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窗欞照在厚厚的書冊上,書房裡散發著暖熏熏的墨香。

族長蘇啟振伏在書案上,正埋頭整理著一疊書稿。

“見一面怎麼了,她是永寧郡王看上的人。”蘇啟興坐在對面的太師椅上,目光焦灼地望著這位兄長。

蘇啟振恍若未聞。

蘇啟興起身走到書案旁,不屑地瞥著書稿,奚落道:“這東西與廢紙無異,把功夫花在這上頭,還不如為自己多做打算。”

為古書做注,指望青史留名,做夢!

蘇啟振頭也不抬道:“我自有打算,倒是你,若非要趟瑞王父子的渾水,今後就別到我家來了,免得連累我。”

“呵,你倒是潔身自好,族中的這些子弟怎麼辦?”蘇啟興氣哼哼道:“把永寧郡王扶上位,咱們讀書人才有希望。”

瑞王的四個嫡子裡,世子文武雙全,只可惜清高孤傲,目下無塵,根本瞧不上他們這些寒門學子。

懷安郡王……不提他也罷!

老四還小,也只有永寧郡王能善待他們。

“族中的子弟我自有安排,你想做什麼是你的事,別扯上他們就行。”

蘇啟興一屁股坐回太師椅中,勾著頭斜著眼道:“蘇檀你也不管了?”

蘇啟振略一遲疑,將理好的書稿擺放整齊。

“城南平縣缺一個主簿,永寧郡王給你家蘇檀留著呢。”蘇啟興得意道:“營州還不是世子的天下,別以為永寧郡王沒有勝算!”

見蘇啟振不理,他又道:“去東籬學社教書而已,累不著你......”

......

“老爺,夫人讓您去一趟。”

見丫頭來催,蘇啟興幽幽道:“嫂嫂可是很喜歡那個丫頭。”

蘇啟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告訴夫人,我沒空!”

......

眼看到了午時,陳氏左等右等不見族長的影子。

她心中氣惱,正尋思著怎麼打圓場,陳鈺卻笑著道:“族中事務繁雜,伯父定然忙得很,等會兒用飯時自然能見到。”

陳氏抬眸望著窗外的日影,是該準備午飯了。

這滿屋子的人,還有南城蘇家那十幾個丫鬟小廝,種的菜倒是夠吃,碗碟只怕不夠......

巧蘭在一旁問道:“不知夫人平日在何處用飯?”

陳氏不解其意。

“我家小姐已提前訂了朝聖樓的酒菜,估摸著也該送來了。”

眾人一愣,還沒聽說過上門做客自帶飯菜的。

陳鈺面帶愧色,解釋道:“這頓飯原該鈺兒親自下廚孝敬母親的,只是鈺兒愚笨,不曾做過羹湯,只能借花獻佛......”

她倒了一盞茶遞給陳氏:“還望母親莫要嫌棄!”

這就喊上了?

陳氏半晌沒轉過味兒來,她見眾人急切地盯著她,忙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你先坐著,我到外頭張羅桌椅去。”

陳氏一出門,直奔蘇啟振的書房......

......

“什麼,義父義母?”

蘇啟興忍俊不禁,興奮地來回踱著步,歪著頭笑道:“兄長這回可撿了個大便宜,今後我們......”

“咳咳......”

看到蘇啟振那張陰沉的臉,蘇啟興忙住了口。

“嫂嫂先回吧,等用了飯我們自會去見那姑娘。”他斜了一眼蘇啟振:“他不去我去!”

......

陳氏從書房回來,朝聖樓的夥計已經到了。

來串門的眾妯娌皆已散去,只剩她那三個嫡親的弟媳在張羅著擺飯。

陳氏笑道:“讀書人規矩多,什麼女大避父,什麼男女不同席......唉,古板了一輩子。我們吃我們的,等用完飯你伯......父親自會見你的。”

一時飯畢,小丫頭果然來報:“老爺在前廳等著。”

前廳的氣氛很是沉悶,上首一左一右坐著兩個男子。

一個年約五旬,長身偉幹,面色晦暗陰寒。另一個年近四旬,矮胖身材,一臉童稚。

陳鈺記得,十三年前從蘇宅出來的那個男子個頭不低,便上前拜道:“父親安好,叔父安好!”

