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伊揚冷不丁地對銀鱗道:“那能幫我消除一個關鍵詞嗎?”

銀鱗想想,挑選適合的詞解釋:“記憶獵手倒的確是個公開招募的實驗專案,不過對實驗者身心素質有要求,而且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專案也還在實驗階段,有一定風險,不是心血來潮到專櫃體驗新品彩妝那種程度的哦。”

伊揚微笑:“我申請的話是由你負責嗎?”

銀鱗盯著伊揚看了一會,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銀鱗:“你決定的話,就交給我好了。但是我不懂,為什麼你會信任這種專案?”

伊揚答:“因為你。”

銀鱗只不過想炫耀一下自己高科技的工作內容,完全不懂眼前這個看上去再平常不過的女生,為什麼會對冒險參加實驗感興趣。

銀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這麼隨意的嗎?我可不敢接收這種志願者。”

伊揚看著她的反應,噗一聲笑了,央求道:“不要啊,我是真的需要像按delete一樣,清掉一個資訊。而且你不都查過我了嗎,隱私這種東西,如果不得不被別人知道,我希望範圍越小越好;如果不得不被利用,我希望那個人對我有感情……”

“我該回答‘我的榮幸’還是‘壓力山大’哦?”銀鱗自嘲哼哼,猛然想到什麼問道:“你真不是間諜吧?為了透過某種心理測試刻意清除——”

伊揚哭笑不得:“沒有啦,我只是決定忘記一個人。”

看著伊揚撥弄飲料杯裡的吸管沉默下去,銀鱗安慰道:“嗯嗯,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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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第一天,銀鱗看著虹的觀測資料,在密閉實驗室外用話筒吐槽:“人高馬大的,長得還不錯吧,不過一看這種看不起人的樣子就來氣,刪刪刪,支援你。”

收音器裡傳來伊揚艙內的聲音:“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是傲慢,但是人不可貌相好嗎,還有就是他只是比較直給,對人其實沒有那麼滿不在乎。”

銀鱗滿頭黑線:“哈?你因為這個會喜歡一個人嗎?不過就是裝……“銀鱗做了個拉上嘴巴“【嗶——】地”靜音“手勢,給伊揚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領會。”你懂的。”

伊揚臉紅道:“大概是我很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吧……”

銀鱗哀怨地看一眼伊揚的方向,嘆氣,你的身高和身材我還沒有呢,人就是看不到自己擁有的。

銀鱗氣惱道:“聖母+戀愛腦+傻白甜=被騙,他那種都是套路,套路懂嗎?”

伊揚:“不是的,老實說,我喜歡的點蠻冷門的。比如他有時候會想討好一下別人,但是因為實在不擅長,平時又很驕傲,才彆扭的不要不要的,這個時候就會讓我想要捉弄一下。”

銀鱗氣倒,靠在椅背上:“這有什麼可愛?為了這點情緒就交出自己的心,你的愛可真隨意。”

伊揚:“自然還有很多別的事,只是對別人來說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沒有辦法得到,至少可以放棄。如果實驗能夠清除的話,那就讓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吧。”

銀鱗:“但是這一切都是以你身體為代價的,實驗協議你看過,你是不是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忘記這個人?”

伊揚:“是的。”

銀鱗:“那好吧,你繼續。多想一些各種場景,有助於記憶獵手搜尋相關資訊,才能清理乾淨。”

伊揚:“好的。”

實驗艙裡,伊揚打量著冰冷的艙壁,說話驅散緊張,不知不覺失去了笑容——

我已經認識雷徹這麼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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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徹確認黃牛刪掉偷拍自己的影像後,就走向安檢處後的嘉賓籤錄區。

透過動眼機器人掃描帶時,紅燈亮起。一名中年保安看到,迎上來引導他到一旁盤問。

保安公事公辦:“您是藝人嗎?機器沒識別您的ID,可能是終端版本有差別,請您出示一下授權碼。”

“給我一下連結碼。”雷徹指指自己的耳塞式通訊器。雷徹使用的通訊裝置和演藝中心舞臺視聽播控套組一樣,都屬於外接式電磁訊號交換裝置,不是界限公司的腦機介面產品,與同樣出自界限公司的掃描燈帶裝置不匹配,一碼通行的程式使用不了。

保安看一眼雷徹帶著耳機,確實不用腦機介面,繼續盤問道:“你們演出也要安裝很多專業程式吧?你是什麼公司的,沒事先安裝好內部通訊程式?”

