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中,桌上的鹿皮包已是收拾完畢。

公孫膺回過神來,提筆留下一封書信給大哥,這要是不告而別,他可不敢保證自己這位大哥會做出什麼事來!

一番穿戴過後,他背起鹿皮包,看向那跪在地上的異族奴僕。

“便是我離開,你也要每日跪地懺悔百遍!好好反省自己曾經做下的惡事!若是讓我知道你偷懶,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那奴僕仿若沒聽到他的說辭,只是瑟縮著身體,眼神中滿是恐懼。

“鬼啊!真的有鬼啊!”

公孫膺厭惡搖頭,得!又特麼瘋了一個!

他也就不再理會這個奴僕,推開房門,迎著風雪,幾個騰躍間,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

幾日後,在通往遼西方向的官道旁。

公孫膺坐在一處雪坡上正一臉無奈地長吁短嘆著。

他這一路行來,發現那日在唐馬驛發生的慘劇竟不是個例,高句麗作為名義上的大漢屬國,表面上自然不敢對公孫度有所忤逆,可這暗地裡卻是對遼東進行了大量的襲擾!

遠在昌黎的公孫度顯然也察覺到了這種情況,大量的郡兵鄉勇不顧天氣的酷寒,已經開始出現在各處驛集城寨之間。

公孫膺心裡清楚,自己那個老爹此舉除了是在防備高句麗的破壞,肯定也存了尋回自己的心思。

唉……自己一個小小童子孤身行路,還是太過顯眼了些。

他這邊正在犯難,卻見官道上一個車隊緩緩行來,公孫膺定睛細看,頓時一驚。

這車隊看似低調簡從,可中間那輛馬車竟是駟馬出行,須知在這漢代,車馬儀仗可是大有講究的,天子六馬乃是極限,公卿方為四馬,看來眼前這車隊主人的身份絕不尋常。

公孫膺摸了摸自己的小胖臉,眼珠一轉,嘿嘿笑了起來。

他幾把拽破了自己的裘皮小衣,又抓了把雪隨意抹在臉上,接著就哭天搶地衝到路上,嘴中大喊。

“啊!天殺的賊人啊!我的家人們死得好慘啊!死得乾乾淨淨的!我小小年紀便遭此劫難……我怎麼這麼可憐!”

車隊停下,自那車駕上緩緩走下一位白髮老者,在饒有興致地看一會兒了正在雪地上打滾的公孫膺後,嘴角微微翹起。

“這天寒地凍的,把這孩子送到我車上來吧!”

吩咐完左右的侍衛後,他便轉頭回到了車內。

老者的這番操作倒屬實是把公孫膺弄迷糊了。

這人竟是連自己的身世來歷都不用問一下的嗎?這好不容易編好的說辭此刻卻是無處可用,還真有些小小的憋屈。

他迷迷糊糊地被一名侍衛送入了車廂,接著就迎上了那雙帶著幾分戲謔又有幾分慈愛的雙眼。

老者鬚髮皆白,身著布衫,面上一片笑意。

他伸手捏了捏公孫膺的小胖臉。

“你這小皮猴!怎可胡亂說話!若是你父親知曉你方才所言,怕不是要揍你幾遍方可了事!”

公孫膺一愣,撓了撓頭。

“您知道我?”

老者哈哈大笑起來,他不久前剛和公孫度碰過面,席間,談完正事後,這公孫度竟是接到了幼子逃家遠走的訊息,當時那臉色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老者和公孫度交往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梟雄人物心神失守的窘態。

想到此節,老者更是樂不可支。

“我自然知道!放眼這遼東,小小年紀便敢逃家的幼童可不多見!今日一見,果然是非同一般,這一上來就把你自己的父親送去了黃泉地府,哈哈!小膺兒!我說的沒錯吧”

公孫膺身體一顫。

“你……你到底是誰?”

老者眨眨眼,摸了摸公孫膺的頭。

“老夫名為劉虞!你這小皮猴可是聽說過嗎?”

公孫膺這次是真的被驚到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次臨時起意的舉動,竟是會遇到這位大人物。

“幽州牧劉公大人?”

劉虞撫須,點頭輕笑。

“倒是知道的不少!”

