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戀愛與婚姻的區別嗎?”正專心開車的老闆突然問道。

許少恆收回靠在車窗上的頭看向老闆,一時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因為這個神經兮兮的老闆並沒有什麼偏頭的動作,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象徵性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魏已伊倒是很感興趣,正襟危坐,就像個準備專心聽課的學生。

“現在很多人都說戀愛是不計成本的遊戲,追求的是刺激與情感上的最大碰撞。而婚姻是腳踏實地的生活,要的是平平淡淡,講求實際。兩者不能混為一同。很多年輕人就是無法分清兩者的卻別所以導致現在結婚與離婚的間隔越來越短。”說這話時,老闆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屑,緊接著又說。

“說這句話的人,他媽不是被綠過就是徹頭徹尾的精神變態。”老闆不禁提高了嗓門“當然,這句話也不能說是一點道理沒有,婚姻確實想要腳踏實地。但我想說的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所說的這種戀愛觀本就是被扭曲的呢?這個社會的一切都走得太快了,很多東西都被衝得支離破碎。原本的戀愛可不是這樣的。戀愛的最終目的本就是婚姻。你要討某個姑娘喜歡,就去帶來她喜歡的東西。你要和她過一輩子,就需要努力勞動,帶來更多的東西養家餬口。這麼簡單的事現在卻變得越來越複雜。你累死累活的勞動不再是直接為了幸福,而是要先去獲得錢財,只有錢財獲得得越多你才能越幸福。漸漸的,勞動的目的就變了,你必須將錢先放在第一位,幸福成了其次。可你其實要的是幸福,怎麼現在離得越來越遠了呢?矛盾了,矛盾了……不過也習慣了。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那句戀愛和婚姻是兩回事,所以現在的戀愛觀變成了一種遊戲觀。”

老闆喋喋不休地講著。車窗外閃過其他疲於奔命超過他們或是被他們超過的車。許少恆一直緊靠車窗,他不喜歡聽別人講大道理,便將注意力放到了這些不知會奔向何方的車輛。這樣也好淡化腰腹部傳來的疼痛感。

後座的魏已伊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甚至偶爾還隨聲附和起來。

“算了算了,到站了。”十來分鐘後,老闆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將車停下“你們是靠港口這邊的單元樓是吧?”

“嗯,就是這裡了。”許少恆正起身向老闆道謝,隨後就準備下車。

“外面雨停了,你們就走幾步。”老闆欣欣然指向窗外“我家在你們這對角的那棟樓,有空來串門啊!”

許少恆頓了一下“有空一定來。”

“對了。”就在許少恆要離開時,老闆突然把他叫住然後從方向盤下的儲物盒裡拿出了一盒藥。

“小夥子,你是胃不好吧?”說著把手裡的藥扔到了副駕駛位上。

在麵館的時候他就發現許少恆右手總是會下意識的按住腰腹。那碗麵許少恆也沒吃完,還怕有人發現,特意將剩下的面用筷子壓到了湯底下。這跟他犯胃病時的狀態一模一樣。

“拿著!我也胃不好,年輕的時候亂吃東西還作息不規律,現在已經成老毛病了。你現在要好好調整調整,別像我一樣,現在無藥可治。我是說偶爾會胃痛。”

許少恆站在車門邊,一時沒想到該怎樣應對老闆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善意。不說老闆深更半夜還願意給他倆煮麵,還把他們送到了這裡。雖然他先前給了老闆一百塊錢,但在這善意麵前,再多的錢也顯得不足掛齒,甚至他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他該怎樣向這老闆解釋自己其實並沒有胃病,而只是肋骨斷了而已呢……

好吧,要是真這樣說了,老闆肯定會報警。況且時間不多,他得趕快前往港口。

許少恆拿起那盒胃藥,再次向老闆鄭重道了聲謝。那老闆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讓他趕緊回家,深更半夜的,別讓家裡人擔心。

站在金色的路燈,兩人目送老闆離開。

也就這時,魏已伊發現許少恆手上莫名多了一盒東西。

“這是什麼?”魏已伊好奇地問道。

“胃藥。”

“那老闆給的?”

“對。”

“看來今天還不算太糟。。”魏已伊立馬明白,是那老闆將許少恆的傷當成了胃病。

“是啊。”

“胃藥也有止痛的成分,雖然是對胃來說。”

“應該有用。”許少恆拉緊魏已伊的手“趁現在警察還沒查到這裡,快點走吧。”

可因為腰腹部的傷勢,他每走一步疼痛感就加深一分,根本無法加快速度。關鍵時刻總是愛掉鏈子。

“該死!”許少恆忍不住對自己罵了一聲,他咬緊牙關強忍疼痛帶著魏已伊趕緊向港口走去。

南海港口,許少恆他們最後的目的地。這是一座完全自動化運輸的裝卸港口。在無人的深夜,巨大的機械臂依舊會按照程式提前設好的指令調動著一件又一件集裝箱直接放到貨船上。機械臂緩緩移動,透過高塔上的探照燈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巨大的影子。也許是久經風雨的緣故,這些移動的金屬在相互摩擦下發出粗獷且刺耳的聲音,讓人心裡發毛。它們又不捨得離去,在堆起的集裝箱間迴盪,像飽滿冤屈的惡靈。而這些按照劃分好區域堆落起的集裝箱,恰好成了這些冤魂最好的墳堆。許少恆帶著魏已伊在其中穿梭,抬頭一望,垂直高聳的金屬平面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許少恆則是生怕它們會突然傾倒下來將他們砸成肉泥。

