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修重建神經元駭入,與雷徹交涉進入“颱風”後的部署,交涉卻並不順利。
吳修的資訊符號急促地出現在雷徹腦中:解除“颱風”危害是我們的一致目標,只有在瞭解藍色能量源後,你的前女友和親妹妹才有可能醒過來!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接下來你只需要留在這裡睡一覺,恢復體力,不要再想其它!
雷徹怒氣衝衝,資訊符號炸裂:不可能!我現在就要知道,否則我立刻帶走伊揚!
吳修感到棘手:不要衝動!以你和伊揚現在的身體狀況,離開實驗室撐不了一天!
雷徹和颱風的連線、吳修之前所有與颱風的互動,都建立在對雷徹腦部進行了“虹”的架設,並不斷以奈米機器人輔助傳輸擴容、應用架構、能力裝配的基礎上,耗時極長,身體消耗極大,伊揚在“颱風”狀態下更是如此,不是藉助界限公司力量,人早死了。
雷徹道:伊揚那顆種子,進共鳴後就動也不動了…你們不是將資料轉移出來了嗎?這些資料能夠讓她醒來嗎?
吳修道:我們只轉移出了資料員能解析的部分,破譯不了颱風和人體的關係。和你在“共鳴”裡看到的一樣,伊揚的種子動不了,是死資料,只能回到颱風裡面想辦法。
雷徹道:我的條件只有帶我進去,否則我和伊揚沒有義務再涉險增加負擔。
吳修道:一句話說不清,之後的工作密級太高,除非你簽署“颱風”專案外圍人員保密協議才能繼續參與。到時候你得到的資訊與我同步,你可以慢慢了解。
雷徹道:可以,但是,我的保密承諾取決於你是否履行對伊揚和禮禮的承諾。
吳修思量片刻,擔起風險,道:成交。
雷徹再一睜眼,便看到自己已回到颱風世界。
明明是在空中,卻沒有向下墜落,雷徹腳下踩到一個堅硬、透明的平面,同時,在吳修身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居然是銀鱗。
雷徹警惕地看一眼銀鱗,怕她為自己駭入裝置的事發難。
吳修對雷徹介紹:“銀鱗是剛安排進組的界限公司人員,是‘虹’的策源人之一,掌握不可替代的技術機密。現在我們共屬聯合國‘颱風’專案行動組,組內專案相關情報可以共享,大家摒棄前嫌、精誠合作。”
銀鱗掃雷徹一眼沒發作,只黑著臉與吳修簡短說幾句話,兩人就分頭工作起來。
雷徹看到他們幾人站在數公里通暢無藻的半空中。極遠處的藍色光球,正往球心收攏一波藍色探測光線。
銀鱗張口憑空與什麼人對話,接著一塊連線一塊的透明坡面接連出現在他們三人面對光球的地方。
吳修憑空樹立一面一人高的大屏,螢幕上已滿是視窗和程式。
螢幕桌面四邊羅布著影片通訊視窗。
雷徹一眼掃過去,大部分視窗都像開著或大或小的會議般,圍坐著神情嚴肅,不時與另一些會場、機房操作人員互動的人們。
不少視窗裡人們膚色不一,環境氛圍不一,操作裝置不一,但一致的是,人們目光始終注視著影片視窗,不時發出一些交流。
雷徹尷尬問吳修:“這是怎麼回事?”
