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柵欄邊的地方則是修成了花園,植被茂密,不比前段時間在西沙公園見到的少。若要論種類,或是珍稀品種,這裡甚至要比西沙公園要多出許多。而且因為只是校內花園,設計師就有大把精力將其設計得更加精緻。草木與樹林疊加,石板小道隱匿其中。仔細看去,瘦高的樹林深處還有一小平臺,一些石桌、石凳靜放其中。加上不久前剛下過一場大雨,使得這些石制物件都顯深青色,在與周圍大片略有枯意的樹木相襯之下竟有一股江南園林的味道。

本就出生於南方的許少艾竟一時心生嚮往,這片風景讓他想起了故鄉的很多東西。然而現在可不是進去閒逛的時候,他收回心神,繼續回答起柳悠悠剛才的問題。

“如果真像天堂一樣,我也不會跟老師吵架了。就是之前說的那件事。大學……”

一想到大學的那些事,剛才心裡那升起的一絲平靜瞬間就蕩然無存了。

“如果你像我一樣從不去爭搶什麼,不去參加任何比賽,任何社團,更不去趟學生會那些渾水,好好躺平。這樣的話,比起高中,大學確實都像過去很多人說的那樣,自由輕鬆了。除了要應付每學期的期末考試,你的煩惱也就僅僅是如何利用那些空出來的自由時間罷了。”

“不過……”許少艾話鋒一轉,“剛才的話你應該也聽出了問題,其實你自已也能想到的。不去追名逐利,參與競爭是好,但也因為這樣你就不得不思考除此之外你想要做什麼了。這反而要比隨波逐流難受得多。你不可能真就在大學裡渾渾噩噩,這樣的話等畢業後你會非常手足無措。就像我現在這樣。”許少艾自嘲的笑了笑,眼神裡充滿了疲倦。

“其實要是能跟其他人一樣也好。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去跟別人爭來搶去,見一見勾心鬥角,讓自已加入其中。不要去思考為什麼要怎麼做,隨波逐流就好。這樣就算會累的半死,但至少是有喜有悲,比起無所事事,一無所有來得好太多。”

“可你這兩個情景似乎都不太讓人喜歡,有C選項嗎?”柳悠悠攤手問。

“這我倒是沒想過。你也不是現在就要去上大學。”

“聽你這麼一說,我已經放棄幻想了。反正我其實也去不了。”柳悠悠說“你現在過的不也是不錯?”

“你是說這個靠走後門得來的工作?”許少艾伸手撫摸胸前的銘牌,冰涼異常。“這事誰也看不上,你不是也這樣覺得?”

“我開個玩笑啦。管別人做什麼,能過好日子不就好了?”柳悠悠義憤填膺地安慰道,“反正每個人累死累活不也都是為了這個嗎?只要目的到達,過程什麼的也無所謂……”她頓了一下,又說“話倒也不能這麼說……反正就是別想太多就是。”

“我明白。”許少艾瞥了一眼柳悠悠,又迅速挪開,長長撥出一口氣。此時不知為何,心臟又開始沉重起來。每當他開始回憶過去,或是對未來稍微展望時他都會有這股無力感。對於時間他總是這麼懷疑又悲觀。心裡一嘆,他伸手進衣服口袋,下意識的想要拿出藥瓶,然而卻摸了個空。藥被他放在了車上。

許少艾全身頓時無力起來,每根筋骨都在隱隱發寒。就單單是為了保持站立,他就感覺要用盡全力。在一陣急促呼吸下,才勉強站住腳跟。身前的柳悠悠看到他這副突然發白的面色,一下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也伸手插進口袋一陣翻找起來。不過她可沒有許少艾想要的藥,她只有治低血糖用的棒棒糖。

她掏出根棒棒糖遞到許少艾面前,依舊是青蘋果味。那綠色包裝紙,在此刻顯得異常鮮豔。雖有些不好意思,許少艾還是接下了棒棒糖,將其開啟後放進口中。強烈的酸甜味霎時充滿口腔,唾液瘋狂分泌,在十幾秒後味覺才慢慢適應下來。

說來奇怪,那原本沁滿周身的無力感竟漸漸消散了。許少艾得以恢復如常。

“我只是想得有點多無法停下罷了。”他小聲輕嘆,並沒有引起柳悠悠的注意。

從保安那問完話的李遠樹來到他們身旁,發現兩人嘴裡不知何時都叼著根棒棒糖。“你們這是……打算嚼著棒棒糖去見這學校校長?”