C114,B614。

他們來到兩堆集裝箱末尾。許少恆小心辨別著這些集裝箱末尾的序號,尋找能夠到達港口邊的路。他們繼續往前,左轉,道路一下開闊起來。從這往前一望就能看到那艘正停靠在港口裝貨的貨船。薄霧悄悄將它包裹,巨大的船身也隱藏在港口平臺下方,只留夾板與平臺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若不注意看,那裡也就與這些用來堆放集裝箱的地面一樣。

“嘟——”

船突然響起船號,那渾厚的聲音瞬間將這座港口淹沒。它像是在催促他們快點,再快一點,死神已經要把你們追趕。

許少恆將一直牽著魏已伊的手放開,並向前推了一把。他明白自己現在就是個累贅。

“我有點累,你走前面。”他說“沒事,我會一直在你後面跟著,我不會離開。”

“從左往右數,” 許少恆又小聲囑咐“第三列,往前再走幾步,你會看見一個印有沙漏圖案的黃色集裝箱,爬上去,躲到裡面去。大概六天後就會有人帶你離開。”

“放心。集裝箱裡有充足的食物和飲用水,餓不著你。”

“我知道。”說這話時,魏已伊沒有回頭。

“知道就好。”許少恆一臉欣慰“別怕,我就在你後面,走快點。”

聽到許少恆的催促,魏已伊加快了腳步。兩人在探照燈下的影子漸行漸遠。雨也趁虛而入,用清冷的雨聲將他們之間的距離填滿。

漸漸的,魏已伊感覺到許少恆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遠,周圍只剩下雨與金屬互搏發出的悶哼。還有那些四處徘徊的怨靈,它們像是察覺到了自己沒有了許少恆的保護,便迫不及待向自己圍了上來。用寒冷拖住她的身軀,再用恐慌淹沒她的內心。

魏已伊的腳步亂了,慢了下來。怨靈們要成功了,這確實是一個膽小,懦弱值得拖下地獄的人。它們不禁開心得嚎叫起來,不停在魏已伊耳邊催促“停下吧,停下吧!前方只有濃霧與破敗,想要穿越而過的道路是又窄又小。回過身,回過身!幸福的的道路是又大又寬。”

“魏已伊!別回頭,向前。”許少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聲音很小,卻又能如利劍般劃開一切濃霧。

“想想以後的好日子。”許少恆的聲音顯得聲嘶力竭“想想……等離開這裡後,你會去到一個新地方。再也沒有奇怪的人要抓你,也沒有人認識你,但你能夠去認識各種各樣的人……然後找一個愛你的人,無憂無慮,不用在擔驚受怕……”許少恆沉默了一會兒“好吧,說無憂無慮有點過了,我想說的是人類未來什麼的都與你無關了……”

“去幸福一輩子吧。”許少恆又說。

“我知道啊……”魏已伊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到了貨船夾板與港口相接的邊緣。許少恆也藉此追上了魏已伊,但在離魏已伊還有兩三米的時候停了下來。

“可別像我一樣關鍵時刻掉鏈子,快上船去。”許少恆不安地催促道。

然而魏已伊沒再聽他的話。

魏已伊轉過身,抿著嘴,用那雙不知何時染紅了眼角的眼睛望著自己。她似乎是要說什麼?不想離別的話嗎?這太老套了,老套得讓人想吐。她要是真要這樣磨磨唧唧的,自己就上去一腳把她踢到船上,然後再立馬逃掉!

“你覺得那老闆說的那些……對嗎?”魏已伊小聲發問。

完了完了。許少恆心裡吶喊,魏已伊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問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呢?我們在生死逃亡啊!雖然對方沒有說要殺他們,但他們要殺死的是未來,所有人的未來……

所有人的未來?好中二的話。想到這,許少恆內心忍不住吐槽。未來這種東西抽象的要死,它存不存在關自己什麼事?自己為什麼要牽扯進來,為什麼要幫魏已伊逃跑?他應該回去,現在就回去!過他那渾渾噩噩的日子——不用思考,隨波逐流……這不比現在這累死累活來得舒服。

“快上船去吧。別想這些,那老闆就是個神經病。”雖然現在心裡一團亂麻,腰腹部傳來的疼痛還不依不饒,但許少恆還是回答得平靜。

“也許是對的吧。”許少恆又說“我讀書少,哪知道這些大道理。”

“我也讀書少啊……你說如果……”魏已伊還想要說下去,卻被許少恆攔了下來,他知道像魏已伊這樣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女生要問什麼。

“不會!你太傻了,我怕以後孩子會跟你一樣傻,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那就完蛋了。”

許少恆說得斬釘截鐵,兩人自己一下沉默了下去。不過就在下一秒魏已伊莫名“咯咯”笑了起來,轉過身終於要上船去了。

“再見。”話完,魏已伊就消失在了那些堆落起的集裝箱之間,只留下腳步踏在鋼板上發出的“嗒嗒”聲。

“再見。”對著空無一人的貨車,許少恆小聲說道。

雨越來越大了,無數雨滴拍打在許少恆身上,想要把他壓垮。他沒有理會,像是沒事人一樣轉身,慢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