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條路應該是怎樣?

我再次向前望去,卻發現這條路的盡頭已被濃霧填滿。一條不長的絲帶,彎延伸向牛奶般的霧氣裡。

我前方的路迷失了?

我問向旁邊的朋友,試圖從他那裡找尋答案。而他也如此看著我,可我又看不見他的眼睛,或說他的整個部,像是被一團亂麻似的線給完全糊住了。

他在說什麼?我聽不清。

我不再管他,那裡已找不到答案,我心知肚明。只好將目光重新投向那團迷霧。

它近了,不知什麼時候。而且起越來越近又越來越快,像是發現了我!它是餓極的狼,向我衝鋒,迫不及待地開啟那依然虛無縹緲的大口。

來了,來了,近了,近了。

我將死去,在它到來之時。我如此堅信,也如此恐懼。心臟的跳動已經達到了極限,亦要湧出。

近了,近了,如在眼前。只剩一片白茫,不帶一絲方向,不帶一絲目標。

我想逃,撒腿就跑!可我動不了,像是一根泥柱,永遠且只能站在原地。

我被它吃掉了,在一片白茫裡。沒了方向,也沒了目標,腳下一片虛無,如空中閣樓。

我從驚嚇中醒來,露在被褥外的肩連同身體仍在微微顫抖。眼前是一片漆黑,那些雜亂的黑色絮狀物填滿視線。而身體也異常沉重,就好似靈魂剛時回到肉體之中,尚未適應它的重量。現在,我明白自已還躺在學校宿舍的床上。可儘管有床板支援,我依舊覺得這個人如浮在雲端的空中閣樓,一切都顯得輕飄。直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冷不丁拍打著我露在被外的肩膀,我這才重回地面,那些黑色絮狀物慢慢沉澱,靈魂與肉體也再次重合。我嘗試翻一下身,全身上下能與被褥接觸的地方都在感覺到寒冷,像剛從冰窟裡撈出。我下意識的拉了拉被子,將肩膀蓋住。耳邊是門與門框相撞的“砰!砰!”聲,連續不斷,像臺規律計時的鐘擺——通往陽臺的門,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

這弄得我睡不著,想著要不要下床去把門關上,但四肢的無力感和痠痛感依然在拖拽著我,讓我保持原有的姿勢,不管舒不舒服,跟一座靜坐的雕像別無二至,不得動彈分毫——噩夢的餘威依然在我心頭縈繞。

無奈,我只好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此刻也只是早上五點整,莫名其妙的準確,好似自已就是一臺準點報時的鐘。每天早上六點醒來,晚上11點睡去,日復一月,年復一變,不帶半點分差。只是在這次出錯了。

我轉動眼珠,觀望四周,還是那片漆黑。這是秋季的夜,太陽還在遙遠的另一方,離它的出現,至少還得兩個多小時。

身體依然無力,唯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呼吸、眨眼、思考。我閉上眼睛,憑著一團麻亂似的思緒想要再度回到夢裡,在一幅又一幅不明所以的畫面前穿梭,一一略過,那場夢是什麼?我找不到了,包括那一直以來使我痛苦不堪的東西。

身體開始漸漸變得沉重,像是落入了水裡。我其實並不會游泳,一個南方的旱鴨子。一旦離開救生圈或是其它什麼提供浮力的東西,我就只能像是鱷魚一般,兩腳死死著地,向前。也正因為如此,我就沒有去過兩米深水區,只會在一米五左右的水池裡行走。儘管如此,我對於游泳還是深深的迷戀。那種被無形之力托起全身的感覺,將整個人沒入水中與世隔絕的朦朧感,好似來到了另一個星球。這一直都是我用來解壓或是逃避某樣東西最好方法。可是,如此這般也只不過是一時,我總是要從水中浮出面對蒼白的燈光與鏡子前的自已。

我不喜歡照鏡子,更也不喜歡照相。在我眼中,自已是那般醜陋,不管放在照片哪一角落,只要一望見便心生厭惡起來。也因此,自小到現在我與同學們的合照都幾乎下落不明,我也從不去主動尋找。若是可以,我不想在這個世間留下自已的任何一絲痕跡。不過,說來羞恥的是。每當我將自已從盛滿水的洗漱臺中拉出時,鏡子裡的自已就會顯得好看一些。也許是在清水的洗禮下,自已的臉也看起來純潔許多。

若自已是生活在水中,那該多好。也許因為水中的浮力,人們也會顯得美麗,沒有地面時常常要克服重力而一身疲倦。這樣想來,也難怪西方關於海洋文明的想象都是俊男靚女了。

對於外界惡意的防護,人只有面板作為護甲是絕對不夠的。我喜歡將自已整個人沁入水中,利用濃密的水將悲傷、憤怒隔絕在外。我的父母,我一直深愛著他們。對於父親,就算他在我早年時常不在家,沒有給我多少關注,我也會在生活中儘量向他靠近。然而也因此生出諸多煩惱。當然,也不僅僅是父親,對於母親也是一樣。越是尊敬,愛著的人,往往越容易滋生煩惱。

