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困在心頭已久的情緒終於得到發洩,陳墨班主任隨即捂臉再次痛哭起來。站在旁邊的許少艾知道,此刻最好的安慰方法就是沉默,讓她在徹底發洩完後再去自行療傷。他沒有能夠看透人心的能力,就算是心理醫生也很難對症下藥。
許少艾耐心等待,等待一切風平浪靜。
在又過了幾分鐘,那微微的哭聲已經完全融入到走廊的昏暗之中,樓梯間傳來李遠樹與栁悠悠下樓的腳步聲。陳墨班主任像是不想再被更多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狽模樣,連忙起身就要離開。許少艾想上前去將她攔住,問問原因。然而理智又告訴他,現在不是時候。他只好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
“你們去找他的語文老師吧。”陳墨班主任在經過他面前時停下了腳步,“我知道的事並不多,很多東西也說不了。雖然我是他的班主任,但很明顯,我很挺失職。”
許少艾呆呆看著她,內心其實想說她並沒有失職。
“你有紙嗎?”陳墨班主任緊忙問道。
“有!”許少艾趕緊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乾淨的衛生紙。而她也伸手進了口袋,只不過掏出是一支簽字筆,再拿過衛生紙後寫下了一串數字。
“這是他語文老師的電話,”她又將紙還給了許少艾,“她還懷著孕,原本不應該打擾她的,但如果你們真的想找到些什麼,就自已打電話過去問問吧。”
“謝謝。”許少艾雙手接過。
“你們也只有教室裡的那些東西要搬了吧?東西不多,應該不需要我幫忙。明天孩子們就要返校了,我還有很多事就先離開了。”
許少艾手裡拿著那張寫有電話號碼的衛生紙,目送她離開。她腳步匆匆,像是逃離又像是奔赴某一處戰場,身影趕快消失在樓梯拐角。與此同時,李遠樹與栁悠悠也趕到了二樓,與陳墨班主任剛好擦肩而過,不過他們沒有阻攔。
“所以……”李遠樹雙手叉腰,慢慢走到許少艾跟前問“發生了什麼?”
“沒,她給了我陳墨語文老師的電話,說讓我去問問。”許少艾如實回答,同時將那張衛生紙遞給了李遠樹。
他將那串號碼拿在手上看了看又看向那空無一人的樓梯間,緊接著掏出手機將電話錄入。
“這也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算是吧。”許少艾長嘆一口氣。
他們回到一樓,拿回收納箱準備去收拾陳墨教室裡最後的那些遺物。
太陽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那些覆在教學樓陽臺上的絲線變得越發明顯,特別是它們投在教室牆面上的影子,絲絲分明,讓人無論看不看窗臺都能意識到有這麼一道隱形防護網在默默保護著他們。
取完最後的遺物,三人又回到學校門口。
斑駁的太陽零零散散打在車身上,許少艾和栁悠悠靠著車門等待李遠樹下一步的打算;他在跟陳墨語文老師通電話,詢問那個常與陳墨一起來圖書館的學生。
“你好,你好,請問是陳墨的語文老師嗎?”他左手撫摸著警車的後視鏡,眯著眼睛回望身後的學校。
“是的,有什麼事嗎?”
“警察還是醫生?”還沒等李遠樹開口說明自已的來意,對面就提前問道。
“警察,我姓李,李遠樹。負責陳墨同學自殺的這個案子。”他說“我是想問問那個經常跟陳墨一起來圖書館的學生的事。”
“他也出事了嗎?”對面驚呼。
“沒有,沒有!您放心。”李遠樹趕緊否認。
在沉默了幾秒後,對面才又開口回應。
“那就好,我還以為魏玄也出事了……”對面一頓,又接著說“實在抱歉,我這挺著大肚子,應該無法來警局配合你們做筆錄。”
“這個您放心,我這次打電話來也只是想簡單問問。”
“那我明白了,我一直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呢。”
“是已經結束了。”
對面又是一陣沉默。
“又發生了什麼嗎?”
