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溫的話音剛落,飛船內陷入沉寂,司嘉想到下午的事情依舊心有餘悸,身邊人的沉默更加重了她的不安,特別是科溫和王晨,他們一直是主心骨般的存在,他們的無言更讓她無措,司嘉惴惴不安地問:“為什麼會造成這種情況?”
科溫道:“我向羅爾確認過,我們的航線與先前任務的航線一致,除了……”
突然王晨呢喃道:“星雲……”
“是的,我們的航線經過了一片星雲,這是個例外。”
“可這和星雲又有什麼關係呢!宇宙中到處都是這樣的星雲,從沒聽過穿過星雲就可以穿梭時空的,這太荒謬了!”格里姆不耐煩地嚷嚷,傷痛和未來的不確定性顯然消耗了他的耐心,令他尤為不安,他看向一邊的機器人,“羅爾,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根據目前擁有的情況分析,星雲是導致這場事故的最可能原因。”
格里姆聽後不住抱怨,逮著天上地下一通破口大罵,一陣“荒唐”和“猴耍”過後,他神情懨懨,似自言自語道:“可是星雲怎麼會有這種能量?那不就是氣體和塵埃組成的雲團嗎?”
“預測是星雲中存在特殊的引力或能量場,導致了時空的扭曲,飛船透過星雲時,導致空間位置和時間維度的改變,令飛船進入了平行宇宙。”羅爾補充道。
物理學術語組合成前所未聞的概念,想到自己陷入瞭如此複雜的境地,在場的人不由面露難色,司嘉尋求依靠般地目光在左右人身上流轉:“可以向當前這個宇宙的人尋求幫助嗎?”
王晨蹙了蹙眉,回覆道:“恐怕不行。我們的出現或許會干擾此宇宙的穩定性,我們不清楚這個宇宙的狀況,貿然尋求幫助可能會引起意想不到衝突。他們可能無法理解我們的情況……因為這確實前所未聞。”
“沒錯,我們還不清楚導致這場事故背後的機理,干涉平行宇宙的事務有可能會對我們原來的宇宙產生影響,或許會因為連鎖反應危害原宇宙。總之這是不可預測的。”科溫沉思片刻說道,飛船內又陷入一片深思,這時格里姆提議:“若真如羅爾所說是星雲導致的穿越,既然這樣,那我們再穿過一次星雲,是否可以回到原來的宇宙?”
“穿越星雲時,星雲的引力場對時空產生了扭曲,逆著穿過星雲,也就是反向透過其引力場,可能會產生反向扭曲時空的效果,但這種扭曲或許不可預測,不一定能將飛船導向原始的宇宙。”羅爾道。
“也就是說……也可能導向其他宇宙。”王晨面露覆雜,接著她又嘆了口氣,“但……只能這麼一試了。”
科溫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神情嚴肅道:“我們正在經歷史無前例的考驗,沒有可以借鑑的物件,只能靠自己了。”
“那就啟程吧。”格里姆向上抻抻胳膊,面上浮現出微笑,之前的鬱結好像消融了,他對機器人說:“羅爾,這次的目標是星雲。”
準備工作完成,飛船緩緩駛離地球,透過舷窗可見地面越來越遠,黑暗由四周擴攏,好像一隻正在逐漸收口的布袋,司嘉感到一陣壓抑,彷彿有什麼東西同樣被束縛了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根據過往的導航,飛船很順利地抵達了星雲,星雲依舊瑰麗浪漫,炫彩的塵埃團流淌著無害的光芒,再次穿行這片區域,沒有人為此著迷激動,如今這些美麗在眾人看來更像是誘人採擷卻帶毒的果實。
飛船平靜地穿行過了星雲,又按照計劃繞開星雲駛向地球,這段路程要花費三天。這段時間裡司嘉一直期待著周圍能有什麼變化,好證明舉措是有用的,但什麼也沒發生,宇宙一如既往地安靜平和,沒有因為曾發生過如此離奇的事而改變狀態,又或許時空穿梭在整個宇宙中並不是罕見的事,就像大海不會因為一處小漩渦而停止漲落。
