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山中青草伴著晨露的味道撫平了沈南與這一夜激戰的燥熱。她騎馬跟著大家返程,沈君清原本派人送了一頂轎子過來,讓沈南與下了山就坐轎子回城,但轎子裡現在躺著一位自知獲救後,又昏睡過去的少年。
這時候倒是安靜,胳膊上的疼痛牽扯著沈南與不斷回憶昨夜的細節。這些人的目的若是劫財,便不能如此趕盡殺絕。還有那頑劣太子,又為何隱藏身份行跡,隨意司正而來。
他們家在這邊安穩不過近七年,又要被捲進盛京的暗流洶湧之中嗎?
沈君屹察覺到沈南與的沉默,到底是十來歲的女孩,害怕這一戰給她留下心理陰影和恐懼。又心疼她一身傷痕,最顯眼的是左側眼角下一道三指寬的劃痕,已經結了痂,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沈君屹有些糾結,他知道沈南與不在乎外貌,又覺得到底是小姑娘,會不會多少因此傷心,他更想問沈南與昨夜的感受,又覺得事情已經過去,沈南與不是那種輕易害怕的人,而且就算那時害怕,再提會不會讓她陷入恐懼地回憶,他想像沈南與說些什麼,可惜一時之間又不知如何是好。
這會兒要是有顧北辰就好了,他最懂如何討小小歡心。
“我破相了也不能老盯著我呀,人家會害羞的。”頻頻傳來的視線也喚回了沈南與的思緒,偏她看過去她二哥就快她一步撤回眼神或者目光躲閃不言說,她知道二哥的擔憂變相打岔過去。
“這小傷過幾天就好了,就算不好,我也隨上官婉兒一樣在臉上畫一朵梅花,以後闖蕩江湖,就叫我梅花大俠。”
沈君屹被梅花大俠這稱呼雷到了,“那,那也不太好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嘶。”
沈南與被逗得笑出了聲,結果牽扯到臉上的傷,著實疼了一下。
李韶這一夜也是心憂,只不過她早年受了重傷,身體並不適合在奔波勞累。更深的原因,她封在心底不想觸碰,以至於昔日風頭無兩的少俠,不能陪著兒女到一線,只能在後宅中無奈焦急的等待訊息。
盼呀盼,終於在飯菜熱了又熱後,看到了兒女歸來的景象,將二人迎進了屋子裡,二人脫下披風,才看清身上模樣。
兒子還好,只是些許風塵,女兒這邊,穿著袍子還看不出來,脫下來才看著滿身的血,李韶直覺有些暈眩,還好沈君屹看母親面色不對,趕緊說都是別人的別人的,才讓李韶稍作鎮定,接著檢查。
臉上的劃傷,額角還有一塊青腫,似乎是被重物砸的。衣服也有很多劃破的地方,最嚴重應該是胳膊上包紮處。
“小小,這些傷是如何來的。”李韶手輕輕顫抖輕輕撫摸沈南與的胳膊,她只知道沈南與跟著他兩個哥哥去,總不會出什麼大事,怎麼能想到受這麼多傷。
沈南與怕他的孃親擔心,也沒有詳細的說自已孤身一人下崖救人,只是說了在打鬥中受了輕傷,都不礙事。
沈南與又隨手打了一段太極,向李韶展示自已生龍活虎的體魄,李韶被她逗笑了,還是假裝嚴肅的訓了她一頓,然後讓二人梳洗趕緊吃飯。
沈南與吃完,李韶壓著她回閨房休息,她本來已經眯了一覺,精神的很,但還是溫順的順著她母親的手指,回去休息。
“君屹,你說說,小小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君屹看他小妹回了房,自已被留下來,便知道還有二堂會審,老老實實全部招了。
李韶越聽越心驚,獨自在夜晚下懸崖,一個人和十多名匪徒交戰,當然心底充滿對女兒的驕傲。
她永遠記得孩子當初說想習文練武,護一方太平時,神采飛揚的樣子,這麼多年,她的小小一直在朝這方面努力。
“君屹,小小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她的理想註定會有許多磨難,和這世俗對女子規訓背道而馳,甚至會讓你們兄弟二人也遭人非議,娘不奢求你們二人全力支援她,只希望不要和其他人一樣,阻攔她。”