“沒有,”李遠樹突然握緊後視鏡的上半塊,“只是陳墨父母讓我同兩位索思來學校收拾一下陳墨的遺物,然後發現少了一些東西。”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就幾本書,我們想或許是被陳墨的那位要好同學借走了。當然,如果是陳墨送給他的話,我們也不會強求拿回來。”
“幾本書……那應該就是被魏玄拿去了。他們喜歡看得書都差不多。我這有魏玄家長的電話號碼,你們需要的話我這就發給你們。他們家好像住得離學校不遠,你們在學校的話應該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那就麻煩了,我們現在就在學校門口。”李遠樹鬆開了掐著後視鏡的手。
“我這發條簡訊給你吧。”
“麻煩了……”那眺望學校的目光最終停在了那棟被覆滿白色絲線的教學樓上,“我這還有些事想要問問,就是關於陳墨的。”
“你請說,但我不保證自已知道多少,陳墨出事那幾天我已經不在學校了。”
“就是……關於陳墨的死因,您有什麼看法嗎?”
對面一下沒了聲音,李遠樹也不敢掛掉電話,只好靜靜等著。
照在眉頭的太陽越來越炙熱,他忍不住看向另一邊正在等待他的許少艾與栁悠悠。他倆默契地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閉口不言。
“我不知道……”三分鐘左右,對面又傳來了迴音。“抱歉,作為他的老師我是失職了……”
就算只是透過電話,李遠樹也能感受到對面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其實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相信陳墨他會自殺……他是個性格極其堅毅的孩子。這並不是客套話,我現在並不在學校也不想說什麼客套話。他很特別,總是喜歡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很多。他問過我學生學習是為了什麼呢?就好像他在問我時他不是學生一樣。但這對於學生來說又是個特別正常的問題,畢竟經過五六迴圈往復的學習生活,總是會產生些自已為什麼要怎麼做的想法。就好像呼吸一般,對於學生要讀書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好像並不需要什麼解釋,或者說他們是為了什麼。答案好像是某種我們心照不宣的事,可一直以來又沒有告訴過他們。”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直接告訴他這是社會需要嗎?或者說他們未來生存時需要?可這樣一想學習又與學習毫不相干了。學習應該就是為了學習。所以他要問的學習是什麼呢?如果是學校這般的學習,那答案毋庸置疑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在未來面對社會生存時有個最低保障。這是一個他們必須經歷的階段。然而這應該不是他要問的那個學習。其實等到大學以後他就可以去真正的學習了。”
“可問題是,那時還能想起什麼是學習嗎?一直以來,他們念想裡的學習就是為了好好過日子,其實到大學裡大家也是這麼想的,就算是到了研究生,博士什麼的。這是很正常的事。”
“他太理想了。堅持理想的人又是少數。”
“我有想過如果照此下去,他的未來或許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登上高臺,我一直覺得他適合去作個老師:要麼粉身碎骨。可絕不會是現在。”
“絕不會是現在。”她又重複了一遍。
“抱歉啊,我還是無法接受……”對面突然哽咽了起來,意識到不對勁的李遠樹趕緊安慰,世事無常,也沒有人能夠確認意外和明天誰會先到。說這話時他也一下哽住了,他想起索思和那臺能夠預見人們死亡的機器,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放在現在好像已經是錯誤的了。
