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修觀察著雷徹出示的遊戲畫面。
隨著關卡不同,履帶中移出的巨石的型別也不同。名為“當小孩”的關卡,問題型別有“學業”、“交友”、“成績”、“獎賞”;名為“與長輩同居”的關卡,問題型別有“成人”、“時間”、“關係”、“期望”;名為“獨立生存”的關卡,問題型別有“收入”、“職業”、“競爭”、“陣營”……
玩家則不斷啟用三個策略技能,在技能冷卻時間裡,切換策略透過巨石。玩家的策略執行動作被設計得很複雜,執行“策略一(庖丁解牛)”時,角色卡通小人就敲敲巨石,拿出放大鏡觀察,幾乎被推出畫外時,觀察才結束。
吳修不知道雷徹是否還隱瞞了角色屬性等其他引數和機制,只看到卡通小人觀察結束,就朝巨石大力掄拳,巨石應聲粉碎,隨機掉落鑰匙。如果吃掉的鑰匙與接下來遇到的巨石顏色一致,小人就可以無往不利地衝破巨石。
雷徹故意趁吳修焦點還在遊戲上,以提問分散他注意力:“天問”“裸腦通訊”這些技術放在遊戲裡,能為玩家破解巨石帶來什麼幫助?你們真正能吃透的又有哪些鑰匙?
他一邊問,一邊在計程飛車扶手螢幕上,手動切出導航程式,登陸AI耳機雲盤,執行同步記錄程式,之後才把耳機戴上,專心應對吳修。
吳修沒有察覺他的動作,只對遊戲機制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天問’是作用於抽象概念的工具,是策略三‘瞞天過海’的變種,但能實現策略一‘庖丁解牛’的效果。它能把AI和算力注入到變引數狀態空間模型來計算時間序列資料,對遊戲裡具體問題追溯影響因子、分析演變趨勢,也是合用的。”
雷徹心道:說人話。
吳修和氣道:“我具體模擬一個遊戲問題,給你演示一下。”
吳修影像抬手朝遠處打了個招呼,在雷徹腦內傳來聲音:“引用‘生存邏輯線’遊戲構建框架,來一塊石頭模擬‘與長輩同居’關卡下‘期望’類問題,影像迴圈一下透明度階梯。”
話音剛落,一塊巨石出現在飛車前進方向的航燈車道里。
巨石頂上飄著一排仿宋GB2312體的文字:雷徹父親期望雷徹高考分數達到多少?
雷徹吃癟,心中氣道:你故意的嗎?我成績不差。
但是吳修不為所動,任由飛車向巨石衝去,眼見車體就要撞上凹凸不平的巨石。雷徹盯緊巨石,確認巨石的影像仍是圖形資料。巨石影像隨著載具駛近不斷放大,光影紋理、重量感更逼真。雷徹不由地轉頭看向吳修,不知他要做什麼。
只見吳修兩指一併,從臉邊抽出一張資料符紙示意雷徹,“天問”,揮手將符紙射出。
就在一堵牆般的巨石呼地塞住面前的車廂,快速蒙過來的臨頭一刻,符紙啪一聲貼到巨石上,讓巨石停在雷徹眼前。
雷徹喉結滾動,嚥下緊張。明白巨石在符紙貼上表面的那一瞬間,就停止了與飛車的相對運動,這是對方透過自己腦中的視覺訊號,補充了車體外環境資訊的結果。分毫不差的車速、空間、視覺、聲音模擬技術和載入到自己腦中的訊號擴充套件速度,暗示著深不可測的技術,他們完全能夠做出比製造虛假記憶更甚的事。
巨石透明度降低時,透出車體內外的環境影像,飛車還在繼續前進,絲毫沒受影響,吳修也紋風不動,完全沒把自己的反應放在眼裡。雷徹內心湧上屈辱感,惱羞成怒地攥緊拳頭,恨不能一拳砸到吳修臉上。但他知道對方不在這裡,只好冷哼一氣,轉頭去看符紙。
薄如蟬翼的符紙貼在巨石影像上,被雷徹目光掃到就開始發光,符紙下的巨石表面很快擴散出樹枝般廣闊的符文。
雷徹隨便盯著一支符文上釋出的一叢符文讀了一下:
“E(c)=C
E(cx)=CE(x)
E(x+y)=E(x)+E(y)
E(xy)=E(x)E(y)”
發現符文是由字母構成的數學公式。
剛受奚落,又遭壁壘,雷徹氣不打一處來,梗著脖子問吳修:什麼意思?
