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漸漸浸透了他的衣肩,他感到一陣疲乏想要就此睡去。但內心中一直有人在熱烈呼喊,以至於他不得不再次鼓動胸前的心臟去面對這殘酷的磨難。
“許少恆,你將殺死……包括你自己!”
“許少恆,你將拯救……”
“……”
“許少恆!”耳邊傳來急切的喊聲。
“你將在眾人……痛苦的死去!”一聲震耳欲聾的喊聲從他的心裡傳來,許少恆猛地睜開眼睛。
自來水混著血液從溼透的髮梢流下,順著眼角流入眼睛,隨之而來的便是瞳孔的一陣刺痛。這讓他原本混亂的腦袋清醒了不少。但視線依舊模糊,像是被蓋上了一層紅布,這讓他看不清此時的情況。耳朵倒是完好無損,能夠清楚的聽到周圍的警報聲。除此之外,還有……
“許少恆!”那急切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雙溫暖的手掌捧起他的臉龐,不停為他擦拭從額頭流下來的鮮血。視線也就此漸漸清晰了起來。
“許少恆!醒醒!”
見自己的意識依舊模糊,魏已伊更加焦急的拍打起自己的臉龐,也沒顧慮到自己也同樣流血的額頭。
那些暫時失去的記憶在此刻一瞬間湧回大腦。他們在逃亡,一場窮途末路,但也見到了一絲希望。他們要在今晚十二點前開車到達南海港口,那裡有能夠帶他們逃離的人。但中途懸浮汽車的AI駕駛出現故障,失靈撞向了一家街道上的咖啡店。好在夜深人靜,店裡並沒有人。
車似乎撞壞了店裡的自來水管,似暴雨傾注的水流正從車頂和已經破碎不堪的擋風玻璃處流入。
許少恆一把握住魏已伊的手腕,小聲說道“沒事,我沒事。快下車!”
看到他沒事,魏已伊也就收回了手,抱著揹包急忙從副駕駛座裡掙脫出來。許少恆也拼命的將雙腳從變形的方向盤下挪出。在他從車裡出來時,左腹部傳來一陣劇痛。這使得他雙腳一下脫力,跪到了滿是玻璃碎渣的地上。剛好來到主駕駛這邊的魏已伊趕忙將他扶起。
許少恆勉強站起,他簡單掃了一圈四周的環境。他們背後的櫃檯,有條通往後廚的走廊。而店外,有些三三兩兩圍觀的人。他們在看到車裡有人出來時想要上前幫忙,許少恆連忙制止了他們,只是讓他們撥打了報警電話。
突然一陣冷風從店外吹了進來,這打斷了正在思考該如何逃跑的許少恆。他下意識地看向店外,發現在那些圍觀者都不見了。剩下的只有一位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正站在他的對面。車尾燈閃爍的紅色拍打在他身上,因為反光,按道理應該成片的光變成了破碎的紅色碎片。淅淅瀝瀝的雨滴拍打在其上,沿著雨衣褶皺留下,也反射著紅色,像是他也流了血。
似乎是確認了他們沒事,那個男人便走進了店裡。
來者不善。魏已伊迅速躲到許少恆身後,扶著他的肩膀死死盯著這個男人。趁男人離他們還有點距離,許少恆將放在車門收納盒裡的黑色手槍遞到了身後的魏已伊手上,他動作極其小心,以防被面前的男人發現。
在離他們還有兩三米的時候,男人停下了腳步,同時脫下雨帽。他目光犀利,定睛看向許少恆。瞳孔裡閃爍明亮的光,好似正在狩獵的狼看著他唾手可得的獵物。許少恆也不示弱地回以凝視,但他發現男人的目光並不是在他身上,而他背後的魏已伊。
許少恆挪了一下腳步,將魏已伊完全擋在了身後。
男人不得不挪開了目光放到了許少恆身上。
“你們無路可逃。”男人沉悶的聲音響起,像是個法官對一個死刑犯下達的最後通牒。
“不,”許少恆微微搖頭“總有與你們對著幹的人。”
‘時漏’?”男人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果然是他們在幫助你們逃跑。那幫只想著殺人的瘋子。”他略沉下一口氣“你不該聽他們的話。或者說你是打算將這個女孩交給他們?”