“還有沒有?”話鋒一轉,李遠樹問向柳悠悠。

對此,柳悠悠,象徵性的翻了翻口袋錶示庫存告急,沒他那份了。同時取下已經吃完的棒棒糖,將紙棒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裡。一頓操作,將剛才李遠樹那句質問的壓力全部丟給了許少艾。

許少艾臉色一沉,感覺如芒在背,與李遠樹面面相覷起來。或許他現在應該將棒棒糖直接咬碎嚥進肚子裡。

“好,我懂。咱們迴歸正題。”李遠樹直起腰,一本正經說道“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想聽哪個?”

“壞訊息!”柳悠悠舉手叫道。

“全部說吧,沒必要這樣。學校校長還在學校?”許少艾輕聲回應。

“壞訊息是就是之前說的,大部分師生都被遣散回家了。好訊息是校長確實在,還有那學生的班主任,。除此之外,他們打算明天下午讓學生返校,到時候還可以問問那學生的同桌、朋友。”

“邊走邊說吧,剛才我跟這學校校長通了電話,就在辦公室等我們。”說完,李遠樹先行一步在前面帶路,許少艾兩人緊跟其後。

這所學校並不是完全建在平地上,而是依靠其後山上坡慢慢上升,分為三段。第一段也就是校門與紅旗廣場,兩者相連,但廣場盡頭卻沒有直達教學樓。也不知道是不是校門修歪了,他們必須從廣場左上側花壇進去,沿花壇轉折一番,再爬一段樓梯到達學校圖書館,也就是第二段平臺。所建,除了圖書館外便是學生宿舍。隨後再往右走幾步,爬上另一側樓梯才能真正到達個教學樓所在的第三段平臺。那第二段平臺上的巨大圖書館,其頂恰巧成了這裡的升起廣場。

比起一二段的複雜精緻,第三段平臺就顯得異常開闊了。那些教學樓都靠近後山而建,在兩邊盡頭突出,呈凹字形。也沒修有大片花壇、花園,而是為學生活動留出了大片空地。

而他們現在的目的地就在出樓梯口正對面的藍白色綜合教學樓。八九層高,與常見的教學樓一般無二。

經過這一小段路,許少艾感覺身體已無大礙,便將嘴裡的棒棒糖直接咬碎嚥進了肚裡,留下的紙棒因為一時沒再找到垃圾桶也只好小心揣進口袋,等有機會再扔掉。

“我算是第一次體驗到階層流動的艱辛了,我是說物理意義。”柳悠悠略喘粗氣在一旁抱怨道。旁邊兩人倒是氣定神閒,在繼續去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小聲交談起來。

“能說說你們第一次的調查情況嗎?”許少艾問。

“詳細說說!”緩過氣的柳悠悠補充道,對陳墨自殺這件事她也就知道結果。許少艾自已知道的也不多,除了陳墨的一些基本資訊,和他是三天前自殺的外,對其他也是一無所知。

“我們的目的都差不多,那我就簡單說說。”李遠樹將聲音收得很小,僅他們三個能聽到。

“三天前晚,那叫陳墨的學生在下晚自習後並未立即回到寢室。同寢室的人都以為他是去串寢,或者在教室裡繼續學習。因為他們都是高三學生,所以宿管基本不會查房,也就沒有發現陳墨的失蹤。直到寢室斷電,陳墨也就沒有返回。同寢室的人也是心大,以為他還在其它寢室閒玩,就自個睡下了。結果,凌晨兩點,學校巡邏的保安發現陳墨倒在旁邊那棟教學樓下,靠後山那邊。”他向許少艾兩人指了指右側的紅白色主教學樓。

“正面朝下。保安說發現是他還有氣,不過在120送往醫院的路上死了。”

“從七樓跳下去的,那裡算是頂樓,除了兩個辦公室外其它教室都是空閒的。他上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辦公室也沒人,所以……他就毫無阻礙的跳了下去。”

說到這,許少艾能感覺到李遠樹略微哽咽了一下。他問“他先前有沒有什麼徵兆?”

