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躲在雲後,現在已經睜開了眼睛,世界變得十分清澈,沒了先前的渾濁。

講臺上的老師也換了一位,模模糊糊,完全忘了是在講什麼。關於死亡的思緒依舊在我腦海中縈繞,就像個雜亂的線團將其完全包裹,一時半會不可能理清。我自然而然地按它的要求繼續思索。

死亡,或者說死掉後會是什麼?

這個自我們擁有意識開始展望未來起就存在的問題,無時無刻不在我們身旁徘徊。平時我們不會注意到它,它與我們也就相安無事;但只要某一瞬間向它投下瞥視,它就會如鬼魅般困擾我們。我有想過死亡,也想過別人的死亡,然而時至今日對於它我還是一無所知。

第一次讓我認識到死亡的存在,是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那時我的一位叔父因為勞累工作猝死在了崗位上,父母要求我們趕緊趕回去參加他的葬禮。那時不懂事,總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不用上學,還能見到相隔已久的父母。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那時是個深夜,大概十一二點。父親開著車突然就將我從寄宿的親戚家接走(表親),一同前往的還有我的兩位堂兄。七座的車廂後排因為只坐了三個人所以相當寬敞,我們(除了開車的父親)都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在汽車上到平穩的高速公路時,其中一位堂兄還在車上彈起了自已新學的曲子。他彈的是吉他,作為初學者也只能簡單的彈出幾個音,不過這不影響他們伴隨著音樂唱起。歌的內容我早已忘記,只有一些當時彈奏出的寥寥音節在我腦海裡漂浮,就像空蕩蕩的街上落下的幾滴雨聲。

那位堂兄彈了沒多久也就停下了,似乎是對自已那不成熟的技術感到不好意思,也可能是那天晚上實在太晚,實在無法提起興趣。他們在簡單聊了幾句後就閉上眼睛睡著了,我的注意力卻還沉浸在窗外那些一閃而過的反光路牌上。它們一個一個突然在車燈的照耀下出現,向我們襲來,又倏地與我們擦肩而過。

那晚我們陪著叔母守夜。母親要我到叔父的棺材前磕頭,為他燒上紙錢。我身上照做,心裡卻十分不願意,想著跪拜磕頭都是些封建迷信。然而注意力很快就被面前那盆微弱的火焰搶走。供它燃燒的薪柴只是些粗糙的黃紙,一不留神就會熄滅,再我放入幾張紙後又熊熊燃燒起來,在它們變成灰燼後又轉瞬即逝。莫名的,我不想這盆火焰熄滅,好像在我放入黃紙讓它重新燃燒時,我就有了義務讓它繼續熊熊燃燒下去。我開始不知疲倦地將黃紙放進火盆,讓它在每一次要熄滅時又重新燃起,反反覆覆,我甚至害怕起它會熄滅,便縮短了放紙的頻率。

風從四面八方穿過了靈堂。盆裡的火不知為何變得越發弱小,無論我加入再多的黃紙它們也回不到了先前猛烈,或許是因為盆底積滿的紙灰太多了,又或許是那已死去的叔父發現我為他燒紙這是為了玩樂而對我的不滿。我開始驚慌失措,想要挽救,便極其虔誠地又磕了一個頭。

然而奇蹟並沒有發生,那盆火依舊弱小。

我想或許是因為不夠虔誠而冒犯了他吧?至少他不支援我繼續在他面前燃這盆火了。

沒有悲傷,我從棺材前起身離開,坐到父母旁邊。他們正在安慰痛哭流涕的奶奶。整個靈堂也只有奶奶的哭聲,叔母面無表情的坐在離棺材最近的一個座位上。從我我與父親到達時她就一直是這副模樣。

他們有一對子女,是姐弟。姐姐大弟弟三歲,比我大一歲,所以要懂事些,同她母親一樣一副兩眼無神,悲傷模樣。弟弟則是抱著手機,全神貫注地看著裡面的內容,沉默不語。他或許也不傷心,如我一般不知道一條生命的離去意味著什麼。

現在,其實在高一的時候我就有想過如果我突然死了我的父母會怎樣?他們會非常悲傷吧。我清楚地明白他們愛著我,勝過愛他們自已。

讓我想想,母親一定會怪罪父親沒有照顧好我,他們會大吵一架;父親也會在自責中度過後半生,他會以酒度日,讓我們最為討厭的煙將自已溺死;他們會離婚,各自在悲傷中走完接下來的一生。那些分崩離析的畫面如真實發生過般從我腦海裡竄過。

我也想過我的父母其中一人死去。我想到我的母親,她為我操勞一生,當然我的父親也是,至少思來想去還是母親更為柔弱。她若是在某一天突然離我而去,我或許會哭吧?至少在某次睡眠胡想時我傷心得落了淚,當然對於父親也是一樣。當他們一同離我而去時,我想我會悲傷至死,倒不是說我也會讓自已的生命走向終結;而是過去,與他們一同存在的過去會在他們死後化為幽魂,在我每一次路過,見到那些舊事物時不厭其煩地纏繞我,讓我重新憶起,在一陣悲傷,欣喜再到悲傷後面對現實。

我哭不出來,像我叔母那樣,其實心裡早已撕心裂肺。

現在想想,那一天終會到來,心裡也就不禁發酸,眼睛也開始發燙了。我連忙將思緒收回,放到現在。至少現在,死亡還離我很遠。

那天守靈,在我從棺材前起來後,我坐在母親旁邊突然發現一隻巨大的飛蛾飛進了靈堂。那是我到如今見過的最大的飛蛾(一開始我以為那是蝴蝶),它太大了,足有一個成年人巴掌那麼大,通體棕色,有些白色條紋。它飛到離棺材很近的白牆上趴著,靜靜悄悄,不在乎這裡發生了什麼,不在乎奶奶的哭聲,也不在乎叔母的沉默。

死亡,或者說死後會是什麼呢?