“你應該明白他們是一幫恐怖分子,投靠他們你又能有什麼好結局?”男人說得平靜 “他們會為了保證卡桑德拉之石不被我們得到,而把你倆殺了。”
“相信我,孩子。”男人的語氣突然緩和了下來,他從許少恆微顫的眼角看到了恐懼與懷疑“把這個女孩交給我們,這對你我都好。”
邊說他邊向前緩步走了一步,許少恆也同時小心翼翼後退。
“你們也只是為了殺死更多人罷了。” 許少恆冷冷回道。
“空洞的想法。”男人斬釘截鐵地反駁“每年世界上都會有無數人死去,但那與你無關。幸福也好,痛苦也罷,活著的是你。你只要知道作為人類的我們,能夠就此繼續延續下去就行了。”
男人的話讓許少恆沉默了下去。
他趁機又上前了一步,伸出雙手錶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像是要擁抱又或是邀請。
“現在跟我一起回去,你還有這個女孩,我保證你們不會有事。你能夠回去繼續上學,一切都會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而這個女孩,我們只是需要她幫忙看些東西,關於未來的東西。除此之外,她會與其他同齡人一樣,自由且幸福的活著。當然,她不可能繼續和你繼續呆在一起。”
聽完男人的話,魏已伊手上的力度不禁加大了幾分。她像只被激怒的貓,身體在不自主地發抖,口鼻撥出的氣息越發熾熱。許少恆能夠感覺到她的驚恐,便對不斷靠近的男人怒吼道“停下!”
此刻他們已經退到了通往後門的走廊口前。
“你沒明白我們為什麼要逃。”許少恆目光堅定“我不能讓你們毀掉這個世界,你們會殺了所有人!”
“個人英雄主義。你這樣做反而會毀了全人類。”男人斥責的同時停下了腳步。
“人類的未來不需要你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來承擔責任。你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你所擔憂的只是一個不確定的結果。”
“那就是結果!” 許少恆反駁道“未來在被確定之後就無法改變。你們比我更清楚,那是命運!”
“沒有人能夠改變故事的結局,你我都不是作者。”
“所以我們需要掌握那隻可以改變結局的筆。只要打破任何一個命運的節點,命運就將不復存在。”男人語氣變得冰冷起來,目光直射許少恆。
“不可能!”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走到最後又怎麼知道?”
“我不能讓你們拿全人類的未來去豪賭,你們也是一幫瘋子!”許少恆邊說邊向走廊內退。
男人自然是發現他們的小心思,便喊道“我再說一遍,這與你無關,你們也不可能逃掉組的視線。”
與自己無關嗎?當他答應帶著魏已伊逃跑時他就已經無法置之度外了,無論是人類的未來還是魏已伊能否活下去。
“不,責任在我了。”許少恆眸子裡泛著異樣的光。
“這個世界很大,總有你們找不到的地方。”
這是“時漏”答應幫助他們逃跑時說的話。那個總是帶著口罩、衣帽,自稱負版的男人告訴他,“時漏”並不需要為了那個不可能發生的事而濫殺無辜。當然,他也明白“時漏”也不是什麼好人,這些話也只是為了讓他相信“時漏”的一派之詞罷了。“時漏”的目的依舊是為了不讓“組”得到魏已伊。
見許少恆沒有交出魏已伊的意思,男人失去了耐心。他大踏步向前,想強行帶走他們。他有很多種方法讓面前的這兩個年輕人乖乖聽話,比如左邊衣服口袋裡的強效麻醉槍。但還沒等他將手放進口袋裡,許少恆突然叫停了他。
“我勸你停下,還有不要把手放到口袋裡。”許少恆側過身,露出身後的魏已伊。一把已經上膛的漆黑手槍正對著自己。
男人舉起雙手不再向前。
許少恆一邊盯著他一邊小心翼翼地退往咖啡店的後門。自始至終,他用身體半遮掩著魏已伊的槍口,好讓男人無法預判魏已伊的槍口方向。
眼睜睜看著他們退往身後的走廊,漸漸融入到那片黑暗之中。男人無奈地喊道“這場車禍驚動了可不止警察!從此刻開始,追捕你們的也不再是我一人,那些瘋子可不會像我這樣好言相勸!”
