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迷素市特殊科學研究院的研究員。我們目前正在研究一種名為‘颱風’的……”

自稱“吳修”的漂浮影像兀自說出一串話。

雷徹一個激靈退開一步,旁邊的路人也被雷徹的反應嚇一跳,慌忙躲開。

只見青年視線與雷徹對上後,就一邊說話,一邊直挺挺地從半空逆時針旋轉90度正起身來。雷徹轉轉頭,變換視線方向。青年的身影持續出現在斜前方,雷徹方明白,對方是個3D模型投影。

仔細看,青年模型影像上的單位畫素明顯比界限公司的AI低不少,建模和動作都十分粗陋,只這麼簡單幾個動作裡就出現不少掉幀。

一陣寒風帶著雪吹過來,雷徹繫緊衣服,沒好氣地想:“什麼破AI。”

對方還在繼續說話:“這是我的單位證明。”

雷徹看到對方影像前出現一張打著機關紅頭的介紹信,附件裡掛著一張灰撲撲的素顏免冠照,清晰蓋有紅章。

雷徹不瞭解這個單位,對AI耳機下指令道,“移入工作資料夾,回頭看。”

但是耳機沒有響應。

雷徹“嘖”一聲,不耐煩地拆掉耳機,依次閉住眼睛,按動眼球幾秒,關閉AR鏡片。

但是當他抬頭,青年依然站在那裡說話。“……雖然我們對‘颱風’病毒的研究還很粗淺,但目前已經確定在‘颱風’的能量消耗完之前,會起宇宙熵往混亂負面方向急劇發展。即使是隻針對你一個人的‘颱風’,蝴蝶效應也會波及到全人類……”

雷徹不禁指著青年問過路人:“能看到這裡有人影嗎?”

路人看他指的位置空空,腳步都沒停下:“你是不是中病毒了?”

雷徹擺手走開,一邊看路,一邊瞟幾眼漂浮的青年影像,懊惱最近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誰知影像卻接過話頭,嘟囔道:“經紀人都開口了還不抓緊時間要幾天假,卷王之王啊。”

雷徹神色一凜:自己並沒說話,這個AI聽得到自己在想什麼!

他後悔不該暴露自己能聽到對方說話,恢復冷漠表情繼續往前走。不管這路通訊是從哪駭進來的,今天他都不想再跟這些不法之徒扯上關係。

對方像為雷徹考慮似的,飄在他徹眼前,道:“很抱歉打擾你,但是事出緊急。我們可以用委託形式合作,你有什麼需求儘管提出來。”

雷徹二話不說,走得更快。

對方停了一會,拍額頭笑道:“我不是壞人。你現在是剛結束工作,正去參加應酬的路上吧?我只佔用你這段時間可以嗎?”

雷徹頓時火冒三丈,心道:你就是剛才駭進我通訊器的人?!知不知道你們讓我分神差點從幾十米的高空掉下來?!談就是賠償精神損失費,有多遠滾多遠!

遠處走過的女生見雷徹瞪著空氣發火,嚇得繞道走。

雷徹按捺心中煩躁,儘量不看他。

吳修安撫道:“沒問題,報個數,現在就給你打過去。”

雷徹隨口道:100萬ID幣。

100萬ID幣足夠在迷素市購置一套小型房產。

吳修二話不說應道:“給我你的銀行賬號,現在我的同事就會給你打過去。”

雷徹一驚,眼下不知對方深淺,保險起見,需設法讓他與多人建立聯絡。

雷徹心道:不管你們是什麼科研單位,我是個藝人,有排他工作合約,協議的事找我經紀人、律師,我和你們沒有什麼可說的。

吳修誠懇道:“公司那邊你放心,確認合作的話,我同事會以私人保鏢程式跟你們公司交涉。不過,我們的專案組組織情況,‘裸腦通訊’和‘颱風’都是絕密情報,不能給第二個人知道,如果最後和你達不成不合作,我們會清除你的這部分記憶。”

雷徹冷笑一聲,心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們合作?

吳修道:“我們懷疑你正受到一種代號‘颱風’的超維病毒影響,成為它的潛在受害者。如果放任‘颱風’不管,它會在很短時間內讓這種高風險事件反覆熵變趨負,你上臺後聽到的聲音,是我下指令給一個名為‘天問’的探測程式,讓它讀取你的環境熵變機率。“天問”當時的測試結果是你使用的裝置損壞機率超過90%,這不是正常機率。你一個人承受不起。”

哦,你們一邊駭入我腦裡偷窺、一邊說為我好?雷徹往路邊走,吳修的影像也被平移到路邊。

吳修道:“我們是受命於研究‘颱風’機制的國家機構。所以有技術和資源分析你的案例,也會盡全力為你提供保障。跟我們合作,是你最好的選擇。”

雷徹冷笑一聲,心道:我有的選嗎?

