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門重新開啟,司嘉下意識背過身,避開撲面而來的黃霧,科溫首當其衝走出了門,王晨隨後跟上,巴特雖一臉擰巴,但也嘟嘟囔囔地出了門,即使司嘉還有些踟躕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了。

離開停靠場走入大街後,空氣中黃霧的濃度明顯更高了,但奇異的是能見度卻不低,樓房的輪廓、街邊的指示牌清清楚楚,車流和行人井然有序,世界被淡黃色輕紗籠罩,像是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曬薄紗絲巾,微風一拂就能飄蕩出上層清透明朗的天空。

巴特大嘆了一口氣,他一邊鬆鬆垮垮地大踏步走著,一邊往頭頂抻了抻手臂,“這次不用勞煩了,一看就不是原宇宙——我想你們的宇宙也沒被這奇葩的背景色吧?”他心不在焉地說,眼神倦怠地瞥著過往行人,“在這種奇怪的環境下生活,他們可真不容易啊。”

巴特口中的“他們”對四人或好奇或試探的眼神視而不見,面容平和、目不斜視地穿行在黃霧之間,對周遭的異常習以為常。

王晨出聲:“好了,別盯著別人看了,我們快點去找能尋求幫助的地方,速戰速決。”

巴特臉上流露些許不耐,砸吧了下嘴,道:“說得輕鬆,我們該去哪裡找這樣的機構或組織?警察局?政府?要知道我們的經歷太過離奇,說出去不一定有人會信啊,說不定會被當做擾亂公共秩序的人而抓起來,或者關到精神病院裡。嘖嘖。”

巴特所言有理,何況他們缺少直觀的證據,唯一最有力的證明方式是邀請人乘坐飛船走一趟,然而這要冒極大的風險,幾乎是不可實施的。

“或許可以向太空旅行監管機構求助?”司嘉問。

太空旅行監管機構是一個負責監管太空旅行的機構,致力於處理太空旅行中發生的緊急情況與突發事件,向他們尋求援助是最合適的。

沒想到這個提議招來一聲冷笑,“我懷疑這個古怪宇宙根本沒有這個機構。”巴特嘴上說著,此時前方正好出現一個公交車站,他徑直走上前去,“我看看。”

巴特站到公交站牌前,揹著手一目十行地瀏覽站點,全息螢幕上不同顏色對應不同線路,上面顯示公交車的實時位置,公交車的圖示在橫平豎直的綵線上移動,像撥動算盤上的串珠。不知他看到什麼,倏地嗤笑了一聲:“哈!這個宇宙竟然沒有‘綠洲’!”

另三人同樣上前檢視,司嘉平常回家乘坐的是一路公交車,並在離她家不遠的超市站點下車,她的目光追隨著一路公交車圖示挪動,直到瀏覽完畢全程也沒看見超市站點,她又瀏覽了其他線路,竟發現那家超市不在任何線路上。令司嘉困惑的是,一號線路的路徑與記憶中是一致的,每條直線、每個拐角,甚至是螢幕上線路的顏色都一模一樣。她不信邪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發現不僅超市消失了,其他熟悉的地點也沒了,都被偷樑換柱成了前所未聞的地名。

司嘉第一次身處如此異樣的宇宙,表面相似,實則處處不同,這代表這個地球上沒有家、沒有父母、也沒有她。

“這裡沒有我的家……也沒有星能公司?”她瞠目結舌,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無法接受,一會兒又自語道,“那是不是代表不會有人和我們落到相同的處境了?”王晨聽後憐憫地看了司嘉一眼:“那可不一定。”

“不只是沒有家、沒有公司,你看線路上有太空旅行監管機構嗎?沒有!向他們求助就是妄想!”巴特不依不饒。

“不是原宇宙,環境不同也正常。”科溫平靜道。

王晨緊盯著站牌,拔高了聲音自顧自說:“沒有太空旅行監管機構,總會有其他替代職務的事務所吧。向太空外發展就會有太空矛盾,在這個時代,我不相信他們不發展太空業務!”

“晨說得沒錯,總會有能提供幫助的機構,我們再找找。”科溫點點頭。

巴特嘟囔道:“我也希望快點找到啊,在這破環境下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

司嘉看著身邊的人個個神情嚴肅,惴惴地提議:“為什麼我們不找個人問問呢?”

隨便找個人求助是快捷的方法,雖不明說,但他們肯定都考慮過,司嘉只是提出來了而已。至於為什麼要保持神秘的心照不宣,因為這個方法太直白了,說出來顯得很幼稚,既然其他人不說,那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對不知底細的人提及如此敏感的話題容易禍從口出,而且目前他們所見到的人都是一副冷淡的面容,四人的言行舉止已經算得上突兀了,而路過的人卻沒有一位對他們產生好奇的,甚至說連一個眼神也沒有,表露的漠不關心無形間削弱了詢問的意願。

巴特挑了挑眉,揶揄道:“真是一個好主意,那我們該找誰呢?”