“我沒裝腦機介面,主辦方的程式裝不了,需要您身後那種備機。我給您租賃碼。”雷徹指指保安桌上放置的一排黑色盒子,解釋道。

“那也太不方便了,”保安略帶抱怨地找出紙筆登記,抽出一隻盒子遞給他。“關鍵是不安全。你的AI套組也是好多年前的吧?太容易攻破了。現在界限開個腦機介面,又便宜又好用……”

雷徹淡淡道:“我不用界限的東西。”

開啟盒子,模型臺上嵌著AI眼鏡、AI耳返等裝置,雷徹取出隱形眼鏡消毒,佩戴到自己的眼鏡上去。

保安從頭到腳打量雷徹半天,露出鄉音勸道:“沒想到城裡頭的娃娃也有不肯裝的,知道你們歌手演員都愛用專業裝置,看不上跨界公司鼓搗的東西,不過小弟你也別太固執,俺家小鬼從幼兒園起就裝了介面,現在五歲了,也莫發生問題。今天過去的人裡,你還是頭一個沒裝介面的。”

雷徹懶得解釋,點頭應付,頗費周章地走完手續,開啟AR隱形眼鏡登陸。

視野裡,一條實時通訊邀請跳出視野,頭像空白,名字簡單寫著:經紀人。

接通語音,對方位置聲音嘈雜,腦門冒汗地扯著嗓子喊。

“快!再不回來就得重新排場子了!”

“滴”一聲又傳來打哈道歉聲,“哎,劉導,我聯絡上雷徹了,他之前都在後面觀摩來著,誰承想當時那個節目一上來背景就變成海底世界了呢?對,深海恐懼,現在的年輕人毛病可多了…不透透光氣都上不來,對對…沒事,您不用擔心,他的舞臺部分前後也就十分鐘。”

雷徹一路繞過備採區休息室,穿過奇裝異服候場的人群,向經紀人報到。

經紀人扔給他一個大袋子,摟著雷徹肩膀朝臺下探頭示意道:“現在人已經到了,正準備呢,我這就下去。“

結束通訊,經紀人叮囑雷徹:“導演組臨時決定彩排後借桌餐的時間覆盤一下流程,熟悉中間幕演職人員,這可是難得露臉的時候,不枉我圍著中心主任軟磨硬泡半年,你小子運氣不錯,好好表現吧。”臨走打量雷徹這身行頭,“不錯,有覺悟,還穿了西裝。”

雷徹解釋:“主要是今天還有場同學聚會要參加。”

不知道經紀人有沒有聽到。

雷徹接入舞臺專用通訊頻道後,就開始測試光學迷彩投影。

他跨上機械搖臂,踏在介面上,合攏小腿輔助外骨骼。清脆的咔噠聲後,雷徹小幅活動,隱形AR眼鏡螢幕裡,一排排數字便在各機關圖示下響應動作變化消長。

“右腿那裡還有些松,沒修好嗎?”雷徹蹬蹬右腿,確認道。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回覆道:“機械師返回的就是修好的。”

“勞駕。”雷徹抬腿測試元件執行資料沒超閾值,轉而脫下西裝換演出服。

在工作人員的輔助下,層層疊疊的大袖衫、間裙、垂飾飄帶擺放整齊,透明的虛擬成像膜架設完畢,軌道前人員清空。

光學迷彩開關開啟,粗獷的機械骨架、軌道、電線、道具,便都在奈米級感光塗層的覆蓋下改變電磁波折射率,在電子畫素的更替中消失了影像。

黑暗的帷幕後,只餘一身現代髮型的古裝唱演者,屏息凝神地看向帷幕之外燈光傾瀉的舞臺。

你是誰?

