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裡傳出敲擊聽筒的悶響，連帶震耳的人聲：“喂喂喂，有聲音嗎？嚯，還挺響……”接著洪亮的聲音響徹封閉的空間：“各位，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我有要事宣佈，請迅速到大廳集合，速速速！”
飛船上總共也就四個人，根本用不著如此大張旗鼓，能做出此行為的也只有格里姆·巴特，一個吊兒郎當的落拓青年，大機率他的“緊急”也名不副實，但司嘉還是依照著廣播的命令急急忙忙地前往大廳。
來到大廳，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嬉皮笑臉的格里姆，而其他人竟也很給面子地都到了，就連羅爾也在。
因為此項任務並不嚴肅，所以大家也沒有嚴陣以待，而是各自分散，趁著路途的時間探索融合了當今新科技的飛船。
“什麼事，格里姆？”
王晨率先詢問，雙臂交叉微微側頭，臉上流露些許不耐，或許她正研究著什麼新奇的裝置，卻被臨時召集。格里姆似乎也發覺了把大家召集起來的行為有些多此一舉，他向後梳理了一把頭頂雜亂的棕紅髮，掩飾般地清了清嗓。
“咳咳，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一下派出誰去最佳化裝置？”
“只用在編輯器上輸入修正的數字編碼就行了，很簡單，沒什麼太多步驟。”王晨道，“甚至可以直接交給羅爾。”
“我知道，但總要有人去做的吧！”格里姆聽出了王晨話語中的不解，像是怕其他人認為他很無知似的，連忙解釋道。
“我之前一直在主控室，想著到時候順便執行的。當然，如果你們想做就交給你們了。”說話的人是科溫·埃文斯，是他們中最年長的，他對飛船沒有其他人那麼新奇，一心只想快速完成任務。
王晨聳了聳肩：“我無所謂。”
“那我們石頭剪刀布，誰贏了派誰去，怎麼樣？”格里姆莫名地興奮起來，興致沖沖地伸出手，“三局兩勝還是一局定勝負？”
“天，你也太幼稚了！”王晨扶額，轉頭向一直沒出聲的人，“司嘉，你來做吧。”
“……我嗎？”
突然被點到讓司嘉有些意外，她和其他人相比最沒有經驗，本以為會被邊緣化，沒想到竟然會將任務交給她。科溫不像是想浪費時間的那種人，而格里姆顯而易見有執行任務的意圖，司嘉擔心會遭到反對，但他們似乎都沒意見。
“年輕人多體驗是好事。”科溫點點頭。
“好吧……看在你年齡小的份上就不和你搶了。”格里姆撇了撇嘴，“等未來你發達了，可別忘了我曾讓給你這次成長的機會，嗯？”
司嘉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不由地將目光落到了羅爾身上，平穩的電子音道：“司嘉，別擔心。如有需要我會輔助你。”
“走吧，去主控室。”王晨拍了拍司嘉的肩，所有人一同前去了主控室。
輸入密碼後，合金門向兩邊滑開。主控室的空間是個矩形，四四方方一覽無餘，盡頭一橫排和左右兩面牆的各一半是控制檯，控制檯上方佔據一整面牆的玻璃。為了防止光的反射看不清窗外，主控室使用的是低亮度的藍色燈光，彷彿浸沒在海水中，控制檯上閃著紅、白、綠光的按鈕像漂浮的發光藻。
遠處的黑暗中隱約浮現一個黑色柱體，那就是資訊增幅裝置了。裝置佇立在一座人工島上，隨著距離的縮短，它的細節逐漸清晰起來，裝置表面凹凸不平，宛如被海水侵蝕的礁石。