我從不信鬼神,若真有鬼神存在,那麼死亡也就沒了意義。因為死亡代表了一切的終結,就像聽到最後的音樂只剩下沉默。死亡也應該是一無所有。

然而這樣想又太過悲哀了。

或許死亡並不是真正的終結,我猜測,這也是最近經常做夢得出來的結論。或許所謂我們活著其實是生活在夢裡,我們的所知所感只不過是某一人的夢境;因為夢境,所以他不知道他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他;而死亡也就不過是他的醒來,他意識到他是他,也就忘了我是誰;我就此不再存在,只會在將來的某一刻,某一瞬間讓他想起,讓他感到熟悉;而那醒來的他是他,也可以是我;最終陷入一個輪迴,醒來的他不是他,是另一個沉睡的她。

如此想來,死亡好像也就沒有那麼可怕,只不過是一場夢醒,會有另一個活著。

死亡不是真的死亡,活著一直活著。

不知不覺,兩節課就這樣過去了。我抽出大課間的空閒將地理老師要求要背的東西完成。這很簡單,只是要在腦子裡暫時儲存一汪清泉,然後在展示給某人看後就可以倒掉。當然,多多少少它還是會在腦中留下一些痕跡。我總是這樣應付一次又一次的背誦。

這都不是需要我長久留下的東西。然而我想要長久留下的東西,我自已又不得而知。

第二節課上班主任講到一半課程時不禁與我們講起了自已的事,這是我們最喜歡的時候,比起枯燥的知識點,老師們的人生八卦總是要有趣得多。我也難得在課上認真聽了起來。

每次聊天,她大都聊的是自已在大學時的趣事,還有我們最為關心的愛情八卦。因為教我們的老師之間總有些是大學一起出來的好友,所以也還能聽到其它老師的八卦。

最後她還是將話題轉到了我們的學習上,說我們要好好學習,這些事我們以後會經歷的。

以後,未來。她毫不避諱地與我們說起現在讀書也只不過是為了未來好找一個工作,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我們或許會覺得這樣很無趣,悲哀,但這又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事實;真想做些自已的事,至少等上到大學再說吧。她如是與我們說道。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明白,或許所有人都明白其實關於學習很少能有那麼理想的事,為了窮盡某個真理。我們反反覆覆閱讀著那些大洪水時代前偉人們的著作,明面上好聽的說希望我們能像他們一樣為世界帶來改變,然後真正做法是這些也只是用來篩選零件的孔洞。

或許每個人都明白,只是我陷入了無法理解的偏執。

若是學習不是為了某一真理,那其意義又是什麼?我們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於一切沒有意義的事我總是提不起任何興趣,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要為之奮鬥。可是我也清楚明白無意義本身也是有意義的,我不能去否定他。轉而看我自已卻無法找到自已要為了什麼,一直在無意義中前行。對此,我卻無法去不否定它了。

我們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我又想起了那部電影。

“如果有來生,你想成為什麼?”

如果有來生,我並不是誰的夢中角色,讓我有一次機會,我想成為某種動物而不是人類。我不是想去否定人類的什麼,無論多麼複雜,是幸福美滿還是悲哀殘破,人類的經歷自有其意義;我深深明白這一點,但是身處其中的我又無法真正去明白這一點;那些複雜的,幸福美滿,殘破不堪的一直折磨著我。我的思緒太過混亂,所以如果可以我想變成某種動物。

我想變成大象或是龍蝦什麼的;這樣我就會變得簡單,腦子裡所想僅僅是為了繁衍,或是維護族群。若是可以,我想變成更加純粹的東西,比如剪刀,鉛筆或橡皮擦——它們生來就被人賦予了某種用意,是用於裁剪,用於書寫或是擦除痕跡。如此這般,就不用再去思考其它之事,僅僅為自已與生俱來的某種作用而活。

那麼作為人呢,我們又是為了什麼呢?

是繁衍嗎?作為生命的承載者,或許我們應該為生命負責,去執行它要克服死亡的決議;然而就如現在所想,繁衍只是生命的目的,它要克服死亡;而人卻不一定是為了克服死亡,如此一想,人也就容易背離它的目的了。

繁衍?那是生命的目的,不是我的。

這就是作為人的特異點,我們擁有個人意識,能夠獨立思考,決定自已要做什麼,終究不能如一般動物那般純粹服從於生命繁衍的慾望,終身成為生命的奴隸。我們終是要自行找到自已真正想要做的東西,這樣我們活著或許才能稱為完滿。

終是要有一個想要做的事。

我想到兩隻海鷗的對話。

海鷗A問“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是說生命的終極意義。”

海鷗B說“去碼頭整點薯條。”

很棒的答案,時至今日我都這麼覺得。或許我們並不需要真的去尋找自已活著是為了什麼,與其將目光放到那虛無縹緲,不知是否能夠到達的天際線盡頭,把它放到當下,因為肚子餓了就應該去弄點薯條吃,無聊了也可以用一頓薯條填滿。

朝生暮死,然而,然而……

我想,人終究不是為了現在而活,我們終是向前的,面向的永遠是未來。用現在一點一點拼湊活著,終究是聚沙成塔,風一吹也就散了。

“我身屬今日與過往,然而在我心中卻有某種屬於明日與未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