吳修在憑空的輸入裝置上點選一些按鈕,對雷徹道:“沒事,他們看的是螢幕,我不給訊號,他們看不到咱們。”
雷徹才發現,大屏中心各種程式和視窗,在吳修說話的時候,也在彈動和運作——這些人在不同地點共同操作著這個桌面。
雷徹感到自己再次被推倒了舞臺中央,只是要表演什麼,全無準備。
當光球的藍色探測波再次掃來,接觸到透明坡面的剎那,藍光在坡面澆出源源不斷的資料輝痕,勾勒出包裹三人的立體空間。
只見坡面變紫,大屏中心四個程式介面同時被排版至最前放大,多個影片視窗裡的人同時進入緊張工作。
演算程式視窗裡,圍繞藍色光球的三維立體影像,波長解析藍色光球的球距、波長、波速、峰頂及一系列數值,算出倒計時秒數,彈到大螢幕頂部居中。
編譯程式將坡面流入的程式碼時時複製,在程式介面錄出源源不斷的紫色程式碼行。
程式設計程式裡,多組人員驅動AI敏捷開發的程式碼塊,正在同一個架構下不斷修改、增長、組合、調整和完善。
還有一個多圖形監控程式視窗裡,“封阻”圖示下功率滿值。
雷徹只見坡面上溢位重疊的七彩流光,平面上資料波紋閃動,返回的藍色光球資料流卻像被封閉在二維平面上,即無法進入透明空間內部,又無法返回光球報告。
隨著藍色光球釋放出的球形探測波觸峰返回,倒計時視窗警報提示,下方再添一列注入計時。
雷徹看到七彩流光再一次包裹上透明空間,程式設計視窗內程式執行,游標閃爍,下方自動滾動執行反饋。透明空間便被剝下一層透明的資料外衣,彌合在探測波球面變作藍色,向光球球心收去。
幾人都屏息注視著藍色光球。
十幾秒後,演算程式上,還在緩緩增大的藍色光球再次發出探測波。
螢幕裡眾人歡呼。雷徹也感覺到似乎逃過一劫。
吳修高興道:“成功了!我猜的沒錯,那個藍色的巨大能量源就是構成‘颱風’所在的這個巨大生態系統運作的能量!颱風啟用者正作為傳輸節點,在地球上接收了目前空間內的藍色能源,又複製出資料人身份,在臺風中建立節點,把藍色能源傳回到了這個系統裡。這部分能量傳輸只經過了李肖,外殼能量轉移,不會對內部素材演算法造成影響,所以不會給伊揚的身體造成額外負擔!”
銀鱗也鬆開抱緊的手臂,開心踱步道:“接下來還要我做什麼?”
吳修道:“請你幫忙轉移隱形空間,從李肖那一側切入,把咱們幾個帶到主腦附近。轉移的過程裡我會完成其他部署。”
吳修從螢幕中調出“所見即所得”程式,將幾個壓縮包逐一投入程式介面,很快,螢幕連線的3D印表機的機械噴頭裡就流出漿液,列印出一個個硬體部件,光線照射後冷卻成硬體。
雷徹見氛圍稍微鬆弛,便拿出伊揚的種子問吳修:“這次進入颱風後,它好像輕了一半。”
吳修一邊把一個大號3D印表機被組裝起來,一邊對雷徹道:“是有部分資料還在專家手裡,他們也解析不了,但是換了個思路,先拿它作為濾芯開發過濾程式。”
吳修從螢幕中拖動一個開發中的程式介面投入“所見即所得”程式,3D印表機裡,一些新部件就依次被列印出來,組裝出一臺上有多倉、下有多軌道的儀器。
“這是用伊揚資料開發的過濾分揀機,”吳修從儀器中段的機體部分開啟的一個小蓋,對雷徹道:“你用帷幕轉移出來的種子也是破解不了的部分,同樣可以作為濾芯使用,放進這裡之後就能用於濾出光球和颱風的資料,把特殊技術和可解析的能量分離開。沉積在濾芯上的同類資料還可以將它強化。”
雷徹小心地將伊揚的種子放進去:“加上這個濾機,就是現在伊揚資料的全部了嗎?”
“伊揚種子資料轉移出的部分已經都在這裡了,但種子只是最具智識的部分,整個颱風世界都包含著伊揚潛意識的大量資訊,我們對付完光球再研究。”吳修道。
看著銀鱗上來搭手,往“所見即所得”程式中拖入更多鍵鼠螢幕套組。3D印表機裡,部件就被列印出來,銀鱗也上前給零件分組歸類,看著電子圖紙幫忙裝配。
雷徹看了一會,問吳修:“我能做點什麼?”
吳修忙裡安排道:“你去操作無人機布餌吧,我教你。”
雷徹看著吳修將一個無人機檔案拖入“所見即所得”程式。執行後,頂部的演算程式裡即投射出以光球為中心的地圖和擬布放無人機的相對位置。
吳修教雷徹接管無人機,讓無人機始終與隱藏空間保持安全距離,之後又去3D印表機處拿部件組裝裝置儀器。
吳修道:“我們準備了一個測試,之前離開時,我把‘虹’的協議資料留在機械鷹cpu迴路裡,作為餌留給光球,測試它的反應;鷹眼裡則留下演算程式對現場資訊進行捕捉記錄。傳回現實世界的資料顯示,藍色光球發出的探測光線在掃過這個部件後,觸面探測光線並未與其他波形一起繼續向外延伸,而是向部件內部資料深入,停留在部件裡反覆確認記錄資訊,最後提前一步返回光球。這就確認了,消滅‘虹’是它的目標。現在,我們要進一步拆分餌食,縮小它所要毀滅的技術範圍;同時,我們要借無人機轉移注意力,暗度陳倉到啟用者那裡。”
“明白了,我負責操作無人機,讓藍色能量源的搜尋光冕一直能測到東西,吸引聲波打擊,好讓能量源以為已將我們消滅,給你們要做的事情爭取時間。”雷徹梳理清楚,很快上手操作,將無人機駕駛起來。
不久後,當空間外壁泛起七彩流光,演算程式中的無人機座標點便隨之變紅。同時,3D光球模型顯示光球動作,將毀滅集束指向無人機符號,遠方雲藻裡,便泛出閃電深埋雲層般廣闊的光暈。只是,這光暈呈現陰鬱的藍色,朦朧地照亮一瞬,很快又恢復了昏暗。
雷徹問道:“那個光球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們在與誰為敵?”