飛船抵達地球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夜晚氣溫低,剛出艙門司嘉就被冷風吹得一個激靈,格里姆攏了攏衣領,“嘶溜”了一下嘴角的淤傷,眯著眼望望遠處,自言自語般道:“天真黑啊,已經這麼晚了嗎?該去哪裡呢……”在察覺到周圍人的視線後,他委屈地聳了聳肩,努努嘴示意自己的傷口,“你知道……我有點不敢回酒吧。”
“現在確實太晚了,在不知道當前宇宙情況的前提下,我們還是不要分開行動。”科溫平靜地觀察著四周,接著他轉向眾人道,“我在這附近正好有一處空餘的住所,你們可以來我這留宿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分開行動,分別去確認此宇宙是否為原宇宙。”
格里姆如釋重負,滿口答應,王晨思考片刻,道:“這是最好的提議。”
司嘉是很想回家的,她太冷了,此時很想躺在房間的床上裹上被子睡一覺,床不大但很柔軟,被子散發木櫃子的檀香和陽光乾爽的氣息,但她的腦海中不合時宜地蹦出一個畫面:同樣有一個“司嘉”正靠坐在床上,她的手裡捧著一本書,身邊簇擁著一圈毛絨絨的玩偶,媽媽走進房門,將現切的果盤擺在床頭櫃上……這個畫面令她心痛,她清楚那熟悉的床和新鮮的水果不一定是為她準備的。最終她也點了點頭。
一行人抵達了位於一處簡潔住宅區內的住所,邁入屋子的剎那,司嘉不禁感嘆,這裡實在是乾淨了,白的牆壁、灰的皮沙發、黑的地毯、白灰條紋的大理石桌臺,沒有額外的內飾,目之所及皆是黑白灰色調,整潔得像是樣板房,甚至缺少人氣。格里姆驚歎地四處張望,感慨道:“科溫,你家也太乾淨了。”
“你以為誰都像你那樣邋遢嗎?”王晨嗔笑,用手肘輕輕撞了撞格里姆。
看著周圍樸素的家裝,司嘉想起自己先前的經歷,忍不住問出聲:“科溫,你能看出這裡有什麼不一樣嗎?”
科溫疑惑地低頭看了司嘉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突然的提問,但他很快就明白問題的意圖,回答道:“這是公司分配的住所,我在幾個街區外另有住處,不常在這住,對這不是很熟悉。”
“天很晚了,我們明天再說吧。”王晨打了個哈欠,她抬頭望著牆上的掛鐘,時針即將經過錶盤四分之一,“真相還有幾個小時就能知道了,不缺這一時。”
房型是兩室一廳的構造,格里姆自告奮勇提出睡沙發,科溫一室,王晨和司嘉一室。當科溫提出要給王晨她們取地鋪時,王晨拒絕了,她攬過司嘉的肩,笑道:“不用啦,我和小司嘉誰都不用睡地鋪,臥室的床夠大了。”
“嚯,感情真好啊。”格里姆在一邊揶揄地擠擠眉。
各自回到房間後,屋內安靜下來。身邊的被子隨著呼吸有規律地起伏,夜已經很深了,但司嘉卻睡不著,躺在陌生而冰冷的床上,凝視著眼前空洞的黑暗,她不自主地輕喃出聲:“晨,為什麼我們會淪落如此境地呢?”
身邊沒有動靜,四周寂靜無聲,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就在她準備閉眼時,身側傳來一個聲音:“司嘉,你知道什麼是‘加碼’嗎?”
司嘉有些驚訝,她本沒抱被回覆的期待,擔心是自己吵醒了身邊的人,她有些窘迫:“晨……你還沒睡嗎?”
王晨側身面對司嘉,用手支撐著腦袋,短髮傾瀉在一邊,在黑暗裡有種無限延伸的錯覺,她語調溫柔道:“我也睡不著,乾脆聊聊天吧。”
司嘉拘束地挪了挪身子,思考著王晨的提問,斟酌道:“加碼……是與賭博有關嗎?”