“沒有。”李遠樹回得果決,“很多學生在自殺前都沒有什麼明顯徵兆。”

“那是因為徵兆早就成了平常事,也就沒人再去注意了。”柳悠悠說。

“沒錯。不只是學生,其實其它自殺的人也是如此。舉個例子,”李遠樹豎起右手食指“每個人都想過去死,不管是老年人、中年人還是青少年。我們都知道生命寶貴,也都在為了使自已的生命活得更加美好而不斷努力,但我們卻自始至終又對死亡充滿了好奇,甚至嚮往。對於死的想法可以說是普遍存在的,所以對於自殺者來說,不管是學生還是其他人,都會在自殺前經常提到死亡,或者對死亡進行不斷的思考。也因此,人們就沒有太過在意這種現象。明明就是一種病態,卻因為人人都有而毫不在意起來。就像感冒,呼吸。我們不會去深究自已為什麼會呼吸,要呼吸。因為習慣了,也就談不上治療或者反抗。”

“所以再第一次詢問中沒有人發現他有什麼異常,都說他是個踏實,樂觀有想法的人。想不通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些我明白,我是問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些徵兆。”許少艾將話題糾正。

“我們自已的發現嗎?”李遠樹笑了一下,繼續說“沒有。到現在我們只是對相關老師和他同寢室人做了問話,便再學校和他家人那草草收工了。”

這個回答使許少艾和柳悠悠都皺起眉來。

“很矛盾是吧?學校和家長怎麼就站到一塊了?我來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他又笑了笑,“這個學生的死因,或者是這個學生死亡本身肯定有蹊蹺。”

“賄賂?”許少艾說。

“不可能。”李遠樹馬上駁回了這個觀點,“就算是賄賂,我想不通要給多少錢才能讓這對剛死了唯一兒子的父母在一天之內同意學校的方案。他們反應的時間太快了!”

許少艾一時想不到原因,只好沉默了下去。

“一定需要某種涉及到學校和那學生家長共同利益的原因,甚至涉及到已經自殺了的學生本身。”

“某種難言之隱。”李遠樹突然一副狡黠模樣,直接將問題關鍵挑開。見許少艾也陷入了困擾,他轉而問向柳悠悠。

“你有什麼看法嗎?”

“難言之隱……”柳悠悠一邊思索,一邊擺弄著自已的一縷頭髮。讓手指繞著頭髮不停打旋,來來回回,就在頭髮快被她弄得打結時她才開口回道“我們剛從陳墨的葬禮上過來,中途發生了事,他父母給我的映像確實不太好。但我也不會就因此懷疑他們,不過你都將問題關鍵說到這了,那麼懷疑他們也不是不可以。”

“父母與孩子的矛盾麼?”李遠樹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這不合理。如果他們是同那些我們所說的雞娃家長,或者是對孩子有極強的控制慾的家長一樣,那更不可能與學校達成和解了。他們將自已全部的心血與精力都放在唯一的孩子身上,又怎麼可能接受他們的孩子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自殺這個答案呢?這是對他們艱辛付出的徹底反駁,他們不可能接受。”

“也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他們並沒有那麼強的控制慾。反而同一般父母一樣,不太過問他的學習情況,只是單純希望他好好學習,成才。”柳悠悠補充“但也因此導致孩子缺乏關注,內心苦惱無法傾訴,在長時間的積壓下扭曲,最終引起崩潰。他的父母也在最後意識到了這一點,便將全部問題歸結給自已,也就不會再找學校麻煩了。”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若真是這樣,他們為什麼還要讓你們來尋找陳墨的死因呢?他這麼做就代表他們不認為陳墨的死因與他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