雷徹的理性告訴自己,吳修、界限與啟用者的關係,行動邏輯,決定著自己的決策路徑。但他和伊揚作為最弱小的一方,面對如此大量的資訊差,思考已經力不從心。
銀鱗看一眼吳修,對雷徹道:“現在還不清楚。就界限集團來說,雖然派系立場很多,但還沒有什麼利益能大過推動記憶獵手專案的收益。減輕生者苦痛、拉動屬國經濟、甚至能為解決全人類長期難題開拓藍海,這是幾代人找到的可以一致的方向,沒理由突然蹦出一個同一路線上遠超我們技術水平的敵對陣營。這起碼需要同樣跨國規模的組織排程,投入同樣多的人力、物力、時間資源,而且所有技術成果只在其組織內部流通,具備嚴密、無私到脫離公眾視野、隱士一般的無私效忠,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什麼樣的人能結成這樣的聯盟?除非通天塔聯盟裡有關鍵技術派系另起爐灶,我想象不出來現在還有什麼組織能達到這種手筆。”
吳修道:“通天塔聯盟一直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上,銀鱗的假設建立在該派系有更優的統一目的之上。但是一個有著與現有人類大眾利益一致、有更優統一目的的組織,為什麼不透過溝通、協商等方式嘗試與主流力量合作?所以,我們特研院這邊更傾向於把它當做來自外部的敵人,未知智體對待。”
銀鱗道:“不管哪種假設,有一個事實是肯定的,敵人多年間只在透過啟用者隱秘行動,颱風的受害者也只藏匿在病患或因病亡故者中,這就意味著他們不願暴露目標,不具備面向人類整體的敵意。”
吳修道:“這也意味著我們不能輕易打破這種平衡,對外要層層保密,對敵也需謹慎行動。”
雷徹問:“說光球是未知智體還有什麼……可以證實的理由嗎?”
吳修看一眼銀鱗,對雷徹道:“我們現有技術中,不可替代的技術機密,就來自未知智體。”
雷徹一點便透,看一眼銀鱗,對吳修道:“就是進來時你說的,她持有的那個什麼機密?”
吳修道:“對,我也是進來前才得到四院的解密訊息。銀鱗的線粒體有壓縮資訊的特殊編碼,是燃理論最早的細胞培育雛形,這些都出自界限和四院那邊使用她身上線粒體進行的研究結果。這和特科院對於未知智體干涉的時空規律研究有許多一致之處。現在對這方面的規律研究國外已經模擬出粒子級生化程式框架,依據的理論叫‘生物記憶體時間壓縮理論’,是通天塔聯盟推動開展燃理論全球化研究以來最新的底層技術框架。我基於‘颱風’狀態的研究,也是構成現在T程式技術框架的一部分。現在給我們做算力支撐的超級計算機劉徽,還有奈米機器人、心像編譯等技術都在結合這個底層框架發展。”
雷徹道:“但線粒體的損耗不是與人體壽命相關嗎?”
銀鱗道:“所以我小時候的時間都在父親工作的醫院裡度過。別說這些了,無人機的資訊餌已經拆解到T框架了嗎?”
“是的。已經進入奈米邏輯層了。”吳修神色凝重。
銀鱗問:“結果怎麼樣?”
吳修道:“到目前為止,搭載每塊虹部件的無人機都被光球射線擊毀了,說明光球要毀滅的是更底層的能力。我們已經沒有可拆分的系統部件了。”
集束射線還一直保持著在他們離開臺風時的定量。在現如今膨脹到巨型的光球下,這點集束射線顯得只動用了光球實力中的分毫。
巨型光球的視覺壓力讓他們越來越清楚,人類建設的這些程式、機械再複雜,力量的差距都是不可逾越的,他們不能直接與光球抗衡,必須迂迴籌劃。
雷徹問:“伊揚的種子裡面是否也包含同樣要被消滅掉的T框架資訊?”