我生性敏感,卻又不愛對外告知。自升入初中後我就被父母安排在了各類親戚家中,以便求學。據我父母所說,這些願意照顧我的人都是與我血液極親的親人,讓我不要太過拘束,他們也一定會好生照顧我。事實也是如此,這些所謂親人對我照顧有加,從日常衣物到喜歡吃食對我都有詢問,算得上無微不至。

相敬如賓,我一直覺得是個貶義詞。若真是一家人,之間又何必那麼客客氣氣,將那道若隱若現的隔閡分得那麼清明呢?也正因如此,這籬無論換成哪位親人,我都會感到不適與隔閡。當然,我不可能就因此與這些所謂親人真正疏遠,依靠從小到大的經驗,我能夠很好的把握自已在他人眼中的度,去成為一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也讓自已好似沒有任何障礙地融入他們生活的夾縫中。可這種壓抑是病態的,終究是病態的。它使我越發想要逃離這個夾縫,我對家的渴望越來越急切。

假期便成了我唯一的解脫。利用那不長的自由時間回到自已真正的家中,無所顧忌好好休息一番。對於父親來說,自然是件好事,歸家的路程也不算太長。他答應我每到假期就一起開開心心回家。這是件極其簡單的承諾,我們都覺得它不可能失約。我很不想俗套的在此句後加個但是,這番情節早已成了陳詞濫調。可這就是生活的真實情況,沒有那麼多意想不到的反轉,大多都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平原。

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們的生活不值一提。答案恰恰相反。我所閱讀故事與電影都在告訴我,生活是最令人神往的電影、故事。它平淡卻夠複雜,複雜到不需要多麼壯烈的高潮,痛苦就可以把我們擊垮或是被幸福緊緊包裹。脆弱,心胸狹隘才是我們的本質,沒必要因此感到自卑從而自嘲。正因為我們脆弱,狹隘,才能讓我們在這平淡的生活中,迎接痛苦或是幸福的衝擊時,我們所能感受到的奔湧的情感完全毫不遜色於任何一部經典電影或是故事。電影與故事終究只是對我們生活的比喻與延伸。

我的父親常常因為工作原因不能履行承諾,這讓我常常失望。倒不是因為不能體諒他們的難處,相反我深知他們工作的辛苦,從不從他們身上索取什麼,也不為他們帶去其它麻煩。我所憤怒的是,如果承諾無法履行,那就應該在一開始就不要作出決定,再到最後尋找各種藉口說著抱歉。世間最令人痛苦的事,莫過於違約,它賜予你心潮澎湃的希望,又將你拉入深不見底的失望當中。父親就是如此喜歡折磨我的人,當然對此他是一無所知。

對世界與個人的過度探知,使我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我無法從周圍人中獲得歸屬。也就因此,我將自已與世界的聯絡放在了我的父母身上,儘管他們對我也是一無所知,這也並不影響無私的親情將我們牢牢拴緊。然而隨著母親常年在外工作,與我相隔較近的父親也不能常常與我相處,這份聯絡也不知不覺薄弱起來。

我將腦袋從放滿水的洗漱池裡抬起,看著鏡子裡的自已,瞳孔因為時常熬夜邊緣變得模糊起來。這是我初中事了。那時假期,因為父親的又一次爽約,我躲到衛生間小哭了一場。倒不是如何憎恨自已的父親——對於父母我永遠無法帶有恨意——只是為了發洩一下心中的壓力罷了。

我將水池的水放空,取來一些衛生紙將面部擦乾好顯得一副無事的樣子。其實也不用這麼做,我是當著那些親人的面來到衛生間的,他們也略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我能聽到有人從門口路過小聲笑著向其它人問道我是不是哭了。一時感到羞恥起來,竟因為無法回家這點小事而痛哭,真是小肚雞腸,小肚雞腸。待在衛生間大部分的時間也是為了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看了笑話的親人們。

出去之後他們是副什麼模樣,我記不清了。這也是自然,畢竟那時也認識到自已這場哭是多麼的沒有必要。我來到客廳沙發坐了一會,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眺望整座城市。親戚居住的房子接近樓頂,在三十六層。從這眺望城市能夠毫無障礙地見到地平線,並不是地面與天的連線,而是一望無際的房子一直延伸直到與天邊融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房子,規整有序,像坐落在荒原上的蟻巢。

現在正值中午,刺眼的陽光打下,使得一切都顯得蒼白。這讓我想起自已放在水裡泡久了的手指,那凹凸不平的褶皺也會露出如此般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