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腹非常痛。

神經一跳一跳地動著,一想起身,側腹那裡就傳來一陣令人不悅的黏膩感。

中也用手指摸了摸疼痛的根源。是一根鐵棒刺穿了側腹的肌肉。

應該是他被打飛出去撞破牆壁的時候,被建材刺穿了側腹吧。鐵棒的一端從側腹伸了出來,由於他還被埋在瓦礫裡,所以不清楚從後背伸出去的鐵棒有多長。

中也被魏爾倫一擊打飛之後,貫穿了幾個房間,砸在牆壁上,被埋在了瓦礫下面。想操縱重力來防禦所有衝擊是不可能的。他現在全身都在流血、側腹的傷口尤其嚴重。

中也很少受傷,所以不習慣透過疼痛來推測傷口的深淺,或是透過負傷狀態來判斷危險程度。就算偶爾在任務中受傷,他也會因為港口Mafia優秀的醫療人員的醫術,不出幾天便得以痊癒。

優秀的醫師,比如外科醫生那樣的。

同伴的名字讓中也的心冷靜下來。外科醫生已經不在了。不止他,他的同伴已經全部……

中也試圖站起來,不顧傷口,無視疼痛。新鮮的血液從他的側腹噴湧而出。

“我不能……停在這個地方……”

他用雙腿站穩,想借起身的勢頭把鐵棒拔出來。】

螢幕上隨著中原中也勉力站起的動作,周邊也浮現出幾道或深或淺的身影,好像旗會一直在他的身邊,雖然更大可能是中原中也自己的幻想。

“為了同伴,中也先生真的好堅強。”谷崎潤一郎看著中原中也起身的瞬間,鐵棒從血肉中緩慢抽離,鮮血便順著側腹流淌下來,看著就萬分痛苦。

“這樣重的傷勢如果不及時得到救援……”就是曾經在戰場上待過的與謝野晶子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傷勢,也不禁為中原中也的堅韌動容,常人根本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站得起來。

【緊接著,一股衝擊傳來,又把中也彈了回去。他對這衝擊感到措手不及。

鐵棒再次深深地紮了進去,鮮血隨之濺出。

“啊……”

中也抬起頭,看到一具白骨。

白骨的身上纏著輸液管和細線,穿著實驗使用的合成樹脂外衣,這是一副因重力而勉強維持住形狀的蒼白骨架。現在,它就騎在中也身上,企圖壓扁他的身體。

“你……”中也呻吟著發動重力抵抗。過剩的重力讓彼此的身體擠壓出了哀鳴。

“住手!”中也大叫,“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你就是我啊!”

可是白骨不明白他的意思。它只是服從破壞的命令式,想擊潰最近的異能者而已。它的殺意是顯而易見的,無形且沒有道理。

骨頭與骨頭相互擠壓,不知道是誰的骨頭髮出了聲音。白骨釋放的重力漸漸超越了人體能夠承受的上限。

中也的額頭冒出冷汗。

雖然白骨不介意自己粉身碎骨,但中也不行。可如果他們繼續進行重力相撲的話,因為他們的肉體擁有相同的耐久力,所以他們會同時被擊潰。

必須要想想辦法,可是敵人就是自己。

側腹很痛,非常痛。】

心好像被一把揪住,冷意鋪天蓋地地傳來,中原中也冒著冷汗,唯獨與另一個自己同歸於盡的結局他從沒想過,自相殘殺……後背貼著溫熱的胸膛,中也蜷在太宰懷中,面色蒼白,唇瓣乾澀。

太宰治眼神越發晦澀,摟著中也的臂膀收緊。他從來都知道中也不在乎自己受傷,在槍林彈雨中他總是最醒目的那一個,但是他不允許,如果讓自己的小狗被別人傷到了,他這個主人算什麼?那個蠢貨,居然放任狗狗被虐待被傷害,沒用的垃圾!

