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抵達地球,即將降落在飛行物停靠場。
由於當下飛船和飛艇等飛行器成為主流交通工具,故社會中設立了多個停靠場,停靠場中有部分位置是公共的,部分位置承包給私人。飛船鎖定了星能公司承包的一處停靠位,停靠位上方頂棚螺旋狀開啟,飛船緩緩降落至其中。
眾人揮手道別,他們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並約定了第二天在星能公司會合,報告任務順利。
現在是地球時間下午一點,走出停靠場後,驕熱的陽光灑在臉上,雙腳踏上實地,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司嘉感到一種久違的實質感,在宇宙中飄蕩了許久日子,她首先最想去的地方是家,在街上打了一輛車後,她往家中行去。
透過了門上的虹膜檢測,司嘉推開了如白板般光滑的大門,屋裡傳來一個聲音:“司嘉,這麼早就回來啦?”
司嘉有些意外家中有人,因為今天不是休息日,父母正常應該在上班,但更讓她驚訝的是許久未見,媽媽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
“嗯?很早嗎?”
聽到疑惑的語氣,媽媽寬容地笑笑:“我還以為你會傍晚回來呢。”茶几上散開著一大堆檔案,她正俯身在桌子前整理。
司嘉問:“要我幫忙嗎?”
“不用啦,很快就好了。”
換了鞋,司嘉將雙肩包放在沙發上,接著她注意到了一處不同。剛搬家那會,父親嫌白牆太單調,就打算買一幅畫框裝飾,她是同父親一起去的,在琳琅滿目的裝飾畫中,她一眼挑中了一幅畫有麥田和草垛的油畫,而那幅掛在沙發上方牆上的金燦的油畫,現在卻變成了一幅風景照。照片裡是一片深藍靜謐的湖泊,遠處襯托著連綿的墨綠山脈,山頂隱隱點綴著白色的積雪。照片的拍攝角度不是無人機自上而下的壯闊,而更像是隨手一拍,司嘉心生疑竇。
“媽媽,這畫框什麼時候換了?”
“啊,這個畫框已經掛了很久了呀,那是第一次家庭旅行去東湖拍的,那時你才兩歲,還是個小寶寶呢!”媽媽順著司嘉的視線看去,欣賞地注視著畫框,“拍得多好!”
司嘉不記得有這麼一次家庭旅行,也從未聽父母談起過,當然原因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年齡太小,但現在困擾她的不是有沒有這麼一次旅行,而是畫框什麼時候變了。掛那很久了?可她明明還記得離開家的時候牆上掛的還是油畫呀?但看到媽媽確切且熱切的眼神,她妥協了,含糊地應了聲:“嗯……挺好的。”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吧,實際上,她不是對周圍環境變化敏感的人,經常會出因此出冒失的岔子。該死,早知道應該在離家之前先拍一張家中的全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了這種想法,她的頭有些痛起來。
“吃午飯了嗎?”