雷徹。

你是什麼人?

一個唱演歌手。

怎麼穿成這樣?

“有完沒完!”

雷徹脫口而出,才忽然意識到會發出這種提問的人絕對不是自己。

舞臺外,

音響傳出表演者壓低聲音“有完沒完”的漏音。

臺下的導演在頻道里排程:“演員不要說話了,馬上開始。”

經紀人也連忙跑到雷徹能看到的地方,揮手引起雷徹注意。

指指雷徹,“你的——”

然後伸出尾指在自己嘴邊,做口型,“麥克風——”

又雙手作開花狀,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開了——”

雷徹尷尬。

他沒有留意剛才的提問是否有聲音,現在也顧不上那些。

深吸一口氣,看一眼挑高近百米的舞臺,以及將觀眾席緊密包裹的全沉浸式演播廳,雷徹迅速安靜下來。

接下來的幾分鐘,他將掌控所有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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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點號聲起,舞臺驟暗,長屏中漸漸顯現出巍峨蒼茫的蔥鬱山體。

鏡頭越過山峰,崇山峻嶺綿延不絕,收入眼底。

沉鬱的蕭聲中,關山飛渡,江河橫貫。

人們與西沉夜月共同俯瞰著黃沙彌漫的古沙場,將今夕何夕拋在腦後。

乾冰制霧從一個個觀眾席位下升起,導演站在臺下看上去,不再發聲指揮。

伴隨著緊促的牙板聲,鏡頭俯衝向下,穿過林立旌旗,扎入肅穆演武的鐵甲陣列,迎向部制森嚴的文臣武吏。

萬人拱衛下,金鑾玉殿遙遙升起,王城破土而出。

只見十二組屏風凌空出現、依次架至上空。

雷徹提步輕點,便駕雲霞為步攆,白衣勝雪、襟帶遙垂地升到長幕中央。

背景裡,將士城牆漸漸隱去,花枝搖曳,墨寶垂下。

經過精美排版的特寫鏡頭投影在環繞巨幕上,眾人只見雷徹著一套文士廣袖長襟打扮,提袖舉筆,瀟灑揮就華章,神態矜貴自恃,猶如天人降臨。

在花枝與浮動香氣中,雷徹開口唱演:

“蟾宮折桂,提筆滄海落金沙,撫卷山河繁華。

縱轡走馬,杯酒異姓結同葩,烽火澆萬里兵戎歃。

袖手冷眼處沉吟剖罪罰,微憾不作英雄話。

貴賤炎涼罷,妙手奪生殺,舉世清明我貧何怕——”

歌聲中,翰墨滴落滔滔雲海,降下春霖將沙場化作耕田。

市集裡,販夫走卒引車賣漿,院牆後,竹林颯颯掩映書舍。

學子引吭誦讀,百姓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接著,嘈嘈切切琵琶聲起,祥和景緻分作兩邊,與雷徹身上的文士廣袖一齊,如舞動的水袖般收盡,露出雷徹一襲玄鐵戰甲裹身,目放驍悍精光。而其背後熒屏,層層疊疊壘起青磚,築成烽堠亭燧,飛龍於天般綿延出萬里城牆,壯景壓過前幕。

雄關之上,雷徹施展一段拳掌,忽然身形一矮,提膝上步,縱探星漢,而後又單膝俯衝,飛降於地。

卻不知,演員計劃裡並無此安排,是之前的異聲忽然又出現在耳畔:

“‘天問’啟動環境判定,機械元件強韌熵變趨負。”

緊跟聲音,雷徹腳下的踏板卡了一下,發出脫出軌道的咯噔聲。

幾十米的高空中,雷徹一個趔趄,幾欲撲倒,全身如被冰水澆透。

腦中只有一個聲音:不能摔!

