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蘇啟振這樣謹慎的人,威逼顯然比利誘更有用。
一張太子手諭都能讓他忌憚十三年,若是那封回書在手,恐怕能壓他一輩子!
陳鈺暗自搖頭,可惜那封回書沒能保留......
蘇啟興和陳氏見蘇啟振一臉慍怒地出門去,慌忙走了進來。
陳鈺淡然一笑:“父親不認我這個女兒。”
蘇啟興似乎比陳氏更為著急,他衝院子裡喊道:“蘭兒,好好陪你鈺姐姐說話。”說完,便大踏步地去追蘇啟振。
陳氏安慰道:“他就那個脾氣。”
真想不通,惦記南城蘇家的家產那麼久,如今人家送上門來,卻又擺起了架子,還嫌這些年的苦日子沒過夠?
陳鈺笑道:“父親還要去喝我和銘哥哥的喜酒呢,他早晚會認下女兒的。”
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以父親的名義把她送給劉逸做妾,那可省去劉逸不少麻煩。
會有人催他的......
陳鈺見蘇蘭不情不願地立在門口,忽然覺得少了什麼人。
來了半日,怎麼從未見到蘇檀的夫人劉氏?
“檀哥哥和嫂嫂不在家嗎?”
陳氏微微一愣,強笑道:“他呀......唉,跟他父親一樣,是個倔脾氣,一成家就搬到城外去了......”
家中長子不守著父母,竟出去另立門戶!
陳鈺忽然想起,昨日提到蘇檀時,陳氏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是父子不睦還是婆媳不和?
她對北城族人的瞭解太少了,這可不行!!!
“母親,鈺兒想去看看檀哥哥。”
陳氏先是一喜,隨後又一臉憂色。與兄長親近自然是好事,就怕檀兒衝撞了她,反而弄巧成拙。
她思慮再三,嘆道:“他住在北城門外的村子裡......”
“北城門外的村子?”
陳氏無奈地點了點頭。
北城門外二百里之處就是雲亭山,以前乞戎人襲擾營州時常在那裡歇腳,因此營州百姓皆不敢靠近。
自從朝廷與乞戎王修好,結為姻親之盟,皇上就下令在此山建了一座永和宮,作為乞戎郡主遠赴大榮國的下榻之處。
五年前,乞戎郡主在永和宮被一夥匪盜劫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營州府衙懼怕乞戎人問罪,根本不敢出城到那裡查探。即便乞戎族出了內亂,顧不上找尋郡主,官府仍不願冒險前往。
據說,永和宮已成為匪盜的棲身之處。
若非萬不得已,城內的百姓不敢踏出北城門一步,更別提往北城門外的村子裡遷徙了。
蘇檀一個文弱的讀書人,竟往那種地方去!
蘇蘭見陳鈺不語,輕嗤一聲:“瞧把你嚇的,檀哥哥說了,他從來沒見過匪盜。”
匪盜又不是沒長眼,放著富貴人家不搶,去禍害那些填不飽肚子的貧民做什麼。
她忽然想起街上的傳言,陳鈺不是被狼咬了,而是被匪盜襲擊......
蘇蘭眼珠子一轉:“你可敢隨我一起去?”
陳氏忙道:“把華兒和耀兒也帶上。”當著孩子的面,檀兒也會收著性子。
還要帶孩子!
陳鈺見他們毫無懼色,萬分詫異,亂葬崗上的匪盜有多兇悍她是見識過的......
陳氏利落地打點好行囊,將他們送至門外,自己說什麼也不肯同去。
夫君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陳鈺心懷忐忑地上了馬車,與蘇蘭一人一個將這對姐弟攬在懷裡。
馬車行至北城門,陳鈺掀起簾子,悵然望著西北角那棵掛滿布條的老槐樹,又默默轉過臉去......
出了北城門,在蘇蘭的指引下,馬車駛向西邊的小道。
正值金秋時節,路邊的流民三三兩兩,爬到樹上摘著野果。
陳鈺心中戚然,恆王是她的舅父,受謀逆案的牽連被皇上定為太子餘黨......
十三年前,皇伯父即位之後,厚葬了她和母妃。
他明明知道,她逃出了皇宮!
緊接著,他又下令征討恆王。戰端一開,便斷斷續續打了十多年。
交州在恆王的妥善治理下,百姓安居樂業,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朝廷兵馬卻屢屢受挫,國庫日漸空虛,首站之地惠康早已十室九空。
這些流民,皆是惠康及周邊州郡的百姓。
營州偏遠苦寒,又有乞戎人襲擾,並非善地。只因營州是瑞王的地盤,朝廷不會來這裡抓壯丁,他們才選擇在此地落腳。
如今的流民比幾年前翻了不知多少倍,每到冬季,城外餓死凍死者不計其數......
後面的板車上,巧蘭正與小丫頭們把身上帶的碎銀子和銅板湊在一起,拿帕子裹了幾個小布包,看到老人孩子就把布包分給他們。
才一會兒工夫,布包就分完了。
馬車上的東西是送給蘇家大公子的,糕點和衣服還是陳夫人親自打點的,她們不能隨意拿去送人。
一個丫頭要拔頭上的簪子,被巧蘭攔住了。
她隨小姐接濟流民已有好幾個年頭,做善事也是有門道的,須像方才那樣勻著些才能長遠。
“不急,到了十月再給也是一樣的......”
......
“往右拐,過了橋第一家就是。”
蘇蘭指完路,對那對孿生姐弟道:“等會兒你們要勸勸檀哥哥,讓他多去東籬學社走動走動,不然他就要在城外種一輩子的地,你們就再也見不到豆豆了。”
在蘇蘭的威嚇下,兩個孩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東籬學社是什麼地方?”
蘇蘭斜了陳鈺一眼,又不言語了。
蘇耀搖了搖頭,他很樂意為這位姐姐答疑解惑,可他不知道那是何處。
過了橋頭,陳鈺探身往窗外一望,只見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窩棚。
土坯房都是罕見......
蘇檀家的兩間房子,土坯只到齊膝的位置,其上便是各種木頭捆紮堆砌,屋頂散著厚厚的麥稈。
稀疏的籬笆院牆倒是修整得一絲不苟,其上攀著各種藤蔓,開著星星點點的小花,透著勃勃的生機。
她不禁想到陳氏那一院子蔬果。
蘇檀正在院子的一角漚糞,秋收過後,空出的田地就該修整了。
蘇耀攀著車窗,揮著小手叫喊著:“哥哥!”
蘇檀拄著糞叉,抬眸望著華麗的馬車,又埋頭繼續勞作。想必他那位好父親又從蘇老夫人家索了不少銀子......
“兄長!”
聽到如此陌生的稱呼,蘇檀重又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