“是的,我早年曾在俱樂部中與朋友們嘗試過賭博——那時候年輕,因為好奇所以嘗試了一下,也只有這麼一次,小孩可別學。”王晨的語氣倏地強硬起來,司嘉點頭如搗蒜,發誓絕對不會嘗試賭博後,她才繼續說下去,“加碼是指玩家在賭博中,如果贏得賭注,選擇將部分或全部收益再次下注,逐步增加下注金額,以追求更大的回報。”
“加碼是一個決策過程,存在風險和不確定性。儘管加碼可能帶來更大的回報,但也伴隨著更高的風險。”
王晨的一番話讓司嘉有些雲裡霧裡,她不明白王晨想要表達什麼。
“晨,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王晨沒有回答,而是又丟擲了一個問題:“司嘉,你知道‘頻譜獵人計劃事件’嗎?”
“是什麼?”
“那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不知道很正常,因為事故發生後不久後訊息就被封鎖了,那時候我也才上小學。”王晨頓了頓,繼續道:“‘頻譜獵人計劃’大概是五十年前由一家太空開採公司提出的,是一種有關電波收集的任務,要求是透過人工駕駛飛艇深入宇宙去採集難以收集的電波,任務完成後公司給予一定的報酬。”
“誰知‘頻譜獵人計劃’剛提出才二十五年就出了事故,或許事故還要發生得更早。”
“起因是有人在海邊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屍體,周圍還散落著飛船的殘骸,警方識別屍體身份後發現他是曾參與‘頻譜獵人計劃’中的一名成員,事件一經傳出全社會轟動,因為‘頻譜獵人計劃’當時宣稱是絕對安全的計劃,卻出了如此大的事故,更可怕的是往下深究後發現,參加任務後沒成功返回地球的人數至少有六十名!”
如此可怕的故事深深震撼了司嘉,彷彿是在不經意間窺視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她的雙眼不自覺瞪大,磕磕巴巴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了?”
“由於沒發現屍體,就只確定為失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凶多吉少。”王晨眉頭擰起,“公司權勢滔天,威逼利誘加上各種鎮壓,熱度硬生生被降了下去。現在能搜尋到的資訊支離破碎,並且相當部分都是虛假偽造的。”
“怎麼能這麼做?!”司嘉被徹底震驚了,她難以想象世界上真有人會做出如此毫無人性的事情。
“因為利益,只能是這個原因。當盲目追求利益,人就變成了豺狼。現在行業之間競爭激烈,每個公司都想擁有更多競爭優勢。公司利用員工冒險來獲得資源,以人為籌碼對公司前途進行加碼。”王晨自言自語般喃喃,不知是說給司嘉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人性沉淪,倫理隱憂。”
司嘉明白王晨的意思了,他們的情況與“頻譜獵人計劃事件”有相似之處,同樣是為了公司提供的報酬參與行動,同樣因為不知名錯誤而身處困境,並且在原宇宙的人看來或許他們下落不明。儘管她還是不敢完全相信真有人會為了自身利益作出犧牲他人生命的行為,但身處如此荒謬的經歷中,這反而不是最不能理解的事情了。想到自己被當成了他人追求利益的籌碼、一枚棋子,可能像先前的失蹤者一樣永遠回不去了,她就不自覺悲從中來。
“我們……也是犧牲品嗎?”
看著身邊人沮喪的模樣,王晨溫柔地笑笑,輕聲道:“我不知道,小司嘉。一切只是我的猜測,或許失蹤的人只是在宇宙中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隱居了,或許公司本無意犧牲任何人,太空探索本就危機四伏,公司沒有提前將準備工作規劃完備,或許他們只是犯了個馬虎但不可原諒的錯誤。”
王晨的話不知是安慰還是真心實意只是猜測,司嘉更寧願相信是後者。她不再出聲,默默轉過身躺好,凝視曙光逐漸漫上深色的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