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生哪買得起電子眼嘛？”大眼女孩停下腳步，對女伴使眼色。
留著一頭羊毛卷的女伴擋住雷徹，斥道，“你有毛病吧？再追著我們，我們喊人啦。”
“我看不會，”雷徹一點也不擔心，“幾位美女不像學生，倒像黃牛。”
“業內掃描建模程式已經很成熟，民間非法改裝的渠道也不少。主辦方做節目掃描藝人建模都要籤合同支付高昂代價、限定使用範圍，你們繞過這塊，利潤豐厚啊。”
雷徹風度翩翩地走在女孩們身邊，侃侃而談。
大眼女孩對雷徹嗤之以鼻，“聽不懂。你再說這些奇怪的話，我要錄音了，沒證據就汙衊，我們可以告你誹謗、騷擾。”
“證據就是你不敢跟我到檢錄處。我們這兒的老百姓對明星價值沒什麼概念，只當是途經的昂貴貨物，沒那麼多精力對別人貨物動心思。有這精力的，除了消費的粉絲，也就是劫道的黃牛了。不過，粉絲們為了等心頭好，蹲點幾小時不挪窩的，生怕錯過本尊，哪有幾位美女隨處閒逛這麼瀟灑？”雷徹不失風度地低聲交談，不時有路人投來豔羨目光。
但讓他再這麼跟下去，今天的生意便不要做了。大眼女孩威脅道，“你樣子我可記住了，查出你哪個公司的，我有辦法讓你不出三天就掃地出門。”
“巧了，”雷徹道，“我被上一個東家掃地出門就拿了十三個月的工資，這次多了份藝人約，若得你襄助，我不僅拿得到雙份違約賠款，還可以順便做一期黑灰產業鏈曝光節目，上個勞企仲裁晚會什麼的，比我熬節目組強得多。”
大眼女孩見甩不掉他，又不能惹人注目，只好退一步：“行你厲害，剛才拍的我都刪掉，你可以走了吧？”
雷徹不依不饒：“我怎麼知道你刪了？”
“別沒事找事！”羊毛卷女伴嚷道。
“這裡沒你的事！”雷徹喝斷，“我問的是偷拍的人，不相干的離遠點！”
迷素市民們在紅白喜事、商鋪慶典上都看不到幾個全職演員，聽到吵吵聲，再看見幾個事主都年輕貌美，便趕不迭地湊了過來。
“什麼偷拍？”“拍什麼呢？”“拍片呢嗎？”一邊交頭接耳，一邊自己也開啟攝像頭。
這城市跟“藝術”沾邊的行當數來數去只有演藝中心和博物館。而這二者與“藝術”的關係至多也只能說，前者是現代藝術的取景地，後者是古代藝術的殘留地，共通之處就是都不從事藝術生產。
而明星是現代藝術生產鏈的核心，他們來到取景地，沐浴閃光燈，吃住在酒店，離開時揮一揮衣袖，帶不走一包特產，也完美避開了與迷素市民的交集。
所以簡單來說，演藝中心門外晃悠的市民們根本不瞭解、也不需要了解明星。
他們靠近就只為過過眼癮，看個賞心悅目，至於上演的是一男三女吵架，還是粉絲團十里相送，熱鬧並無二致。
看到有人圍觀，女孩強裝鎮靜，壓低聲音道：
“市面上最新款的義眼，拍到的影像也只允許留快取，重啟一次就會清空。這麼多人作證，我重啟總可以了吧？”
雷徹不答，聽她繼續說。
“你不知道哪裡是重啟？”女孩瞄他一眼，勾手指讓他靠近些。
雷徹不動，女孩就主動上前，拂開耳後的頭髮，露出腦機介面道，“幫我。”
“你可以用自己的手。”雷徹面無表情道。
女孩尷尬站在原地，裝飾精緻的指尖氣得發抖，按上肌膚下若隱若現的電子介面。
介面閃爍幾下，暗淡下去。
圍觀群眾看得津津有味，女孩的同伴，短髮和羊毛卷兩人，臉上表情卻五顏六色。
二人本來就是幫託，分不了多少錢，見主謀戀戰，男的又不吃她這套，料想沒好果子吃，互相交換一下眼神，便齊齊退到人群中去了。
“你們去哪？！”聽到身旁兩個同伴的腳步從挪動到跑走，女孩面目扭曲，咬牙切齒道：“兩個賤貨！”
短暫的黑暗加重了恐懼，女孩慌亂地重啟腦機介面，幾秒鐘的開機時間都變得無比漫長。
待女孩眼睛重新由灰暗變得透亮，義眼重啟完成，眼淚已經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她抬臉求雷徹：“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這次就饒了我吧？”
“小姐，我沒長透視眼，還是到檢錄處一趟，那邊有螢幕，你連上讓我確認一下影像刪掉就好。”雷徹屏退吃瓜群眾，到安檢處檢查。