沈君屹抬頭直視孃親的眼睛,目光堅定,“娘,您放心,我們永遠會是她的後盾。永遠。”
沈肅那邊也已經審出了黑風寨的地址,但是說的人也只是說出個大概位置,對於內部佈局也不清楚,之前他們早就想將這一帶匪患剷除,奈何每次出兵連他們衣袖都摸不著,再往深究,沈肅才查到和靖江王有關,現在二人有合作關係,便未將細作完全揪出來。
卻為現在留下這般隱患。
眼下有和詳細地址,沈肅也有了由頭,變相先斬後奏帶兵急行,直搗黃龍,解決這幫作亂多年的賊人,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過大部隊進山之前,還得派人先探一次,避免撲空或者陷阱。
至於沈君屹他們帶回來的“貴人”,既然沒有自爆身份,就先好禮相待,看看上邊人到底想幹什麼。
沈南與沒睡多長時間,竟然覺得渾身傷痛都已消失。
沈君屹這時拿進了一套男裝,悄悄和她說,“你想不想一塊去剿匪。”
沈南與一挑眉,有些疑惑,不知道二哥為何這般積極,但心底早已躍躍欲試,面上反而露出矜持,微抬下巴,“怎麼,本小姐一戰成名,是不是想讓我幫忙。”
沈君屹笑的彎腰抬起手背,“走吧,大小姐。”
沈南與高高興興的將手搭上去,走向了馬廝。
他們二人騎術都很精湛,很快便追上了隊伍,李韶和沈肅已經通了氣,再加上沈肅知道昨天夜裡的事,雖有擔憂,但不可否認,沈南與的能力,比之她同齡男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便也預設他們跟上。
密林深處,樹木茂密不見天日,沈君屹和沈南與被派做先鋒,和另外三人組成五人小隊,先探路。
那三個人經驗豐富,簡單的交給了他倆幾個做交流的手勢,出發了。幾人快步如迅狼,穿梭于山林中,開始並無不妥,按照地圖走到黑水寨外圍,逐漸發現有巡邏的山匪,他們扮作樵夫在密林中環繞,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他們只在固定範圍行走,並且對異響十分警覺
。
“訓練有素啊。”沈南與對沈君屹耳語道。
沈君屹小聲道,“黑風寨最早是由打仗的逃兵組建的,也是這些山寨裡訓練最規矩的山匪,而且人數眾多。”
沈南與暗想,這要是招安了,不就為軍隊增加了強勁的支援嗎,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殺了這麼多百姓,死不足惜。
到底是山匪,雖然有些規矩,但還是散漫的,他們盯了一會,發現兩邊人開始聊天了,趁他們放鬆,沈南與五人成功混了進了外圍。
進了黑風寨外圍,林中人活動的聲音也多了起來,為不惹人注意,五人便分散開,沈君屹和沈南與二人跟著三個採買的婦孺一路前行,這些人估計是家眷,反偵察能力較差,倒是跟起來相對輕鬆。
兩人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面,一路感慨此處之隱蔽,難怪這麼多年,剿匪總除不乾淨。
沈南與二人跟蹤截止到進寨子的第一個關卡,只因這裡看守更為森嚴。
崗哨看到來人,問道:“緊三天,慢三天,何不上黑山。”
那幾個婦女忙大聲答道:“揣上銀子又搭箭,拾掇好了上黑山。”
崗哨沒作聲,三人又掏出一個令牌給他看,這才向兩邊撤離一步,將人放了進去。
此處需對暗號和手牌,才能放行。硬闖的話,寨子外圍設瞭望臺,一直有弓箭手,沒有準備肯定被射的透心涼,更何況而似乎這裡還只是門,主營宅還在深處。
“二哥,暗號咱們已經知道,要不要把外圍的看守殺了拿上令牌進。”
“第一暗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但凡換一個就露餡了。第二,咱倆生的太俊美,沒有這落草為寇的氣質,你甭想了”