吳修指著幾支符文解釋道:“我啟動‘天問’計算這個問題巨石,‘天問’就用已知的‘期望’相關定理,與問題做匹配。用到的定理包括期望理論、方差公式、二項、泊松、均勻、指數、正態、幾何分佈……只要把問題引數輸入‘天問’,天問就會選一個最適用的定理分析出6個以內的影響因子,生日、關係資訊……再依據實時算力隨機演算一個因子的具體趨勢。”
雷徹心中煩躁道:沒問你過程,告我結果就可以了。這些定理我怎麼確認來源可信?
吳修道:“它們都是學界已研究一致的概念,可以作為基石。上面‘天問’選擇的定理就都來自機率論這門學科。”
吳修伸手撫上巨石,點到一支符文,整叢揭起,符文便在吳修指尖化作一把鑰匙。
雷徹又問:這些是‘天問’和AI告訴你的,還是你本來就知道,解釋給我的?
吳修道:“‘天問’是我的研發成果,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它。AI的知識有滯後性,具體場景的抽象引數都需要我和我的團隊配置和調整。我是提出問題、擬定關鍵詞、下令讓‘天問’計算答案的那個人。有了我們的支援,你面對巨石的破解策略裡,就增加了一種前置策略——代考解題。找對人代考,就可以立馬透過巨石難題;解不開也可以把代考者透露的資訊作為原有認知的補充,更新你對巨石的理解,再繼續進行你的策略。”
聽到吳修是“天問”的開發者,雷徹的怒意就消退了一半。
你這人真是……雷徹心知吳修看不見,還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人如其名,沒完沒了。老子不被臉耽誤也能讀到博後,還“代考”解題…
吳修面前的艙體裡,一小塊螢幕不斷將雷徹大腦的語言表徵資訊讀取出來:
這個不修邊幅的人竟然是個學界大拿,看上去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怪不得這麼輕狂。他的出言不遜,多少包含著一些玩笑意圖,看來不能對他太較真。
吳修噗嗤笑出聲來,道:多謝你的認可。
雷徹面子掛不住,知道沒人看他表情,還是裝模作樣端正臉色,然後才將注意力集中到梳理思路上。
雷徹想通,既然對方做的一切都基於自己的大腦,那眼前的影像也應該可以受到自己干預,於是便盯住面前的巨石影像,演化自己的假想,心中闡釋道:總而言之,“天問”其實是簡化、改變了破石機制,啟用它,巨石攻破過程就簡化為“開門”。
隨著雷徹的想象,巨石影像果真開始變化,符紙中心出現一枚鎖孔。
吳修表情有些吃驚,但很快恢復如常,收回雙手枕在腦後,讚道:“你很聰明。”
雷徹一叢一叢點過周邊符文,符文就變作一柄柄鑰匙立起,觸碰有質感,捏起有份量。雷徹將鑰匙插入鎖孔,一柄一柄試過去,不知第幾柄扭下去的時候,巨石轟一聲倒塌,塵土中露出一柄懸浮的金色鑰匙,雷徹自己手中那把鑰匙也重新化作符文。
雷徹瞭然:使用“天問”後,原先不拆解巨石就無法掉落的鑰匙,現在哪怕是三歲小孩,也可以透過用模擬鑰匙“匹配”鎖孔,即可輕易獲得。“天問”確實是輔助破解問題的利器。
吳修補充道:“‘天問’也是提升認知效率的利器,省出的精力和時間放在研判形勢、計劃上,把人放在事裡練,先破解再理解、最後互相促進,知行兩不耽誤。”
雷徹挑釁地看著吳修,心道:說得這麼好,那我可以對‘天問’下令嗎?
吳修驚訝於雷徹的厚顏,饒有興趣地問:“你這麼明目張膽地試探我的底線,難道不怕我們談判破裂?”
