緒。

他淺淡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回應:“怎麼可能忘了,你可是小時候和我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捱罵的人。”

“不過我得糾正你一句,我們江家,從始至終,都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

“那次只是場意外。”

傅行知聽到江焓的話,不可置信地嘆笑了兩聲:“一句意外就想把我所受的傷害隨便打發,江焓,當年你爺爺把我送走的時候,也是說了這麼一句。你知道我那時的感受嗎?”

“我被他罰在暗室裡磨了一下午的硝石,他卻隨隨便便把我忘了。暗室裡又冷又黑,我只想掏根火柴取取暖……”

江焓卻打斷了傅行知的話,“現在說這些沒有用了,讓警察一起看看事情的真相吧。”

他轉頭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宋朝煙,眼神示意。

對峙的那天晚上後,江焓重新找到宋朝煙。

宋朝煙內心平靜了許多,答應了江焓見面的請求。

江焓讓宋朝煙談談整件事情的經過。

宋朝煙說起神秘男人寄給她的那封信,也說到了那個儲存了當年錄影影片的隨身碟。

他們一起看了一遍那個錄影。

江焓眼尖,看到了蹊蹺。

“停,就在這裡。”他指著影片中那箱煙花點燃的引線處,“從這條引線朝向的方向和它燃燒時呈現的顏色,就可以說明這不是我做的煙花。”

“雖然外表一模一樣,但這條引線是向下的,燃燒的顏色是橘色的。”

宋朝煙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聽他繼續往下說。

“為了讓我的煙花和別家有區別,所以我的引線方向是朝上,引線也用了特殊材料,燃燒顏色會呈現藍紫色。”

影片停在點燃引線的那個畫面,同樣的話,在警察局裡的眾人面前,江焓說得鏗鏘有力,“所以,這不是我做的煙花,這其實是一場蓄意謀之的嫁禍。”

傅行知的臉色變了變。

江焓走到男人面前,眼神尖銳凌厲,“如果我沒猜錯,八年前的這場火災,你是主謀。”

“你沒證據,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這煙花外殼的圖案,出自我幼時喜愛的插畫集。當時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喜歡。”

“那就是你。”

“圖案看起來一模一樣,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許多出不同。”

來自首的兩名男子,其中年齡較小的那位,剛剛滿十八週歲。此時他聲音顫抖著,有些懊悔,“我們知道錯了,這煙花,確實是從行知哥家裡拿的。錄影,也是行知哥讓我們錄的。”

話音剛落,傅行知嘶啞著朝男孩怒吼一聲:“你胡說!”

他明顯有些慌張,臉漲得通紅,怒目圓睜,盯著江焓,字字句句:“就憑你一己之詞,就想掩蓋真相?人明明就是你害的,你還想狡辯什麼?”

江焓眸色和語氣都很平靜,與傅行知相較起來,後者像個急紅了眼的跳樑小醜。

“我沒有狡辯,我也不會糊塗蒙冤。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把真相呈現給大家。”

“現在看來,證據確鑿。”

“傅行知,你才是那個失了陣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