許少恆和魏已伊已經完全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祝你們好運吧,孩子。”男人緩緩放下舉起的雙手,伸手從口袋裡拿出正在不停振動的手機,他接通了電話順便拉下了雨帽。
“組長,完蛋了。”電話那頭傳來溫和的男聲“負責本地區的小組——‘燕’要求我們解釋這次行動,我們沒有取得跨區域執行許可權。”
“知道。”男人回道,同時轉身看向了外面被紅藍警燈照得通亮的街道。
這個安靜的夜一下子吵鬧起來了。
“所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要告訴他們發現卡桑德拉之石的事嗎?說的話……這兩個孩子……”
“如實上報。”男人走出咖啡店,向右望去,遠處有一道可以通往大樓背面街道的小巷。此刻他忘了重新帶上雨衣帽,細雨漸漸溼潤了他的頭髮。
“我們沒有權利替人類的未來選擇慈悲。”
刺耳的警笛聲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如幽靈般忽近忽遠。最後在身後的某個地方聚集,消停了下去。許少恆帶著魏已伊繞進了兩排高樓間的小道,在沒有燈的街道上拼命奔跑,一邊空洞的門面靜靜注視著他們。整條街道除了雨滴拍打石板的聲音就只剩下他倆的腳步聲與喘息聲。他們沒有逃到另一邊寬闊明亮的主幹道上,那裡監控太多容易被發現。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先緩下腳步的並不是魏已伊,倒成了身體強壯的許少恆。那來自左腹處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像是有把鈍刀在一點點插入他腹部的內臟,那疼痛感也逐漸深入沉悶起來。突然,這把鈍刀像是成功貫穿了他的腹部,悶痛轉變成了鑽心的撕裂感。他痛得大叫起來,雙腳一下脫力,整個人向前倒了下去。
好在一直牽著他的手奔跑的魏已伊拉了他一把,沒有讓他完全著地。
魏已伊焦急地詢問他的情況,同時蹲下身想將他背起。
但許少恆此時已經完全無力,他沒有靠向魏已伊的背而是倒在了一邊的地上。又是一陣劇烈的撕裂感傳來,他忍住沒吭聲,只是兩眼不覺間噙滿了淚水。他低下頭,用右手捂向左腹疼痛處。原本應該挺直的肋骨凹陷了下去,看來是肋骨斷成了兩截,有一邊戳到了內臟。
完蛋,看來要死了。許少恆心裡默默感嘆。為了不暴露行蹤他不可能去醫院,但目前的情況他可堅持不了多久。他無奈地看向一旁焦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的魏已伊,心裡莫名的感到輕鬆。只要現在他死了,那個該死的預言也就不可能發生了吧?
“你會親手殺了魏已伊!”
去他媽的,這怎麼可能。許少恆心裡碎了一句。他可不喜歡這個神經質的笨蛋女孩,前凸後翹的辣妹才是人生嚮往好不好?比如周江渚那樣的。但周江渚那臭脾氣他可忍受不了。所以說,什麼預言,命運,都他媽的是放屁!至少不該是現在會發生的事……
“許少恆!許少恆!醒醒,醒醒啊!你不該死在這裡!”魏已伊拼命拍打著自己的臉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緣故,他竟然感覺不到臉龐應有的溫度,只覺得整個人如醉冰窟,下一秒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會結成冰渣。
“許少恆!你不該死在這裡!你不該死在這裡!”魏已伊一邊吶喊,一邊想要把已經躺倒在地上的許少恆拉起。可此刻的許少恆就像一塊死肉般沉重,根本拉不起來。
“你不該死在這裡!”幾滴溫熱的淚水隨著魏已伊呼喊聲的結束落下,砸在了許少恆臉上。許少恆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輕拍到她臉上,感受那因激動而溫暖如火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