不是你引導我去這麼想麼?雷徹道:人只要有認知盲區,就有過不去的巨石。你們的技術再高階,“颱風”病毒對你們來說一樣是吃不透的巨石。就算你們的技術能提供備選鑰匙,讓透過巨石的策略增加了一條“試鑰匙-開門”,這策略的結果也只是設法透過了巨石,與你目標裡的“破解颱風規律”,一樣差了十萬八千里。每一座巨石的破解都是硬碰硬的理解消化,你不比我有優勢。
“那一樣的邏輯,你控制‘天問’在我們的合作裡沒意義。”吳修道:“‘天問’給出備選鑰匙的前提條件,是有人下指令給它足夠明確的提示。如果你不能判斷原理涵義,不能在原理之上思考,那麼你下的指令就起不到我操作‘天問’發揮的作用。你又何必捨近求遠,挑戰我的工作?”
雷徹心裡有了點譜,心道:那說說吧,“颱風”到底是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
吳修嗤笑一聲:“滑頭。”切斷遊戲演示畫面,在二人前方的空間中畫圖演示。
“我要找的‘颱風’用這個氣旋符號表示,它是一種現象,風眼是一個人。你是將要被‘颱風’捕捉的人,用○表示,被捕獲後,‘颱風’對你熵變的影響將發生大幅變化。而我要找的啟用者,用△表示,他會出現在你和‘颱風’附近。現在注意看你的身邊哪裡有‘颱風’?”
雷徹將信將疑按他指示去觀察,發現前排座位遮擋住一個用黃色標亮的氣旋。半個旋動像飄在空中的一個貼片動畫,幽靜地旋動展開到一倍直徑,之後旋動收縮消失。隨著旋動逐漸擴大,氣旋覆蓋的範圍裡顯示出密密麻麻的小雨點。前後不過十幾秒的時間裡,雨點和氣旋就都消失不見。
雷徹如是向吳修描述了自己所見。
吳修道:“我剛才展示了十個氣旋,但你只看到被遮擋的這個。每個氣旋出現前,都有幾個向你一樣的○符號出現又消失,但你只看到氣旋擴大時的暴雨。此外,在每個氣旋開始擴大前,△都閃現了一瞬,但你因為車座遮擋眼前的氣旋,沒有看到啟用這個氣旋的△。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將△鎖定在一個颱風出現的時間裡,想發現這個人根本難如登天。”
“被捕獲者○在每個颱風發生前都會出現,但啟用者△只有一個,所以你們要藉助被捕獲者找啟用者?”雷徹頓時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和時間的緊迫。
吳修:“是的,按照以往經驗,他一定會在‘颱風’附近出現。”
雷徹問:雨點消逝代表著什麼?是死亡麼?
吳修道:“大多數人都死了。”
雷徹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心道:那“颱風”怎麼處理?
吳修道:“沒人可以保證能解除‘颱風’。”
雷徹心道:為什麼?
吳修道:“目前學界對‘颱風’的觀察和定性還都很初步,每座‘颱風’也都不一樣。處於颱風狀態的人,評價他失去意識、恢復意識都不準確,因為有風暴圈的存在。在遇到我之前,你沒想過你正生活在某個颱風待形成的風暴圈中。你是神志清醒的人,有知識,很聰明,但你仍然無法察覺你陷入了颱風狀態。可想而知,真正處於颱風狀態的人,要識別自己的狀態有多困難。而我只知道一種解除颱風狀態的途徑,就是自己走出來。你我通力合作都只是去喚醒颱風意識到自己的風暴圈而已,是否能平安解除,要看臺風自己。而且,這也不是尋醫問藥那麼簡單的事。這更像一場沒有裝置與知識的救援,對救援者本身的生命安全也有很大威脅。”
雷徹心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細節的?
吳修坦然回答:“‘颱風’就是我當時為了從這種狀態中走出來,架構的假說。我定義了它的性狀,然後構建的座標譜系來理解。”
雷徹心道:那我第二個條件是先找“颱風”,確保這個人平安,再找“啟用者”。
吳修從他話裡聽出點弦外之音:“你現在願意合作了?難道你知道‘颱風’是誰?”
雷徹心道:“颱風”是我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