吳修拍額頭道:“作為補償,除了錢和資訊,我們還會拓展你的大腦運算潛力。像目前你看到的我只是個粗糙影像,是因為我們只建立了最低許可權的訊號通訊,轉譯範圍只覆蓋到大腦皮層語言表徵區域。也就是說,我目前只讀取了你腦中已轉換成語言表徵的訊號。目前你身體能容納的實時訊號傳輸規模是這個的100倍,另外還有80%的沉默腦區。我們會從接入你的腦皮層瞬時視覺表徵、記憶區域訊號開始,增加通道和傳輸訊號種類,逐步啟用約30%的沉默腦區。我們的溝通效率和你的身體能力都會得到很大提高。”

雷徹一怔,怪不得覺得對方有點奇怪,原來眼前的模型影像。吳修真人並不是透過模型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表情、動作,而是透過什麼裝置觀察著自己腦中的語言訊號。

我要是不同意呢?雷徹追問吳修,你會收手?

他目光越過吳修,就近找了輛顯示“空閒”的計程飛車,伸手劈過吳修影像開啟車門,告知計程飛車AI目的地。

吳修沒有回答。

雷徹閉上雙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腦中瘋狂運轉,思考那些難以理解的資訊裡,有什麼東西是他必須知道的。他了解到,裸腦通訊意味著,一旦思考稍久,自己心裡所想便會形成語言表徵,被吳修掌握。

吳修並沒有利用資訊差對他誤導或者威脅,反而受限於專案規範,交出了表徵讀取範圍、是否合作的決策權,看上去有一定職業操守。如果那份紅標頭檔案上的機構章是真實有效的,那麼吳修提供的專案信源也相對可靠。

對吳修道:我需要時間理解,你影像讓我太分神,別在我有事的時候冒出來。

而且自己需要獲得更多資訊,這一點吳修說的並沒有錯。

應該怎麼做,清清楚楚。只是他現在有些累了。

狀態好一些才能處理。

想通後,雷徹在腦中對吳修道:我知道現在很多機構都在研究超出普通人想象的技術,但我沒必要理解這些。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再次提問,你再繼續。

吳修好聲好氣道:“好。你也需要知道,我們與你連線的代價很高,有幾班專家都在實時提供技術支撐,確實事出緊急。你隨時可以提問、用你想得到的方式驗真,我會盡可能給你解釋清楚。但下車前你得拿出決定。”

雷徹道:拒絕你,我很快會死,人類也會迅速滅亡?

吳修答:我不知道,但至少不會比現在好過。就算你不顧及自己未來,也顧惜一下你身邊的人。“颱風”的負面影響會擴散到你的親朋好友,蝴蝶效應威脅整個世界。

雷徹不禁嘴角彎起:明白了,你想當救世主。

吳修道:你在嘲笑我?

雷徹心道:豈敢。你讓我想起一個成天發夢的朋友。

吳修不客氣地回道:那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雷徹沉默。

吳修補道:你也是個了不起的人民藝術家——本人毫無信念,卻能大唱空話。

雷徹煩道:行了,你那麼早就駭進來偷窺,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而且你們既然預測不了發生時間,有什麼理由說我會立馬不幸?就算我會走向不幸,你們又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們的技術能夠改變?憑什麼讓我相信你們有動機改變?!怎麼想也是離你們和那個什麼“颱風”遠一點,我更安全。

吳修伸手作出一個停止的動作,制止雷徹繼續延伸。“我們需要建立共識,讓你瞭解我們在做的事,至少識別、理解危機。”

他低估了雷徹的邏輯能力。確實,他們的技術擔當不起拯救一個人,那他們所說的拯救就算不上籌碼。他們能夠讓雷徹相信的,只有對職業操守的堅持程度,對技術使用的自我限制。繼續用技術方式找雷徹的突破口,會立即被他視為放棄操守,那麼他們兩者關係就變成單方面強制,讓雷徹心甘情願達成合作的目的就不可能實現。而不使用技術,他們已經暴露的研究需求和技術限制,就必然成為對方不斷索要的籌碼。真是難纏。

可以。雷徹扔下問題為自己爭取休息時間,心道:我睡一下,醒來後我希望看到你們的方案。

吳修顧全大局只好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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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徹小憩後很快醒來,頭腦清醒了很多。

心道:人呢?

