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揚的貓咪不斷在購物車裡轉上轉下，向貨架揮爪，原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口糧貨架區。伊揚於是抱出貓咪、讓貓咪聞著貨品挑選對比。
銀鱗只有16、17歲的樣子，但是件件貨品要詳細閱讀說明，比伊揚還老練許多。
銀鱗看到伊揚的貓咪按爪在一款罐頭上不斷爬搔，咪嗚轉圈，再看看自己手裡AI推薦的那罐罐頭，瞬間樂了：“這個配料成分還不錯，動物也知道啊？”
伊揚看看銀鱗手中，原來倆人選到的罐頭是同一品牌，不禁莞爾：“本來就是買給它們吃的，它們說不定真能聞出哪個好。”
“是啊，動物嗅覺比人靈敏多了。”洗完澡後的貓咪蓬蓬鬆鬆的，銀鱗伸手過去試著碰觸，貓咪就歪頭向她手心裡拱。
“你家這隻訓練得不錯啊。”銀鱗羨慕地感嘆，發現自己也並沒有那麼討厭動物。
結賬通道里，倆人有說有笑地帶著購物車和貓咪走過。動眼機器人掃描伊揚腦機介面裡的ID幣資訊，完成結賬。
經過掃描通道，安檢處的監控屏裡，伊揚、貓、銀鱗影像旁邊分別跳出三個ID資訊框。伊揚和貓在臨近出口時動眼機器人已經開始掃描，透過出口時地面履帶速度未變，出口外指示光帶已次第顯示“結清，PASS”。但是到銀鱗，履帶速度明顯放緩，監控螢幕裡的ID框閃爍標紅，給出一個“異常邏輯核對”的提醒。
銀鱗正臉免冠照下，界限科技**實驗監理的資訊，被動眼AI核對後標紅，提示人工複查。工作人員看到ID提示也忍不住多看銀鱗一眼。
迷素市裡界限科技的人本來就少見，整個集團公司內部構成一個小王國，衣食住行都有比民用區域方便、高階的渠道；而實驗監理大多又要經歷長時間的高等教育，年紀以中年人居多，銀鱗儘管穿著職業裝束、一本正經本著臉，但稚氣未脫的五官一看上去就不符合上述印象。
對機器系統來說，即便細節資訊不可示，可識別的表層邏輯也足夠給出一個異常核對提醒。而工作人員，這種時候心思電閃，紛紛以目光表情在AI私聊裡交換訊息。
——該不會是那種二代三代的特殊關係吧？不知道。攔下盤問吧？我們又不是警察，賬結了就夠了，萬一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到，飯碗不保……諸如此類。
銀鱗見慣了這種反應，忍的了機器動眼下龜速的履帶，忍不了當面的默劇，扭頭對一名工作人員道：“有什麼問題嗎？”
工作人員立刻回覆：“麻煩您出示一下工作證，系統核驗提示身份資訊可能有誤，如需更改我們要及時報至管局。”
銀鱗看一眼系統，道：“發過去了。”
工作人員核對後冒汗按下PASS鍵：“打擾了，請透過！”
大超市送貨區，機器人們把商品裝入肚子、飛昇進入高空的物流網路，按指定地址投遞。客人們則在休閒區享受與同伴的shopping時光。
待到購物結束，伊揚抱著貓咪攏好四爪，將貓後背露給銀鱗，銀鱗幫忙取下馬甲，小心翼翼地從貓咪柔軟的肚皮和毛茸茸的四爪下套上去，接好卡扣和條狀牽引繩。
伊揚感謝，銀鱗說不客氣，爽朗地告別，心情變得柔軟。
迄今為止，人類社會都執行著機器般的篩選流程，麵糰中走出的立法者編撰法典，執行著囿於自身的審視，為同類打上PASS烙印，這是迄今為止保證社會機器執行最高效的做法。但人類又是感性的，被所能捕捉的感知撼動，當審視的天平發生微小的偏差，那套流程就變得微妙，每一點進展都惶惶不知去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至少銀鱗現在的感覺是：並不討厭。
漸漸地，伊揚和銀鱗有了共同話題，從拽狗不動，鏟屎官的眼淚，到高跟鞋的煩惱。
後來約飯的時候，已經能步調一致地和寵物們走在一起。
某一天，話題遊移到靈異體驗上。
咖啡廳裡，銀鱗神秘地撥弄火焰拿破崙的酒精基底：“我頻繁遇到‘在意什麼、什麼就會來到眼前’這樣的事情，頻率高得簡直能讓我扔掉所有辛苦習得的科學情操，想到，這就是命運吧。”