打消了沈南與的念頭,二人隱蔽的撤離,並沒有在走遠,而是從旁邊的向高出去。
“這是場硬仗啊。”沈南與咬著牙輕聲說
“到底在這紮根多年,竟然打下了如此厚實的根基。”沈君屹道。
“哼,我看是有人故意縱容罷了。”
不論如何,沈南與這句話一語中的,山林外靖江府內。
“什麼?沈肅去剿匪了。”
靖江王聽著只覺得頭疼,他們知道沈肅對匪患早有不滿,因著他們作惡多端,一直想要剿匪。也知道他是猜到了自已與山匪有些聯絡,所以這麼多年倒沒有徹底的追究。
“一定是有什麼變化。”
他們二人相互利用,雖大方向一致,但讀書人難免有些執拗,沒有大局觀,不懂得這些有屯糧,有組織,訓練有素的莽漢日後的作用。不過一直相安無事,現在卻打了他措手不及,他得好好查查司正這個案子了。
“去,查查最近他見了什麼人。”
“張競,你派人跟上沈肅的人,有什麼情況及時彙報。”
靖江王轉動手上的扳指,想到盛京中皇帝受傷,幾位皇子年幼,世家大族和閹黨鬥得風生水起。
“放浪大點嘛,舊船才能換新船。”
沈南與和沈君屹與另外三人匯合,爬到另一個山頭,又見到一個兩個崗哨,兩個人背對背看守,剩下兩人再後邊小屋吃酒,二人對視一笑,都看到眼神中的驚喜。
他們來對地方了,這邊肯定能看到山寨景象,才會派人看守,而吃飯時一般更為鬆懈,這不是偷襲的好時機。
兩人倒沒有君子需要正面殺敵的悟性,此時已到傍晚,沈南與藉著瞭望臺的陰影,如靈猿般悄無聲息的爬上瞭望臺,趁二人還未反應之際,一人一下將他們敲暈。
看的沈君屹只覺得自已後脖頸發酸,他這邊彎腰從牆根的陰影處衝出來,兩手摁住揹著身的男人的頭,腰身用力,借力一腳踹向對面人胸口,只聽咔嚓兩聲,吃飯的二人都昏死了過去。
這一招對力道的掌握極其困難,不是他自誇,如果是她妹妹,手下的頭可能直接就被扭飛了。
他們不知道會不會有換班的,所以一定要快。
沈南與向黑風寨望去,如他們二人所料,過了第一關,後邊十步一崗,依仗山勢,極難闖入。倒是營寨後邊,是一片絕壁,如果能潛入,可以直接到黑風寨最中心。
另外三人已經將山賊綁好,一杯酒潑醒幾人。
“說,你們幾時換班,不然我們五人也未吃晚飯,我這刀,就一片一片將你們的肉切下來烤著吃。”
說著,一個大哥舉刀逼近其中一人,刀鋒冒著寒光,壓在面板上馬上印出一道血線。
“饒饒饒饒命,各位大俠,我們剛換班,這一晚上就是我們值守了。每隔一個時辰,敲響睄臺上的鶯歌鐘就行。”
這屬是意外之喜,少了不少麻煩。
沈南與和沈君屹讓兩人留在此處,另一個人去將訊息報告給沈肅,他們二人則打算先從後山潛入。
時隔不到一天,沈南與和沈君屹竟然有要下崖,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速度有了明顯的提高,沈南與樂觀地想,以後實在不行,專門採中藥都能有收入。
此時已經是月上樹梢,山林中溫度更低,風聲吹的鬼哭狼嚎,
二人避開巡邏,悄悄摸到看著最奢華的房頂上,掀開一片瓦,全神貫注聽著裡邊動靜。
裡邊似乎不全是黑風寨的人,有幾個人坐在椅子上,雖有茶水糕點,但身後都跟著一個手拿武器的人,似乎是被看守著。
“大當家的,殺朝廷官員這種事讓我們乾的我們都幹了,為何還扣著我們幾人。你要知道,我們寨子雖不及你黑風寨大,但是聯合起來你們也未必能佔什麼便宜。”
坐他們對面的應該就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四十歲的年紀,絡腮鬍子茂密,肌肉發達。很符合沈南與對山賊的刻板印象。
“各位兄弟,是你們事辦了,但是辦好了嗎,我可聽說雙水寨的人和你們馮家寨的人都被抓了。”
“呸,你們支援呢,不是說看好了官家的兵馬嗎,怎麼殺到眼前了都沒人報信。”
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