蘇啟振冷著臉,不置一詞。

蘇啟興卻笑著道:“好孩子,知道與族人親近就好。”

陳氏挽著陳鈺,在旁邊的軟榻上落了座。

“今日鈺兒登門,一來為探望父親和母親,二來是想與父親商議陳家妹妹的事。”

總要驗證一下她和蘇老夫人的猜測。

蘇啟興開口道:“陳家那孩子的事以後再說......”

果然是藉機試探!

陳鈺抬眸望著陳氏,陳氏也頗覺意外,遲疑片刻,附和道:“是太倉促了些,等以後再說吧。”

既然認了陳鈺為女,就斷沒有往女兒房中塞人分寵的道理。

侄女有自己的父母,得了便宜也只會先緊著孃家人。不像陳鈺無依無靠,只能與她親近。

“初六那日我和你伯父......你父親去喝喜酒,這幾日你就安心在家籌備婚事吧。”

陳鈺眉頭微皺,蘇老夫人並未給北城族人下喜帖......

定是劉逸授意他們去的,恐怕不是為了喝喜酒。

蘇啟振斜了蘇啟興一眼:“行了,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跟她說。”

眾人離去之後,蘇啟振又是半晌不言。

“不知父親有何教誨?”

蘇啟振冷哼一聲:“我可不敢認一個滿嘴謊言的人做女兒。”

陳鈺從善如流:“父親教訓得是。”

她略一停頓,隨即又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女兒不計較父親的過去,父親又何必苛責女兒撒謊。”

蘇啟振的臉色愈發陰沉,彷彿能擰出水來。

陳鈺唇角微勾:“父親所求即是女兒所求,我們父女間的緣分是註定的。”

蘇啟振沉聲道:“我的事從不假手於人!”

“哦?難道父親要像從前那樣親自動手去搶嗎?”

蘇啟振雙手緊抓著椅子的扶手,那雙渾濁陰鷙的眼睛瞪得渾圓。

良久,他才意識到不該被一個孩子激怒,尤其還是個女子。

他神色稍緩,冷笑道:“是又如何?”

他就知道,陳鈺此番是來探他的底。

交了底又怎樣,這次南城蘇家可沒有幫手了!

陳鈺笑道:“南城蘇家為富不仁,就該把家產拿出來充做族產,供族裡的讀書人潛心求學。”

蘇啟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知道就好!”

“女兒只是轉述個別碌碌無能的讀書人對蘇家家產之爭的看法。”

陳鈺話鋒一轉:“父親當知,瑞王重武輕文,讀書人......尤其只是個別讀書人的謬論掀不起任何風浪。我勸父親為族中年輕人的聲譽著想,多出去聽聽百姓的心聲。”

陳鈺覷著他的臉色,徐徐道:“朝廷對營州學子的偏見未除,族中子弟還要在營州這塊土地上謀生。君子當重德輕利,他們頂著奪人家產的惡名,還談得上什麼前途?”

蘇啟振的目光陰氣逼人:“你倒懂得利用人心。”

陳鈺謙遜地一笑:“父親過獎了!”

“借你之手不一樣是奪嗎?”

“女兒幫襯孃家兄弟,勸夫君親睦族人,只會被人稱頌。”

陳鈺直視著蘇啟振,意味深長道:“只要父親稍稍收起貪婪之心,南城北城自然能和睦共處。”

從別人手中搶東西,還想聽好話,世間可沒這樣的道理。

蘇啟振臉色鐵青:“等你真成了當家主母,再說這樣的大話不遲!”他拍案而起,拂袖離去。

即將邁出前廳的那一刻,他回頭沉聲道:“我不是你的父親!”

陳鈺唇角一彎:“是,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