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樹將鏟子插到墓碑前,同時撥通了陳墨父親的電話,在等待接通介面又點了視訊通話。
陳墨父親接通電話後看到的畫面是自已兒子墓前插著一把躍躍欲試的鐵鍬和一邊蹲著的李遠樹,右手放在胸前對自已比了個剪刀手,臉上滿是歉意的微笑。
“李警官,你這是要做什麼?”陳墨父親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平靜問道。
“我只是想問你個問題……”
“你這是違法,你可是個警察!”陳墨父親將李遠樹的話一把打斷。但對面依舊是那副平靜模樣。
“我確實在違法,你將陳墨藏著也不見得多麼合法。你可以報警。哎呀,忘了,我就是警察,你的報警電話說不定會轉到我這裡。”李遠樹將右手伸向鐵鍬把,“實話實說,要不然我真的很好奇這裡面到底埋了個人還是一隻黑色的綿羊。”
“你既然知道,那也應該明白我的難處!”陳墨父親終究沒有壓住怒火吼了出來。
“難處?我想你也不會被人間蒸發,又不是什麼大事,而且我也守口如瓶。過來說吧,半個小時應該夠了,現在不是高峰期。”話完,李遠樹就掛掉了電話。
漆黑的墓園多了一點火光,那是他打燃的火機,他不喜歡抽菸但也不願無所事事地在這愣等半個小時。有根菸很不錯,既能排解時間也能讓人保持精神,甚至有點熱血沸騰。
他站起身,將煙叼在嘴裡,一邊扶著陳墨的墓碑,一邊仰頭欣賞夜晚的天空。月明星稀,不止是月亮太過明亮,墓園對面的城區散發的燈光更加耀眼,星星也就更加不起眼了。
“人會變成動物嗎?”他手指輕點著陳墨的墓碑,小聲發問。
沒人回應。李遠樹感到有些掃興。
菸蒂一點點燃燒,在他點上的第二根菸也快要燃盡時,陳墨父親終於是來了。急匆匆走到他面前質問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需要我挖開它嗎?”李遠樹指了指陳墨的墓。
“你敢!”陳墨父親二話不說揪住了李遠樹的衣領。
李遠樹趕忙舉起雙手投降,“還請冷靜,襲警可是重罪。你現在的反應確認了我的猜想,所以我們也就沒必要那麼深仇大恨。和平解決?電話裡說得很清楚,我只想簡單聊聊。”
李遠樹的話讓他冷靜了下來,緩緩放開了拉住衣領的手。
“抱歉。”他往後退了一步。
“來根菸?”李遠樹遞出自已的煙盒,並在陳墨父親拿出一根後為他點上。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你應該和那個索思在學校調查才是,現在卻找上了我。”陳墨父親深吸了一口煙,再將其緩緩吐出,像團迷霧般矇住了他的眼睛。
“你應該想到才是,你也沒能從學校嘴裡得到答案。”
“我以為是我調查得不夠仔細,不夠專業……這種事應該交給你還有索思。”
“可我們什麼也沒找到,那學校也是守口如瓶。”
“這事你應該問問你兒子,他還活著?”李遠樹繼續說。
面對這個問題,陳墨父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深深吸了口煙,將朦朧的目光投向了遠處耀眼的市區。
“他死了。”他將煙吐出。
李遠樹搖搖頭,“他沒死,我相信這地下什麼都沒有。是你自已覺得他死了,你們……無法溝通?”
“你說得沒錯。”陳墨父親毫無掩飾地承認了他的推測。
“他真的變成了一隻綿羊?”