“還沒呢。”
“媽媽中午不能陪你吃飯了,今天上班,臨時回家拿點東西,現在要走了。等晚上回家我們再一起吃,嗯?”女人將整理好的檔案放入包中,拉好拉鍊,向門口走去,路過司嘉時摸了摸她的頭髮,“冰箱裡還有點東西,或者你可以點外賣。”
“好。”
媽媽出去了。司嘉有點餓,更多的是累,於是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畫框上了,等父母都在家再問個清楚也不遲。她轉身走進廚房,開啟冰箱門,一陣冷氣灌到臉上,她深深吸了口氣,因為冰箱裡竟然有一整塊六寸的慕斯蛋糕,而且還是她最愛的香草味!疲憊感瞬間消散了些,她掠過邊上的胡蘿蔔餅和可怕的混合蔬菜泥,徑直取出那份蛋糕。
將蛋糕端到餐桌、取來叉子、開啟包裝盒、在桌子前坐好後,她反而有些猶豫了,這份蛋糕確實是她喜歡的,而且還是隔壁蛋糕店昨天剛上市的新品。當然,她在飛船上也是可以看到新訊的,在飛船上的無聊時光裡她就已經就蛋糕的味道想象過千百遍,並打算落地後立刻去買一塊。
蛋糕是家裡其他人買的吧,他們知道她愛吃香草味的甜品,但是一次買一整份六寸的蛋糕實在不像父母他們的手筆,因為他們向來不喜歡她吃零食甜品,認為裡面有太多糖分和新增劑,最多隻會偶爾給她買一小塊調劑一下。蛋糕是可以買切開的小塊的,而買這麼大一份只像她會做的事,家裡除了她沒人吃蛋糕,而她沒少因為衝動消費被父母嗔笑。那是別人送的嗎,是誰呢?想到這裡,司嘉突然感覺自己有些神經質。
看著蛋糕周圍開始融化的奶黃色慕斯,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也和奶油一樣變得軟和且黏膩,她胡亂地吃了兩口,又食之無味地用叉子在蛋糕上扎出一個個洞,她不想吃下去了,慕斯在舌後融化,糊在嗓子眼裡,她使勁往下吞嚥,甜得她頭痛,有點想吐。在蛋糕徹底快塌到桌面上時,她將盒蓋一蓋,重新塞回冰箱裡。
拿著雙肩包上了樓,一踏進房間門就迫不及待地撲到床上,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整理什麼的就留到明天吧。不過她也沒啥好整理的,她外出只帶了包,而包裡只有一些證件,明天她還需要帶著證件去星能公司報到。就在她昏昏沉沉即將入眠時,手腕上的震動直接將她震醒了。
是王晨來電,看了看腕式通訊器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是下午四點,她大概睡了一個小時,司嘉接通了電話,另一頭爆出焦急的聲音:“司嘉,你在哪?!”
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王晨的焦躁,司嘉小心翼翼地回覆:“我在家裡,怎麼了,晨?”
“馬上出來,司嘉!到我們降落的飛船上去!”電話那頭大吼一聲,似乎意識到有些突兀,她順了一口氣後補充道:“我們可能到了錯誤的時空。”
詞不達意的話語並沒有起到解釋的作用,司嘉唯恐聽錯了,半晌蹦出一句:“什麼?”
“很難解釋,你沒有發現身邊的環境有些異樣嗎?”
異樣?
從未見過的畫框、來路存疑的蛋糕,微小的細節卻給她帶來難言的無所適從,潛意識的排斥而這就是所謂的異樣,熟悉不過的人竟是第一次碰面。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湧上心頭,四壁向她傾壓而來,她囈語般喃喃道:“我不明白……”
“科溫已經在聯絡格里姆了,逗留的時間越長越危險,我們要儘快集合……”
大門開鎖聲打斷了發散的思緒,司嘉一個激靈,起身走出房間,放緩腳步靠近樓梯,自上而下的視角讓她對樓下空間一覽無餘,當她看清入門的來人時,霎時五雷轟頂。
齊下巴的栗色波波頭,臉頰上如出一轍的雀斑,五官倒模般相似,這不是她自己嗎?!以第三視角看自己帶來強烈的抽離感,司嘉眼前一陣眩暈,呼吸彷彿都抑制住了,只能小心而尖銳地抽氣,寒意從貼著圍欄的指尖貫穿全身。
樓下的人身著T恤和短褲,鵝黃色遮陽帽壓住硬邦邦的髮絲,腳蹬一雙藍白相間的老爹鞋,腰間斜跨印著抽象圖案的米白色帆布包,這身穿搭司嘉再熟悉不過,是她平常去遊樂園的裝扮。難怪“媽媽”對她的返家熟視無睹,原來在這個宇宙中,她沒有出遠門,沒有參加星能公司的行動。
關上房門後,樓下的“司嘉”換上拖鞋,將遮陽帽取下隨意地扔在沙發上,幾縷頑固的髮絲從鬈髮中翹起,粗糙地用手捋了兩下頭髮後,又將帆布包卸下,同樣拋在沙發上。面前人的動作像是遵循一種模式,完全在意料之中,這種預兆感帶來詭異的體驗,儘管司嘉明白“她”的舉動完全沿著預料進行是因為自己會這麼做。
接著“她”又像被線牽引般的,司嘉眼睜睜看著“她”走向了冰箱。“她”會拿出橙汁,還是汽水?司嘉緊張地盯著“她”,當人開啟冰箱後,她從“她”的臉上看出驚愕。
啊!那塊蛋糕!