伊揚專心於如何不要弄出太大動靜地敲下一小塊甜品外的酥殼：“這也可以用資訊繭房來解釋啊，當你高頻關注某個話題，網際網路就會不停推送重複主題內容，導致其他資訊被遮蔽，看得多的內容又會進一步塑造人的思想認知。比如給通訊錄某人新增“特別關注”後，某人在你面前的曝光率就直線上升，哪怕實際上沒有多說一句話，對方在你心理的距離已經被拉得很近。”
銀鱗道：“我理解你說的這個，現在AI眼鏡只要無意中停留幾秒，資訊就會推送來。但我說的不是大資料推送的資訊，而是有著物質載體的資訊，不留意的話，它就會消失在其他瑣碎的日常裡，但是你偏偏留意了一下，然後事情就發生了，你留意的那個東西出現頻率越來越高，甚至會在沒看見的地方出現。出現的次數遠遠超過尋常，甚至前一秒懷揣的問題，後一秒就遇到答案，有著越來越明顯的關係連線。”
伊揚努力理解：“大概是……風雨無阻的追求者，這種？”
銀鱗驚呆：“不止聖母還戀愛腦，我喜歡你的演算法。”
伊揚笑：“幹嘛啦討厭，又沒礙著你又沒犯法。說具體點，你到底是遇到什麼？”
銀鱗：“是這樣，我因為視力好，夏季在路邊總會留意到噁心的毛蟲，然後之後的一兩天就會無意中在圖書館裡毫不相干的書中翻到毛蟲資訊，回家電梯裡遇到抱著毛蟲玩偶的幼兒，甚至指定實驗材料裡都新增了讓人聯想起毛蟲的東西。”
伊揚：“這也很常見啊，毛蟲在夏天就很常見，因為胖胖的體態也會容易作為玩偶形象出現，某一段時間集中聯想到這些還挺正常的呢”
銀鱗：“那相遇這件事怎麼解釋呢？那天超市裡那麼多人，為什麼是我和你互相認識了，那之前我可都沒看到你。”
伊揚：“你怕不是忘了你之前做的引人注目的事，我一回頭就看到一個漂亮姑娘差點就成了欺負小孩的壞人，大家都是女人，總得想辦法幫你一下啊。”
銀鱗：“哇你這個演算法怎麼編的啊，我如果是男人，你就不溝通了嗎？”
伊揚笑著點頭：“沒錯，我會報警，你差點就侵犯未成年人隱私權哦。主要是看你身高和年齡，我覺得還是有挽回的餘地。”
銀鱗氣笑捶桌：“身高是怎麼回事啦！”
伊揚按住她：“矜持點姐妹，這裡是咖啡廳好嗎！我喜歡嬌小的女孩子，就覺得你主持正義太寂寞了，好心給你個臺階下啊。”
銀鱗嫌棄地：“啊~真受不了你，來我們迴歸愉快的命運話題，你看這個——”
燈光復古的咖啡廳為藍色瞳發的銀鱗染上一種高深莫測的氛圍。
銀鱗調出一張照片影像給伊揚。照片裡，一個身著寬鬆校服，只能透過體態判斷大概是女生的人，站在玻璃屏風幕牆外，不住從牆縫往裡看，但又遲遲不進來。
很明顯，照片裡的屏風幕牆從裡看和從外看並不一樣透明，牆外人以為自己很隱蔽，其實偷偷摸摸的窺視模樣全被裡面的人看在眼裡。
伊揚覺得難堪，小心問：“你找這些影像做什麼？是不是太無聊了？”公共攝像頭拍攝的影像實在有些刻薄。
銀鱗爭辯：“我可是憑藉科學素養才用檔案管理的方法整理這些影像資料的！”
伊揚微笑著露出同情的眼神。
銀鱗：“好吧，馬上要你笑不出來。你沒發現這個女孩像誰嗎？”
伊揚仔細端詳，“像誰……”是什麼明星或大人物的兒時樣子嗎，幕牆後普普通通的一張臉，實在認不出。
銀鱗：“是你。”
伊揚著實吃了一驚：“我上學時確實是留短髮，不過這是在哪？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你從哪找到的？”
銀鱗開啟照片資訊頁：“照片裡的醫院是迷素市四院，日期是2088年6月19日，你再想想？”
伊揚回憶：“我高中的時候啊……有點印象了，我那天想給一個朋友探病，但是最後有沒有看成。你想說什麼呢？”
銀鱗：“前兩天我接到跟檔案館那邊的系統聯動測試工作，我就輸入了你和我的ID資訊，查詢我們最早的交集檔案，結果發現我7歲就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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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結束一天工作後，銀鱗回到辦公室。
全息工作終端停留在等候指令介面，連線著室外幾層樓高的大型裝置。那裝置名為虹，與奈米機器人、腦神經元地圖等新技術結合部署，就能通往至今人跡罕至的人腦記憶世界。