女孩心裡有鬼不敢見光，想說幾句好話走開，雷徹卻不為所動，體面又強硬地把女孩扭送到安檢處。
主辦方為保障大型活動，事先已報備政府，將界限公司的安檢程式與警方資料庫接通，篩查比往常嚴格幾倍。
掃描燈帶一過，女孩已經再無底氣分辯。
儀器顯示，女孩身上的非法攝像頭還有十餘隻，僅當日就有十萬TB的資料流向境外。
駐場警員組織安保人員比對本場籤錄資料，很快發現已有近一半的嘉賓被非法採集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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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鱗是在巡視集團旗下的大超市時遇到伊揚的。
銀鱗走近家居產品區的時候，幾個小孩正在一座國王床上，披著體驗區床品打羽毛枕頭仗。
機器服務員站在床邊重複：“您在本區的體驗已經超時，歡迎光顧其他產品。”
小孩們在床上跳得更歡：“噢噢！敵人來啦！”一邊跳一邊搖晃床柱，用枕頭擲向機器人。
大點的小孩帶頭推得機器人身體轉了個圈，機器人繼續播放提示音：“您在本區的體驗已經超時，歡迎光顧其他產品。”
“只會重複這一句話，什麼人工智慧，根本是人工智障嘛！”
小孩們紛紛推搡機器人，聲音漸漸整齊劃一：“人工智障！人工智障！”
機器人一邊打轉，一邊播放提示音：“根據072條例第32條規定，市民違反公共場所行為規範，拒絕接受行政機器人提醒，將抓拍並處以100ID幣罰款處罰，10秒後開啟不文明行為拍攝……”
“啊啊——快推倒它！”小孩們尖叫著，一窩蜂將半人高的筒型機器人推倒在地，機器人底部的輪子不停嗡嗡空轉。
銀鱗抬手拂過耳釘，一道虛擬屏在眼前展開。
銀鱗下達指令：“啟用城市管理局違反條例舉報流程，拍攝擾亂經營場所秩序行為，同步到公示欄。”
螢幕內AI回覆：“收到。”
話音剛落，區域上空懸掛的公告螢幕就發出廣播公告：“家居區通報擾亂經營場所秩序行為。”
大螢幕裡出現超市頂棚攝像頭採集的俯檢視，“掃描物件身份資訊：物件未成年。通知監護人，10秒後開啟不文明行為拍攝，拍攝影片將推送至相關團體組織，倒計時開始，10，9，8……”
沒數到五，家長們匆匆從各處跑過來拽走自家熊孩子。
只有一個小孩家長沒來，倒計時警報“3，2，1，滴——卡卡卡卡”連拍聲之下，小孩嚎啕大哭。
一個高個子長髮女生從圍觀群眾裡擠出來，朝鏡頭晃晃手，微笑道：“那個小姐姐只是逗我們一下，是吧？”
“這是你的孩子？”銀鱗不屑道。
女生沒回應，轉身安撫小孩：“嚇壞了吧，以後不可以這樣對待機器人嘍，機器人是我們的好朋友。姐姐帶你去門口掃描一下ID，機器人就可以幫我們找家人，對不對？”
銀鱗悻悻拂過耳釘，收回虛擬螢幕，心想：“這個年代還有聖母啊……”扭頭離開。
寵物區，銀鱗走著走著，又遇到那個女生。
這次，對方又親切地衝自己揮手打招呼：“是你呀！買什麼？”
“啊，買點給狗的東西。”銀鱗道。
“哈，你也養寵物啊？！”高個女生眼神放光，銀鱗避之不及，被她火力包圍：“怎麼沒帶出來？它們很喜歡出來的。”
“這樣啊。”銀鱗勉強地笑了一下。
“你不常來吧？月初大超市開放攜帶寵物新規了，週末帶寵物逛逛挺方便的。”高個子女生指指蹲坐在購物車裡自己的貓。
“下次試試咯。”銀鱗心裡直翻白眼，她可沒有對方的悠閒心情，誰下班還要渾身正裝高跟鞋，走在目測動線上萬步的超市？
“狗狗其實還更怕寂寞，在家關久了要生病的。”女生全無眼色地同情著銀鱗家的狗。
銀鱗道：“狗是別人寄放我這裡的，我沒養過，這東西太髒了，說著就來氣，我現在加班做的也是那個人不知道從哪裡接過來的活……”
“哎呀哪裡都有這種人，別生氣了，那邊有寵物洗吹自助機，我正要去給貓洗澡，你可以看看說明，下次把狗牽過來……我叫伊揚，你叫什麼名字？”
“銀鱗。”