周圍沒有其他光源，裝置不知由何材質製成，本身發著瑩瑩微光，飛船此時正處於其中下部，深沉的黑色佔據整個舷窗，向上看不到頂，向下看不到底，堅硬冷峻的輪廓線條呈現一種肅穆感，又像是沉沒水中的巨型魚鉤。雖然他們都曾在教學影片中見過裝置，但當它真正出現在面前時，帶來的震撼卻是無與倫比的。
“真壯觀。”格里姆驚歎道。
飛船懸浮在裝置前停穩了，舷窗正中心位置的裝置上移開一塊麵板，呈遞出一張黑色的電子屏，上邊白色的字元顯示數字“010”，此時控制檯上彈出相同的介面。
“資料編碼需要修正為‘020’。”
根據羅爾的指示，司嘉動手將控制檯介面上的數字從“1”改成“2”，裝置上的數字編碼同步改變，司嘉抬頭看向周圍，在其他人的默許下，點選了“確認”按鈕。裝置上的面板合攏，飛船漸漸駛離，任務完成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乾的漂亮！”格里姆朝司嘉豎起一根拇指，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手臂揮舞著轉身往外走去，“終於結束了，大解放！這不得喝一杯——羅爾，飛船上有酒嗎？”
“沒有酒，在餐飲艙中有礦泉水、果汁和汽水。”
“好，隨便什麼都行。”格里姆衝進餐飲間，在其他人出來後，往他們手裡一人塞了一罐汽水。
汽水是冷的，鋁罐表面凝著細小的水珠，司嘉道過謝後，學著其他人席地而坐。格里姆往嘴裡灌了幾口汽水，笑眯眯地看著眾人：“任務完成，下了飛船就各自散了，說實話還挺捨不得你們的。剩下的時間我們聊聊天吧——別研究飛船了，每個艙我都看過，沒什麼有意思的。”
“那就聊聊吧。”科溫道。
“科溫，我對你很好奇，你看上去像是事業有成的精英，不缺星能公司提供的技能證書吧，為什麼還要參加這次任務呢？”
格里姆的疑惑情有可原，因為此項任務是一項兼職，星能科技發下的各種證書只是一種技能證明，效用範圍窄，只能幫助在相似領域就業，多餘的效益就沒有了。
“原因很簡單，我想跳槽到星能科技公司。雖然憑藉我的工作經驗足以被錄用，但我想還是需要對此公司多加了解，參加兼職有利無害。”
王晨開口道：“格里姆，你怎麼不問我呢，我看上去不像成功人士嗎？”後者聞言哈哈大笑。
“晨，你看上去就很有野心，無論是什麼證書還是別的什麼，無論對你來說有沒有用，只要別人有的你就必須要得到。”
王晨眉毛上挑：“你可真夠直白的，但是看人挺準。”
“那當然，我的直覺一向很準。”格里姆哼笑道，轉頭面向身邊的人，“司嘉，你還是學生吧，高中生？”
“剛畢業。”
“噢，那不用問了，你參加任務的原因顯而易見咯。”格里姆道，“但是也別把時間都花在兼職上，未來你工作的時間多的是，趁著青春年華痛快地玩才是正事——你去什麼地方玩了嗎？”
“嗯……只去了遊樂場。”
“天吶，小司嘉，小孩子才天天泡在旋轉木馬和碰碰車中！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大可以去些更刺激的地方。”格里姆誇張地大喊大叫起來，接著支起身子，嘴角劃開興奮的笑，“你知道‘綠洲’嗎？那可比遊樂場有意思多了。”
王晨插話道：“司嘉，別聽他說的，‘綠洲’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裡面三教九流聚集，社會關係混亂，絕對不適合去旅遊。”
格里姆聞言，傷心地眨眨眼：“別這麼說嘛，晨。我知道外面的人對我們有一些不實的成見，但我在‘綠洲’生活很久了，那裡沒有你們想的那麼不堪。我在那兒和朋友共開了一家酒吧，叫‘遺忘星球’，如果你們來的話，我請你們喝一杯，再帶你們到處逛逛。相信我，你們絕對會愛上那兒的！”