“現在是的,基於種子資料開發的濾機,重編使用了T框架。”吳修道:“但裡面還是有很多直接複製轉移的資料還破解不了。多點耐心,只要是規律,就不會只出現在一個地方。現在的情況就像火焰照射出影子,光與影正排程著真實的能量運作。我們雖然只是待在光影包裹中的生物,卻依然有了解光影本質規律的智慧;再難的課題,多角度合作研究,投入人、財、物、時間等資源就一定能夠了解;而且即便暫時中斷資源注入,也不妨礙把階段性成果拿來用。”
雷徹道:“那光球毀滅的規律能怎麼樣為我們所用?它一方面是毀滅人類在‘燃理論’這個方向上的技術,另一方面又要先啟用、再毀滅颱風。如果每個記憶獵手的實驗者都出現過‘颱風’現象,啟用者的干預無疑意味著,絕不希望有人從颱風中活著走出來。光球在這兩個層面的行為,都實在給人一種嚴防死守的感覺。”
吳修首肯道:“在這麼細微之處膠著,我也有種感覺,像觸及到了‘颱風’的本質和光球的動機。”
銀鱗瞥一眼他們道:“無非是‘燃理論’這個方向損害到光球陣營的利益,怕技術被我們超越,資源被我們奪走。”
吳修突然靈光一閃,道:“‘颱風’會不會就是一種資源?”
銀鱗道:“你這麼說倒與我父親的研究結論有點相似。他認為線粒體的自然縮短過程會提供給細胞生命力,而資料的不正常壓縮會出現不明的能量溢位,可能符合希格斯機制,對時空性狀有未知作用。我在幼年時有做過預知夢,追捕時就有共時性反應,對著窗外霓虹燈想起曾經夢見過啟用者逃跑的場景。而光球很可能也是透過奈米干涉症候產生的特殊狀態,啟用人腦細胞的資料壓縮,形成‘颱風’,再對‘颱風’的能量進行開發使用!這資源使用方式與人類對立,為什麼嚴防死守不讓人類發現就說得通了!”
雷徹想起不久前雲藻上空被石巨人們爭奪的焰靈,道:“如果只是具備了技術就任人擺佈的資源,恐怕會引起人類內部的戰爭。那光球嚴防死守不是也站在人類長遠發展的立場上嗎?”
銀鱗道:“為了獨佔一種可持續使用的能源,這樣做倒也是符合邏輯的。”
吳修道:“與啟用者接觸核實一下,他的身上應該會有確切答案。”
銀鱗不安道:“我更擔心的是啟用者和光球的關係,人類意味著可以溝通,也意味著變數。”
雷徹看一眼吳修,沒有說話。他明白銀鱗的擔憂是很可能的。那個人雖然是人類,是吳修曾經認識的人,甚至在山頂注視過同一座藝術的高峰,是曾經志同道合的人。但是發展到如今的對峙態勢,走過的歧路必然也是數以年計的南轅北轍。
吳修道:“我們別無選擇,現在只有啟用者一個通訊目標。但大家的擔憂可以暫且放下,專案專家組已獲得啟用者的生命處置權,我們一個指令就可以將他的肉體處死,屆時他和光球已轉移的所有資料都會留在這裡。”
雷徹汗顏:“如果談判引起光球的大面積攻擊,我們就成了人類與未知智體戰爭的引線。這樣的決策難道不是應該交給聯合國?”
銀鱗道:“你以為我們的權利從哪來?”
吳修道:“所以,我們必須更快、更敏銳,先一步做出決斷。”
雷徹在理解大量資訊中,隱隱感到自己接觸到的最大秘辛就是,偌大的跨國合作組織,調動得起全球研究力量,但到了最後的最後,終究只能以脆弱的人類為依憑。
他和吳修、他和伊揚、吳修與李肖,這樣以情感聯絡的寥寥數人,卻已經是影響局勢走向的關鍵。
吳修把再多的人的賭注押在他身上,他依然是對於這份信任無能為力的普通人。
吳修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通天塔聯盟瓦解後,這種大公司結構本身就都是一種式微局面。但是,人類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建築在相互連線之上,無論這連線是鬆散如沙粒還是堅固如金石,只要還追求希望,就必須努力強化這種聯絡,在上面築起高塔。”
冥冥夜色中,只有探測波每隔一段時間就將移動的熒屏所在空間包裹,勾勒出閃爍兩次的流光空間,以及如乘坐在透明盒子裡的螞蟻一般,渺小的人類。
螞蟻們相互合作,交頭接耳,搬出一個又一個相互連線的小部件填充進盒子,而他們所去的方向再無其它生物的熒光。
雲藻像一片古老的廢墟,寂滅如同寒冷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