他不禁又瞟了一眼許少艾和栁悠悠。
“我也明白,人是要向前看的嘛!”希望我說的這些能對你有用。”
“很有用的資訊,您注意身體,我這裡就不打擾您了。”
說完,李遠樹掛掉了電話。他走向許少艾他們,準備簡單說說電話裡的情況,和接下來準備去找那個與陳墨經常去圖書館的學生。
剛抬起腳沒走幾步,他就先被栁悠悠察覺了。
“終於好了嗎?等得我都快要沉到海里去了。”
她突然九十度彎下腰又迅速抬起,像是在做某種伸展運動。
“接下來怎麼做?”許少艾倒是一臉平靜。
“如果你們真的想找到那個學生的死因,當然我自已也很想找到。那麼,我們就去找那個學生。”
“遺書沒找到啊——警官!我們索思可是很負責的。”栁悠悠舉起雙手使勁向後做了個拉昇,然後回正看向許少艾。
“索思在工作上確實沒有半途而廢過。”許少艾做出一副前輩模樣。
“愛崗敬業,同道中人啊!”李遠樹笑了起來,拍了拍許少艾的肩膀。
“那好,趕緊出發吧!有個好訊息是那個學生的家離這裡很近,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三人回到各自回到車內,由李遠樹在前面帶路。車內他撥通了陳墨語文老師發來的那個電話,對面是魏玄的父親,再聽到是警察來找自已兒子時,他驚慌地問起是什麼事。李遠樹沒有表明了真正來意,用了先前的話說是要來拿陳墨借給魏玄的幾本書,那畢竟是遺物。聽到只是要拿回幾本書,魏玄父親一下安定了下去,告訴李遠樹魏玄這個時候並不在家,他去了離這裡不遠的一個小廣場,說是在返回學校前多呼吸點新鮮空氣。
得到魏玄的去向後,李遠樹順便調出了魏玄的資料,再記下其相貌後便將注意力集中在開車上。
很快他們就到了魏玄父親口中的小廣場——一座圖書館旁邊的空地。說小也不小,只是廣場上立有很多花壇與草坪,使得供人閒逛的空間也就幾條橫穿其中的蜿蜒小路。圍繞各類樹木,花卉的草坪倒是要寬敞許多,但來這裡的人們似乎對亂踩草坪這個規矩異常遵守。很多人甚至只願坐在靠近小路旁的石磚上。
李遠樹原本是想一個人去詢問的,到時候再將得到的資訊轉達給許少艾和柳悠悠,或者給他們一人一個監聽耳機,在車裡聽聽就好;或者還有什麼問題的話,他也能幫忙問問,比如他們一直在找的遺書。畢竟三個成年人突然圍住這麼個學生實在太過古怪。這個建議,許少艾沒有任何異議,倒是柳悠悠卻吵著要跟去,說自已跟他年齡差不多,說不定能問出更多東西。對此李遠樹表示他們可不是真的在審訊。不過,柳悠悠說得也有道理,她這副嬌小身形應該也不會給對方帶來什麼壓力。
許少艾知道柳悠悠不是什麼閒得下來的主,但也不反對。在她要跟著李遠樹過去廣場時他提醒道不要問些過分的事情。她是無所畏懼,可對方可還要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很久呢……最後這句他沒說口,而是沉默著凝視了柳悠悠小一會兒便放她走了。
很快,李遠樹就在各色人群中發現了魏玄,倒不是他有什麼火眼金睛,只是魏玄身上的校服太過突兀了。他正端坐在小路邊的石板上,像個打坐道士,一臉悠然地望著著一片與他相隔一片草地的竹林。
李遠樹慢慢靠近,腳在小路邊緣石板和草坪邊緣上踏過。沒走幾步,他就發現自已鞋右邊略微溼潤。原來這些草坪在之前那場雨後還沒完全乾透,也難怪沒人願意在上面坐著。
“你好,魏玄同學是吧?”李遠樹來到魏玄旁邊問道,跟著一起來的柳悠悠則是踏過草坪來到了另一邊,也好奇地看向那片竹林。
在聽到李遠樹的詢問後,魏玄才回過神看向他們。
“是我。你們是找我要陳墨留著我這裡的書是吧?”
“對,”李遠樹點點頭蹲下,緊接著卻又直接坐了下去,“除此之外我們還想問你些其他事,關於陳墨的。”
當陳墨的名字被說出時,這個從一開始就一副淡然模樣的魏玄臉上閃過了一絲陰沉,不過很快又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