王晨哼笑了一聲，沒接話。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司嘉縮著腦袋啜吸汽水，絞盡腦汁地想說點什麼打破冰凍的氛圍。綠洲……綠洲……好像曾在新聞上看到過，那是平島某區的一處街區……倏地她福至心靈。
“啊，我聽說過‘綠洲’，那裡是不是經常發生……”說了一半，司嘉意識到不是什麼好話，但周圍幾雙眼睛都在等著她說下去，她只能乾巴巴道，“……動亂？”
格里姆神態坦蕩，大大咧咧地承認：“是，三天兩頭遊行起義我們都習慣了，有時候幫助遊行人群拉橫幅還能賺錢呢！”
“所以你是靠這個謀生的嗎，格里姆？”王晨調侃道，格里姆這才顯出些許窘迫：“咳咳，所以我才參加這次任務啊！這不是想找個正經工作嘛……”
就在這時羅爾打斷了對話，它移動到大廳中心，機身上端彈出全息屏。
“前方90000千米處出現不明障礙氣團，是否需要繞行。”
全息屏上顯示飛船的位置是個白點，綠色虛線是它的行進路線，藍色圓點標註地球，現在虛線上出現大片混亂的七彩色團，隨著飛船的行進在不斷變換鼓脹，看上去十分詭譎。
科溫眉頭緊蹙：“這在之前出現過嗎？”
“返程的路線都是固定的，之前的飛船都沒有遇到過，根據上一次任務的時間，預測是在近一個月內形成的。”
螢幕距離拉近，畫面中能清晰地看到流轉的絢麗雲團，像極了照片和影片中記錄的星雲天體。司嘉問：“是星雲嗎？”
“分析顯示，此障礙物主要由氣體以及星際塵埃組成，形狀不規則，邊界模糊，體積約為25000立方千米，疑似星雲。”
“真是奇怪了，什麼星雲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形成？而且這面積相對於常規的星雲是不是小了點？”王晨質疑道。
“確實不對勁。”科溫沉思片刻，“羅爾，繞開障礙需要多長時間？”
“本次航行將於6小時後抵達目的地，新路線將增加至54小時。”
足足多了兩天。事實上飛船在宇宙中已經航行三天了，就算飛船上的裝置再先進有趣，長時間處於有限且密閉的空間還是會讓人疲倦。四人無言地交換了個眼神，格里姆開口道：“現在太空行業這麼發達，說不定是哪個公司的專案，或者是留下的太空垃圾。”
“或許吧……不然實在沒法解釋。”王晨有些無奈，“如果是由氣體和塵埃組成，飛船應該是可以穿過的。”
“贊同。我已經迫不及待回地球了——別誤會，我不是不想跟你們在一起，只是宇宙航行有些消耗精神力。”格里姆擺了擺手，接著表情憤慨，“如果真是大規模太空垃圾，我們可以狠狠投訴排放的公司！”
周圍響起認同的附和聲，科溫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羅爾，不用繞道了，直接穿過它吧。”
“好的。”
談話中止了，大家無言地喝著汽水，直到羅爾帶來訊息。
“已進入星雲範圍。”
司嘉突然起身，王晨詢問：“司嘉，你去哪？”
“我想去看看，有個艙房視野很好。”
“走吧，走吧，跟她去看看。”格里姆拍拍衣服站起身，一行人來到一處偏僻的休息艙，當艙門開啟的瞬間，眾人被眼前的所見震驚了。
在大面積的半球形玻璃外，粉紫、橙黃、藍綠等奇詭的色彩混合交融，河流般蜿蜒流淌，背景的黑彷彿都融化在灼人的炫目中，宛如一幅印象派油畫，落地玻璃鋪陳開一個廣袤的空間，瑰麗的星雲倒映在或深或淺的瞳仁中，周身被星河包圍、觸手可及。
“這真是……”不知誰發出情不自禁的驚歎。
“這次航行真是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