吳修應道:我在。

吳修全程沒有打擾他休息。雷徹心道:看來你們已經有了選擇。

吳修道:“只要決策權還在我手裡,我就會選擇爭取你配合,而只有你我合作,才能多一份成功希望。”

雷徹心道:那好。調出你的影像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吳修的影像準確出現在雷徹身邊的座位上,之前的移動掉幀不見了,表情和動作更加逼真。

雷徹心道:語言不夠用,有什麼技術都用上吧。你有辦法看到我現在所想的影像吧?

吳修道:“可以,稍等。”

不久後,一個遊戲介面疊在車倉半空的黑暗中,出現在二人眼前。

介面裡,一個小人在履帶上不停走路,小人上空飄著雲彩,雲彩裡飄著一個平靜的表情,右上角顯示積分為0。

吳修枕著手臂點頭看向行駛方向,忍俊不禁道:“看不出你挺有童心。”

雷徹赧然一瞬,很快坦然接受,心道:這原本就是個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我拿它就是想打個比方,瞭解在這個遊戲模擬的現實問題裡,你們的“天問”能力能做到什麼程度?具體是怎麼運作的?

吳修連連點頭,抽出手來做了個“請繼續”的姿勢。

雷徹心念變換,腦中游戲影像緩緩運轉起來。

遊戲介面中,履帶運送著一塊一人高的巨石,從右至左緩緩來到小人面前。小人繼續保持走路動作,但被巨石擠得向後退,與此同時,一個倒計時開始倒數讀秒。讀秒結束後,小人被擠出左側畫外,身上不時有“-1”、“-1”、“-1”的紅色小標記出現,畫面右上角數值為0的積分也變成紅色,一閃一閃。

窗外不時透入街道光影,照得半空中的遊戲介面影像模糊。雷徹不動聲色地伸手倚靠窗邊,讓焦點落到陰影區。遊戲介面隨之移動,坐在一邊的吳修影像並未隨他的焦點移動變換位置,也並未看向移動後的遊戲介面。

雷徹瞭然,像吳修之前所說的一樣,他們有能力收集和傳輸不同訊號給雷徹。看來目前的遊戲影像使用的是一開始的粗糙傳輸模式,通道也是新開闢的,與吳修影像隔離開來。吳修的影像繫結了車內3D空間,說明他們目前已透過某種裝置採集的自己的腦神經資訊,讀取了車內景觀。這也說明,對方影像的反應是基於幕後對某種裝置採集的思維資料的捕捉上,並不是像人與人交流那樣,讀取對面對話者的表情、肢體含義。

吳修問道:總積分不會變成負值?

雷徹知他看完,繼續道:不會,目前還在初始化教學時間裡,歸零即是遊戲中止。正式開始遊戲後,玩家的任務是在限制時間內透過巨石。透過巨石的策略有三種——

第一種是庖丁解牛,透過識別石面上的資訊,尋找提示,破解謎面,分析線索……找到分解巨石的要害路徑。這種方式拆解後的巨石,會掉落“規律”鑰匙,得到鑰匙的玩家能迅速粉碎同類符號塊,提前積累積分和時間。

第二種是盲人摸象,一點一點將石塊敲下。這種方式依據突破點、軌跡不同,掉落“規律”鑰匙的機率也不同,但持之以恆地聚焦一點突破,也可以鑿出通道。

但前兩種策略的缺點都花費大量時間,因此有第三種策略,瞞天過海——以攀巖的方式翻越巨石。但是這種方式下,文字塊不會掉落“規律”鑰匙。

吳修開始還強忍笑意,聽到後來漸漸嚴肅起來:策略是現實的,巨石代表困難,那遊戲設定的機制有著確實的意義。

雷徹心道:這條將巨石傳到玩家眼前的履帶,叫做生存邏輯線。破解石頭,生存邏輯線積分就會增加。積分連續增加,達到A級,或者人物保持在傳送帶畫面中心,天氣都會保持晴朗,反之,天氣就會變得惡劣。遊戲目標是保持晴天,避免分數歸零。

吳修伸手製止他,道:“我說的宿主是現實存在的物質,你假設的這個遊戲,也是基於現實嗎?”

雷徹撇撇頭,看一眼吳修的影像,心道: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