此時四人走到一處大廈附近,前方的人流明顯多起來。大廈外牆呈深灰色,外形是規整的立方體,窗戶少且窄,小方塊沿著牆線劃下一豎列,向上一眼望不到頭,像一根避雷針直插雲霄。門大敞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明明該是熙攘的場面,擦肩而過的人卻都保持著嚴謹的沉默。

大廈的外形太過奇異,像監獄又像廢棄的工廠房,總之不像個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望著在霧瘴中影影綽綽的建築,巴特倒吸了一口氣,道:“商場?居民樓?學校?是什麼辦事中心嗎?嘶,不像啊……”

“進去看看。”科溫說。

四人跟著前方一位提著菜籃的女士進入大門,沒有安保人員也沒有核驗身份的機器,他們很順利地進入了樓內。

大廈從外部看磕磣,內部也沒好多少。進入大廈首先身處的是一個寬敞的圓廳,以圓廳為中心四周輻射出六道深不見底的走廊,走廊兩側排列一連串數不盡的房間,房門方方正正呈鐵青色,門或緊閉或完全開啟,顯得規整有序。樓內的色調與外牆相同,彷彿只是將外牆朝裡邊翻了個肚,由內而外地透露出死板冷硬。大廈最獨特的一點是大廳沒有天花板,二層以上都是鏤空的迴廊結構,就像在建築之中打通了一道深深的天井。

“嚯,這建築真是‘表裡如一’啊。”巴特驚奇地四下張望,當他抬頭向上看去時,倏地縮了縮肩膀,面露難色,“這構造有些瘮人啊,萬一有人朝向扔東西怎麼辦?”

天井向上一眼望不到頭,越往高處視野越來越暗、越來越窄,最盡頭像黑黢黢的一小塊麻將,在這樣的環境下讓人不由得倍感壓迫。聽到巴特的話,司嘉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個場面:一個人將塑膠瓶脫手,瓶子不斷下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耳邊傳起氣壓擠壓瓶身的“嘶嘶”動響,直到頭上被砸到血肉模糊。

她被自己的設想嚇得一個激靈,雙腳下意識往邊上彈動了一下,王晨雖沒什麼表示,但她還是後退遠離了圓廳,三人跟著她的站到了走廊的過道上,頭頂的遮蔽增加了些許安全感,接著她面無表情地說:“別忘了我們來的目的,找找這個地方有沒有工作人員。”

身邊可見各種身份的人,有穿校服的學生、有拉著孫子的老人、有帶安全帽的藍領工人、也有一身正裝的上班族。大廈內人流混雜,雖不是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但也比室外更有人氣,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安定祥和。

舉目望去大廈裡沒有前臺、待客室,也沒有任何指示牌,周圍的人職業各異、年齡各異,卻都是一副不驕不躁又氣定神閒的狀態,四人判斷不出這是什麼地方,先前跟在其身後進來的女士已經消失在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們就這麼被擱置在了陌生建築中,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去哪個房間,也不知該找何人。

巴特左瞧瞧右看看,試圖叫住路過的人,卻剛抬起手就放下,欲言又止,他的表情有些尷尬,問:“該找誰?”

還沒等有個頭緒,一個聲音倏地插入四人的圈子。

“打擾一下女士先生們,請出示一下居權證明。”

四人聞聲望去,目光一同落在一位身著黑色制服的女士身上,她扎著一個低丸子頭,臉頰輪廓圓潤,她正眯眼微笑著,嘴角向上的幅度恰到好處,眼角和鼻頭在笑肌的牽扯下更加圓頓,像過年時貼在牆上的福氣娃娃。

女士胸前深藍色的名牌上標註著“居住事務官”五個字,應該就是大廈的工作人員。他們在這兒站了半天,也沒看見有人被工作人員討要身份證明,而他們卻工作人員盯上了,果然他們的言行舉止很奇怪嗎?

四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王晨開口問:“什麼證明?是身份證嗎?”

事務官女士沒有因為突兀的提問而困擾,她耐心地解答道:“請問各位在此居住嗎?居權證明是大廈居民的居住資格證。”

“我們不在此居住。”科溫道。

“那各位來大廈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女士的提問令四人心頭一震,巴特像被點燃的煙花似的躍動而起,他激動地狂點頭,就差一把抱住身前的人,他剋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對對對!可太需要了、哈哈哈!”

或許是巴特的表現太誇張,女士這才表現出一絲意外,科溫接過話題道:“是的,我們需要幫助,能借一步說話嗎?”

後者頷首:“好的,請跟我來。”

四人跟著女士走進大門左側的第一條走廊,穿行在冰冷的銅牆鐵壁間,每當路過一個敞開的門,司嘉都會無法抑制好奇地向裡看去,每扇門後的陳設大多相同,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並且桌子後都坐著一位身著黑色制服的男士或女士。想到稍後要向陌生人闡述歷來的經歷,離獲得幫助只差一步之遙,距離回家更是前所未有地接近,司嘉心裡又激動又害怕,她小聲地說:“我有點緊張……”

王晨似乎也有點情緒不穩,她呼了口氣,道:“沒事,等下讓科溫出面。”

巴特沒有絲毫擔憂的樣子,他興致勃勃地問道:“大廈的中空設計,要是有東西落下來會不會很危險?”

女士莞爾一笑:“實際上樓層不是貫通的,每層樓之間都有透明隔板,掉落的東西會落到隔板上。但並不是預防高空拋物,因為不會有人這樣做,預防的是建築材料的意外脫落。”

經過三個轉彎後,他們在一扇普通的鐵門前停下,女士在門上輸入指令後,門“咔噠”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