公孫膺苦笑,心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呢?幽州牧守,地位堪比“三公”,真正的漢室宗親加封疆大吏!真要按品級說起來,自己的老爹都應該是這位老者的手下,他才是這幽州真正的主人。

當然當下的真實情況卻是自家老爹佔據遼東自成一體,遼西乃至大半幽州成了公孫瓚的勢力範圍,這卻是與眼前這老者的品性不無關聯。

只因他是一個純粹的好人!一個漢末階段真正愛民如子的好官!他所慮的乃是整個大漢國運,而不是自己的權柄地盤。

公孫膺清楚地記得,按照歷史的發展,再過一年,眼前這位慈善老者在和公孫瓚的對戰中明明已經穩操勝券,卻為了不傷及那些被敵軍裹挾的無辜百姓,最終兵敗被俘,爾後抱憾身死。

“牧”者,馭民如羊,持鞭驅之!可這位貴至公卿的老者卻用他的生命發出了最後的吶喊,百姓為人!非畜也!

後世有人說他迂腐,可在公孫膺看來,這是人性光輝在漢末乃至後續千年中最耀眼的一次綻放,在這個充斥著野心家的混亂時代中,他孤獨且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大道”!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默默守護著他的百姓!

可敬!可嘆!

公孫膺小臉肅然,鄭重拜下。

劉虞有些恍惚,他能感受到眼前童子這一拜的別樣味道,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一種“吾道不孤”的幸福感。

他輕輕頷首,微笑起來。

“孺子可教也!”

接著臉上露出一絲不合他這般年紀的調皮之色。

“小皮猴,你這好不容易跑出來一回,若不盡興,倒也不美,我正要回轉薊縣,你可想和我去見識一番嗎?”

公孫膺聞言一喜,當即再次拜下。

“哈!多謝劉太公!”

劉虞聽到公孫膺對他的稱呼,先是一愣,接著便啞然失笑起來,這皮小子!

可能是眼緣,他還真是喜歡極了眼前這個白胖小子,再次伸手捏了捏這小傢伙的胖臉後,他喚來車邊的一位隨行護衛。

“你去和公孫郡守知會一聲,就說他家這老三老夫很是欣賞,這一段便留在我身邊聽用吧!讓他莫要惦念!”

說罷,就雲淡風輕地拍了拍手,

“小皮猴!如此安排你可滿意?”

公孫膺連連點頭,這若是他人如此做,自己的老爹定是要率大軍殺上門來,想以我愛子為質,誰特麼給你的膽?

可若是眼前這老者這般安排,公孫度不但不會動怒,反會當做是自己幼子的一番機遇,暗自歡喜!

這便是幽州牧劉虞的“人望”!他的道德操守無人可以指摘!

車流陣陣,整個車隊開始繼續前行。

車廂中,一老一小言談甚歡。

放下心來的公孫膺再無顧及,用各種後世的有趣話題逗得劉虞時不時的放聲大笑起來,從這個胖小子上車開始,他臉上的笑意就沒消散過。

公孫膺正說的興起,忽然面色一變,在他的感知中,這車隊的後方竟是有大批騎兵突然冒出來,是敵?是友?他不禁暗暗戒備起來。

車隊此時的位置乃是遼東與遼西之間的一條狹長地帶,這裡是異族建立的遼東屬國,除了內附異族外,還有大量的塞外烏桓人也經常在此出沒,絕不能說是安全之所。

思忖間,如雷鳴般的蹄聲由遠及近,對方的行軍速度竟是極快,公孫膺久居遼東,從那馬具之聲中已是做出了判斷,是烏桓鐵騎無疑!

公孫膺面色凝重,望向正在微笑的老者。

“太公放心!有我在!定當護你周全,他們休想傷你分毫!”

說罷,猶嫌自己氣勢太弱,還不忘揚了揚他的小胳膊。

劉虞聞言啞然失笑,只當是小孩子的逞強,不過看向公孫膺的眼神卻是變得愈發溫柔起來。

他撫了撫公孫膺的頭,笑著搖頭。

“無妨!無妨的!”

說罷就挑開車廂上阻擋風寒的棉布簾子,眼神幽幽地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