像她所在的辦公室一樣的房間還有許多，蜂巢一樣環繞著虹。
銀鱗走在界限公司無機燈光照耀的迴廊電梯裡，看透明牆壁外四通八達、連線各種形狀樓宇的通道，在接近半夜的時間裡依然不時有往來行人，又想起蒸餾管裡的藥品，糕點區的製品。
“境由心生，束縛你的只是想象，距離自由翱翔，只差一雙翅膀！”
AI廣告從銀鱗背後走出，銀鱗下達指令關閉。心中不禁嘆息，虹這樣偉大的發明，推出的系列產品竟然只是遊戲應用。
像這顆星球上絕大部分由人類構成的組織一樣，掌握至高科技的界限集團公司，工作目標從來不會從收入上挪開。國家和財團的錢更願意投入到鞏固競爭優勢的專案裡，納稅人們更不用說，民調顯示80%的人支援這些資源分毫不差地投入到高科技民用這種能直接得到收益的東西上。但這東西真的能讓人獲得幸福嗎？
審視天平偏差後，銀鱗有一種強烈的不幸預感。
銀鱗閉眼皺起鼻子，做一個大大的鬼臉，暗罵：這種事想也沒用啦，放輕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拍拍臉：想點高興的，我現在要做什麼？狗應該被機器人照顧得很好，想奔跑捕獵也有全息跑步機“汪”一聲就可以用，大超市？昨天剛去過……
銀鱗靠在椅背，雙手滑動著一頁頁全息螢幕，隨便停在一個名為迷素市立檔案館的系統頁面，登陸，顯示迷素市地圖，地圖中心赫然是大超市。
銀鱗：大超市？看看那個叫伊揚的小姐姐吧~
銀鱗從檔案館取出伊揚的ID號，出聲對虹下指令：“搜尋我與伊揚地理位置最接近時的檔案列表，優先顯示影像記錄。”
銀鱗口中喃喃道：“人家可是盡職盡責，主動加班進行系統聯動測試呢。”
虹閃爍執行指示燈，不一會兒，提出一屏座標資訊，一屏影片。
銀鱗翻翻：“都是大超市時期的啊……”有些失望。
盯著檔案館的地圖介面發呆，漫無目的地點選著介面，沒留意時，已經接連點了十數次同一個地理位置，資訊從名稱顯示到曾用名、舊有建築情報……卡在系統提示框的介面。
提示框“系統僅顯示2090年後資訊，如需查閱年代資料，請連線舊館系統，此過程將需要一定時間。是否連線？”
銀鱗選“是”。繼續彈窗“請選擇您需要查閱的年份”。
銀鱗抱怨：“好麻煩……這個地標也沒什麼用，需要一個更明確的目標呢”看一眼表，22點。“再來一個小時，沒有收穫就記錄失敗好了。”
一小時後，銀鱗伸懶腰長舒一口氣，“真沒想到那時就有見過。”
十倍於原螢幕數的介面頂端，赫然一張影像：
2088年6月19日，迷素四院住院部，2F骨科外走廊。
影像裡，一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少女在住院部入口徘徊，一會看看附近有沒有人，一會透過玻璃幕牆往裡看。
正是銀鱗播給伊揚看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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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裡，伊揚無奈地看著銀鱗：“有點無聊。多出去玩玩不好嗎？”
銀鱗收回影像，見伊揚不為所動，咳嗽兩聲緩解尷尬：“我們的工作性質本來就是這樣，我覺得很有意思啊。注意力形成潛意識，潛意識形成演算法，演算法影響選擇，選擇的結果再次佔據注意力，資訊的反覆迭代就構成了命運。”
伊揚果然已經開始捂耳朵：“很無聊。”
銀鱗：“那說件有趣的，算是跟人類感知、記憶有關的東西。我有一部分工作是管理一個叫作‘記憶獵手’的實驗專案，在研究靶向消除人腦中某個關鍵詞的記憶。比如我很討厭蟲，把蟲作為關鍵詞消除，實驗就會清除掉我腦中所有跟蟲有關的記憶。”
伊揚：“真能消除關鍵詞嗎？”
銀鱗想想，“能，雖然肯定不是你理解的那麼簡單，但也沒有更直觀的說法能解釋了，你理解個大概就夠了。”
伊揚：“那能幫我消除一個關鍵詞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