“你相信人真的會變成動物?”陳墨父親反問過來。
“我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會成為突破口。”
陳墨父親沉默了下去,將最後一口煙吸掉。
“人不應該變成動物。”他說,“在此之前我也無法與他溝通。作為父親……我很失職。從來不瞭解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希望他能有個好的前途。他上初中後我連他在哪個班都不知道,每次都是在學校要開家長會時才明白他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到了高中也是。我像讓他進了好的學校也許生活環境也不會太糟糕,可其實是學校是他自已考上的,還有他在的班級……我一無所知。”
“我不想承認,但那天晚上,他在看到我後就莫名哭了,然後就變成了一隻黑色綿羊。”他捂住臉“或許……是我害了他。”
“或許他只是覺得他令你失望了,他無法面對你。”
“或許是吧……但除了他自已,沒人知道真相。所以我才又聯絡了索思和你。”他看向李遠樹。
“但答案還是不明所以……你應該直接問他!”李遠樹皺眉。
“我不知道該怎樣與他溝通,”陳墨父親聳了聳鼻子,“我們都太笨了,很多愛意都不知道如何表達,只會說‘你也會就會明白了’、‘好好學習’、‘缺不缺東西’什麼的。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可你在一開始就放棄了去溝通,你不去試試所以也就只能這麼說了,你這當父親的也太傲慢了。”
“你說得對,至少你以後的孩子遇不到我這樣的父親。”陳墨父親笑了笑。
“肯定,他也見不到我。”
“你不打算結婚?還是不打算要孩子?”李遠樹的回話使他疑惑起來。
“不好說,至少現在沒有這個打算,以後也不會吧。”李遠樹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我還是先把自已安頓好再說,或者那天物價的上漲速度那個低於我的工資上漲速度。不過就算真的降了,我也不會去結婚的吧?人太複雜了,既難理解也難以包容,還有考慮房子,車子什麼的,太累了。我覺得好好照顧我老爸老媽還不錯,或者去做些自已的喜歡的事,至少不會被身邊亂七八糟的事裹挾。”
“你這想法,你父母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
“沒辦法,現實就是這樣,有些人總想從我們手上拿走什麼,卻又不打算付出點代價,那就魚死網破,反正我自已過得還算開心。”李遠樹攤手,一臉無所謂。
這次陳墨父親倒是點頭對他的觀點表示了認同。
“如今的社會確實發展得太快了,快得顧不上普通人的死活。或許應該快點發明AI機器人代替我們。”陳墨父親感嘆道。
“回到正題,”李遠樹拍了拍手,“你怎麼就相信陳墨會給你留一封遺書?”
陳墨父親雙手插兜,略有自豪地說道“我相信我的孩子,他不會無緣無故離我而去,他會交代清楚後才會去做,讓我們不用擔心。”
“但事實是沒有。”
“是,沒有。”他沉默了下去。
“但有個筆記本。”李遠樹提示道。
“筆記本?”陳墨父親一下驚奇。
“他的好友說的,包括那天對他進行搶救的醫生都有看到。他經常帶在身邊,或許這就是他的遺書。你沒發現?”
這個反問使他愣在了原地,他搖頭“我不知道……”頭又低下,“或許他不想讓我知道。”
“這……屬於他的隱私,類似於日記。”李遠樹想要替陳墨解釋,但陳墨父親顯然沒有理解。
他突然怒吼起來,“可我想了解我的兒子!”然後又沉默了下去。
“那就多跟他說說話,”李遠樹直接指正“多陪他做點他喜歡的事,而不是就直接窺探他的隱私。他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聽完,陳墨父親又冷靜了下來,“你說得對,他一直是我的驕傲。”
李遠樹想緩解一下氣氛,便又掏出了煙盒。“還要煙嗎?”
這次陳墨父親沒有接受,“不,不用。我其實一直在戒菸,他們不喜歡,這東西對身體不好,你最好也少碰。”
對此,李遠樹只好尷尬地將煙盒揣回口袋。他也討厭抽菸,這東西在他看來與毒品一般無二,只是毒性小一點而且合法罷了,可今天卻被別人說教了。
“所以……可以告訴他在哪嗎?我想見他一面。”李遠樹將話題拉回正軌。
“為什麼?”陳墨父親一臉疑惑。
“你說的,”李遠樹提示道。“人不應該變成動物。他是個孩子,是人,他需要跟別人溝通,而不是因為變了模樣就被永遠關閉起來。而且,你不是還擺託了我和索思幫你查明陳墨為什麼會自殺的原因嗎,說不定我們能找到那封遺書。”
陳墨父親瞪大了眼睛看著李遠樹,像是如夢初醒般跺腳說道“是的,是的!他是個人!”