伊揚小心地問：“我感覺你年齡比我小好多，像還在上學的年紀似的，你是不是很早就工作了？”
銀鱗滿不在乎道：“是啊，我沒去過學校，不過學校也沒什麼好的，成排列隊的日子看上去就煩死了。”
伊揚笑了：“還好啦，有同齡人玩伴也開心的。”
銀鱗鼓著腮想想，說：“那倒是，我最小的玩伴也大我十多歲，我經常聽不懂他說什麼。”說罷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倆人閒聊著，不約而同地踏上自動扶梯，一前一後站在沿購物動線鋪設的履帶上。購物車靜靜跟在兩人身後，小貓在車裡發出“咪嗚”的聲音，很快又安靜下來。
伊揚一路向銀鱗介紹：“大超市是界限集團下的全球連鎖超市，什麼高科技產品民用化的第一時間，都能在這裡看到。全程是展覽體驗，喜歡的就掃下貨品ID，臨出口時確認結賬了，倉儲區就會把貨品送去打包郵寄，很輕鬆的。”
履帶前進中，銀鱗被一隊整齊劃一、身著園服的幼兒吸引。
幼兒們在老師的教具指示下，觀察著大超市的新奇裝置。
伊揚對銀鱗介紹：“如果能進學校，學校就會組織小孩子們參觀大超市。大超市給所有人提供了一個娛樂場所，那些在公共區鬧騰的小孩子都是家長放任，是該管管的，不過有些小孩子可能都是留守兒童，甚至有的去不了學校，才聚在這裡。大部分孩子都很聽話的，只是缺乏引導。”
“你是幼教嗎？對小孩子這麼耐心。”銀鱗道。
“不是啦，我做編導的，不過偶爾會跟NGO組織去‘廟’裡做公益。現在生成一個健全的正常人很不容易，棄嬰率很高，那些小孩在‘廟’裡接受不到全面的義務教育，很早就得開始工作，視野很窄，所以能教些東西我就會教一些，陪他們聊聊天也是好的。”伊揚答。
履帶路過執行前方的糕點區，演示玻璃房房外也有許多另一幼兒園制服的幼兒趴在玻璃幕牆上興奮觀看。嘩啦作響的液體瀑布，嗡嗡震動或大動干戈的機器聲音牢牢吸引住孩子們的目光。孩子們紛紛想看製作車間裡在發生什麼。
巧克力慕斯，抹茶泡芙，奶油曲奇，三條產品線佇列的源頭，不同點心的原料們在原料機中傾瀉、混合，被攪拌揉制，又輸出成不同粗細和長度的面棒，被一組組機械切刀切成小團推向履帶。一個個麵糰從半成品通道出來，端踞在展示履帶上，次第經過孩子們亮晶晶的眼前。一組組機械臂手持模具，從上方和左右兩側迅速準確地伸到履帶中央的麵糰處，精確拼合成形壓切面團，然後在分開面團多餘部分進入逆向回收槽，最後收回原位，迴圈勞作。
銀鱗不禁覺得，那被揉圓、搓扁、壓型的麵糰就是人類自身。難以想象是麵糰們最終制造出這個大機器，用進入社會前的教育執行原料分揀，用進入社會後的職業執行身心壓膜，自己為自己套上規則繩索。她也從來沒想過，那些作為被減除的原料的孩子，被這個機器當做什麼。看著穿著輕飄飄衣服的伊揚和她購物車裡毛茸茸的貓咪，銀鱗冷硬的表情漸漸軟化。
大超市裡，每個區域的體驗區頂部，都有金字塔狀的貨架傾洩下來，落到地面部分，縮成小小的取貨牆。伊揚與銀鱗不時駐足停留，分別對眼鏡中的AI下達指令，貨架裡的機器鏈條就隨指令飛速運轉、像魔方一樣將金字塔推來轉去，不知原來在哪排的貨品就順著鏈條推到她們眼前。
眼鏡投射的產品資訊螢幕下，銀鱗藍紫色的俏麗短髮、精緻飾品閃閃發光。她畢竟還是小女孩，買著買著東西，人就漸漸興奮健談起來，不住驚喜地問伊揚：“我可以放你購物車裡嗎？”
伊揚友好地點點頭：“放吧，不過這些東西可以交給大超市自動打包比較方便哦，不然太多了拿不動。”
“我力氣很大的。”銀鱗像男孩一樣大大咧咧地笑起來，不客氣地把清香劑、電動鏟屎機等等大大小小的東西放進購物車裡，對伊揚道：“這些東西其實都只有盒子比較大啦，拆掉就不佔多少空間。我從小最喜歡拆一堆禮物盒子了，這麼點東西我10分鐘就可以拆完，開心開心~”
看著銀鱗亮晶晶的眼神，伊揚才忽然醒悟，她搞不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年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