好在他熟悉這套裝置右腿連線處有恙,心思電轉中第一反應便是去確認執行資料。

側邊的執行資料果然已跌破閾值,進入紅區,雷徹便清楚是之前顧慮的裝置修復問題發生了。

於是豁出去緊急改變重心,全身力氣貫通到左腿踏板上,匆忙中右腿抬步向上躍出,落下時將壞掉的右腿骨骼徹底壓倒關機,一個流暢的扎地動作在短短几秒內設計表演出來。

搖臂果然向上一挑後便款款降至地面,看在觀眾眼裡,就是雷徹信步一躍,展身從數十米高空落下。

待到地面,架鐵盾壓陣的將士已畫裡畫外穿行到位、嚴陣以待,背景熒屏揚起黃沙,搖臂嗤一聲熱氣噴向兩邊,雷徹以手扶地,揮氅間啟動腰後的機械骨骼。

觀眾眼裡,一匹高頭大馬從黃沙中拔地而起,雷徹挺身單手執轡,威武踏踏迴旋,朗聲再唱:

“濟世,繼往聖絕學繼天下,豪興真情中發。

摧折中反彈琵琶臥鐵甲,驟起再戰劍意無瑕——”

在光學迷彩與虛擬成像臺塑造的戰馬影像背上,雷徹英氣非凡,御騎出徵,熒屏又換上另一番景象。

“立志,立寒冬白雪立天涯,仁心雋育春夏。

風雲烈烈席捲庸人自誇,慰浮生留星河滿廈——”

歌聲中,雷徹分飾文史家、兵家、法家、醫者四種身份,唱頌百工濟世之業。

待唱演完歌曲最後一句,幕後、臺下的演職人員已是紛紛側目,交頭接耳。

“看得懂嗎?”“雜耍變臉都來了”“這製作,公司給的資源不少啊”

也不乏有人酸道“這麼卷”“用力過猛”云云。

並不像歌曲釋出的網頁評論區裡,盡是熱血沸騰的年輕人。

經紀人趕緊給導演端茶遞水,小心解釋道:“這歌在網上流傳挺廣,從歌到舞臺都是小年輕們自己搞的,演繹宋朝宰相張載的《橫渠四句》精神,您看還能入眼嗎?”

導演拍拍經紀人臂膀道:“不錯。”離開去指揮下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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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徹知道自己的節目順利過關,深深鞠躬,走下舞臺,心情終於輕鬆。

經紀人趕過來:“怎麼搞的,麥都漏音了!還好導演沒趕你下臺。”

雷徹一邊拆卸舞臺視聽播控套組一邊道:“當時有人接入我頻道問東問西,我還以為是工作人員。”

“也就我聽你解釋。”經紀人一一接過隱形眼鏡盒和耳機,收入清潔袋中,抱怨道:“大哥,你可長點心吧,下次別嚇我了。”

雷徹一邊戴回自己的AI耳機,一邊回答:“不清楚,我只聽出是個男聲,不知道是哪個工序的。既然我聽得到,監聽區的老師應該也能聽到,不信你可以問問。”

經紀人搖頭:“主辦團隊都是春晚級的,不可能出這種紕漏。不說了。你是不是最近弄這個節目太累了?多休息吧。”

雷徹答:“歇不了,今晚就還有個應酬,我先走了。”

說罷便匆匆離開。

走在通往打車區的街道上,熟悉的男聲又傳到耳中:

“你終於收工了。”

雷徹警醒四顧,“什麼人?”

目光掃到身後時,赫然看到一個身套襯衣、著牛仔褲的青年躺在半空,眼神飄忽地衝自己揮揮手道:“你好,我叫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