此刻的月光異常明晰,像是給墓園弄了臺探照燈,讓李遠樹能夠清晰看見面前作為愚笨的父親那懊悔又激動的表情。
世界樹的中心是一片自東向西的山脈,將世界樹分為了南北兩片城區。山脈不高,最高峰也沒過千米,但面積卻佔了整座島嶼的四分之一;植被茂密,是世界樹難得的綠化區域。也因此,自北向南穿過山脈的公路並不筆直,而是蜿蜒崎嶇,以以欣賞沿途景色為主要目的,真想要快點到達南北兩區,完全可以走環島公路,有些彎繞,但設有不限速通道,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就能到達南北兩區。
今日陽光明媚,卻照不進山脈裡的全部角落。這裡植被茂密,氣溫要比城區要冷得多。
許少艾和柳悠悠正在山脈中的某一條石梯上緩慢攀爬,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建在山頂的醫院,腳下的石梯連線著醫院正門。當然,他們肯定是開著車來的,但許少艾沒有找到能開往醫院的公路,就只好帶著柳悠悠爬石梯了。
不過好在他們來此並不是什麼要緊事,完全可以慢慢悠悠山上,欣賞欣賞周圍茂密的樹林,有些冬季的花已經結好了花苞,似乎隨時都可能盛開;或者多呼吸呼吸這裡的新鮮空氣——其實城區的空氣也沒多少汙染,但這來自於花草樹木的清爽感城區可給不了。
柳悠悠嘴裡咬著棒棒糖走在前面,離許少艾兩三個臺階,許少艾沉默不語,有些喘氣,他們已經爬了約莫五分鐘,還沒看到醫院大門的影子。就算這裡風景再好,空氣再怎麼宜人也抵不住要爬這麼長的石梯啊!一時間他想起了過去爬泰山的情景。
就在今天早上九點他接到了李遠樹的電話,說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當時沒多在意,便問是什麼突破口,李遠樹說是找到了陳墨。一開始他以為是他挖出了陳墨的屍體,從屍體上找到了那本他們提到的筆記本,可李遠樹接下來說陳墨還活著,就在建在這片山脈中的精神病院裡。這許少艾就無法理解了,他猛地從床上坐起,想起昨天柳悠悠說陳墨還活著,只是變成了一隻黑色的綿羊。
人真的會變成動物?
他又驚又怕,直接問起陳墨是不是真的變成了綿羊。但對面沒有直說,只是告訴了陳墨所在醫院的地址,讓他直接去那裡找到陳墨就知道了。緊接著李遠樹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準備出發前他很猶豫,害怕當看到陳墨變成的綿羊後他的世界觀會直接崩潰掉,然後當場入院。他坐在床上思索了一番,秉承著索思工作的責任他還是下定決心來了。他也將這個訊息告訴了柳悠悠,與自已不同,她倒是顯得很興奮。
“喂!走快點,按你現在的速度,等我們到醫院門口怕看門的大爺都下班了!”一直走在前面的柳悠悠催促起來,與她相比許少艾更像是那個身患重病的人。
來時路上,他的內心依舊惴惴不安,但真爬到了這裡時他卻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沒再去思考人會不會變成動物,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看上去的那麼簡單,能夠讓人理解。其實無論真相如何都與他無關,世界有幾十億人口,城市也是不計其數,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也不可能會那麼巧的出現再他身邊——陳墨這件事除外,雖然他還沒見到變成綿羊的陳墨,但心裡已經預設了——他很久以前就不再覺得自已會是什麼故事的主角,會有什麼離奇的事將他帶入漩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