“司嘉”端出那塊不成型的蛋糕,隔著透明塑膠盒子上下左右看,震驚和疑惑溢於言表,好像是想從中看出這只是個惡作劇。司嘉感覺渾身發麻,彷彿被盯著的不是蛋糕,而是她似的。就在這時,腕錶中再次響起聲音:“……司嘉,你在聽嗎?”
司嘉猛地一震,慌忙掐斷電話,連帶將腕錶關機。樓下的人蹙著眉放下了蛋糕,從冰箱中拿出一升裝的橙汁直接就著開口灌了幾口,關上冰箱門,到沙發上取帽子和帆布包,接著她有強烈的預感,“她”會上樓。
渾身的血液霎時衝到了頭頂,司嘉下意識地提腿衝回房間,站定後,看著眼前熟悉的裝潢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選擇有多糟糕。現在這個房間可不是她的庇護所了,她是鳩佔鵲巢的入侵者,與她的想法一樣,房間的主人也將要回到這個溫暖的小窩。
鞋子與樓梯的敲擊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來不及了,走出房間勢必會與對方碰個面照,光是想象那個場面就讓她氣血上湧,要快點藏起來!衣櫃?不用開啟看,她也知道里面塞滿了衣物,或許開啟後還會坍塌下來。窗簾?下端會露出腳!門後?十年前的她或許還能藏地進去,現在她是個大人了,不是可以隨地摺疊身子將自己藏在任何地方的玩捉迷藏的小孩!
怎麼辦?怎麼辦?她幾乎能聽見“司嘉”撞見她時驚恐的尖叫,或許“她”不會尖叫,只會呆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後會蜷著身子蹲到地上,恐懼地瞳孔放大,大口喘氣,像是空氣壓入體內後就能置換出恐懼,好讓靈魂留在體內,就像她現在想做的一樣。腳步聲近在咫尺,司嘉幾乎快暈過去,她苦求地四下張望,最後視線鎖定到床榻上。
房間的床是板式床,床板可升起,底下有一個儲物空間,由於拿取東西不方便,所以平常都不會開啟,裡面也只放了一些薄被單,容下一個人的空間是足夠的。天無絕人之路,司嘉毫不猶豫地抬起床板鑽了進去。
幾乎是床板落下的瞬間門外的腳就踏了進來,床板下黑而狹窄,空氣中充滿塵蟎窒悶的味道,司嘉不敢挪動分毫,斂聲屏氣地伏在一堆陳年布料中。
頭頂上傳來兩聲悶響,第一聲響比較輕,那是帆布包砸在床鋪上的聲音,第二聲比較重,連帶床板都往下沉了沉,差點頂到了床箱裡人的頭上,嚇得她呼吸紊亂了幾秒,那是“司嘉”撲到了床上。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床板“吱呀呀”響了幾下,還沒等司嘉平復下心情,外邊的人又不安分地左翻右翻,被子枕頭不斷被掀起又放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在床板下的她無法看見外部的情況,也猜不到人到底在幹什麼,心驚膽戰只求別掀開床板。
這時,司嘉聽到頭頂傳來一句嘟囔,隔著床板聲音有些發悶,但還是能大概辨別:“髮帶呢?怎麼又不見了?”她洗澡時會用到髮帶,這說明上頭的人終於要離開一會了,而她可以趁著這個空隙悄悄地溜出門。
太好了!快點找到髮帶去浴室吧!
床板下空氣不流動,只待一會司嘉就已經汗流浹背、頭暈目眩,她側頭在旁邊的布料上蹭幹臉上的汗珠,汗水中的鹽分蟄地她眼睛疼。待她重新睜開眼睛時,藉著從側邊床板上雕刻的鏤空花紋射進來的光,她恐懼地看清臉邊粗糙的布料為何物。
一個束髮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