【喂喂。

喂喂喂。那是啥?骷髏?不會吧。

白瀨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幻覺。周圍正在扭曲變形,因為重力場的異常,沙石都浮在了空中。

也就是說,那個地方正在發動重力異能,中也就在那裡。

由於太過害怕,白瀨手裡抱著的衣物袋差點掉到地上,他慌慌張張地重新抱好。

衣物袋裡面裝的並不是衣物,而是值錢的贓物。他在尋找逃生路線的路上,順便鑽進研究設施把值錢的東西搜刮了一通。如果把它們賣掉,就可以大賺一筆。】

鋼琴師看著再次出現的白瀨,心中隱隱劃過一點想法,但還是壓了下去,無論如何,不能抱有過高的期待。

“他會去幫助中也先生嗎?”中島敦看著白瀨臉上恐懼中帶著些許猶豫的表情,也懷揣起希望,中也先生現在需要幫助啊!

芥川銀看著螢幕上的白瀨,現如今唯一可能破局的傢伙,他會去克服懦弱救中也先生嗎?

【除了彼此的骨頭摩擦的聲音,還有更為低沉的聲音,恐怕是地基建材慢慢變形的聲音。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肉體,想必早就和地板融為一體了。

“住手……”中也從慢慢被壓扁的肺中擠出耳語般的聲音,“你就是我啊………”

他的眼中閃著迷茫的光。

白骨的下頜發出聲響。沒有一絲光線的漆黑眼窩俯視著中也,那裡面沒有情感、什麼都沒有,是完全的虛無。

從那眼窩之中,從那虛無之中,中也看出了話語。可能是錯覺,但他無法阻止詞語從腦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句沒有意義的話,他總覺得是這具白骨發出的——

“明明你才應該變成這樣。”

“你,就是我。”中也瞪著與人類這個詞相距甚遠的白骨說道,而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正在說什麼,“那麼,我又是誰呢?”

重力繼續增強。象徵著死亡的白骨的臉逼到眼前。】

“中也君,這一切與你無關。”森鷗外微微嘆氣,瑰紫的眼眸流淌著真切的關懷,指了指螢幕白骨,“無論是人體實驗,無論是否為人,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施害者逃之夭夭,冠冕堂皇,被害者自責愧疚,揹負一切,這世間的道理不是這樣的。”

尾崎紅葉面容無奈,靜美的女人頭一次想狠狠用紙扇敲一敲中也的腦袋,他們都是港口黑手黨了,生活在黑暗裡的人了,本身就揹負了很多,還將同伴們的那一份一起揹負著,中也是有多大的能力!

【就在這時,有人發出了叫喊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人的身體撞了過來,將白骨橫著撞飛出去。

白骨與人影抱成一團在地上滾動。

中也瞪圓了眼睛,他認識那個人。

“白瀨?!”

滾倒在地的白瀨喊破了嗓子,叫著讓人聽不懂的話站了起來。

白骨將所有的重力全部向下施加給中也,對橫向飛來的衝擊全無防備。衝擊力導致它的右臂尺骨脫落了,可是這對它的活動幾乎沒有影響。它張開下頜,意欲咬死白瀨。

白瀨舉起衣物袋,袋子被白骨咬了個正著。裡面的高階寶石和電子器械發出了斷裂的聲音。可是寶石的硬度比骨頭和鋼鐵的大,白骨的下頜骨縱向裂開了。

“你傻啊白瀨!快逃!”

“嗚啊啊啊啊啊啊!”

白瀨閉著眼睛揮舞雙手,手碰巧勾到連在白骨脊樑骨上的輸液管。輸液管掉了下來,青黑色藥液從裡面滴滴答答地流出。白骨一下於歪倒在一邊、動作停頓了幾秒鐘。

中也察覺到這點,大叫道:“白瀨!把那傢伙的管子拔了!全拔了!”

白瀨不明所以地揮舞雙手,過了片刻才明白中也的指示。於是他沾著藥液滾過去,一把將白骨那像尾巴一樣拖在後面的管子和細線全部抓在手裡,然後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連著隔壁房間的管子從白骨的脊樑骨中拔了出來。

白骨張嘴大叫。

只有骨頭的身體沒有發聲器官,它無法透過喉嚨的震動發出叫聲。那是重力的殘渣,是漸漸消失的異能之力震動了骨頭,讓它像樂器一樣共振發出的聲音。那是靈魂即將消失的悽慘共振聲。

可那聽上去,也像是少年臨終之時發出的哭聲。

不久之後,失去命令式訊號與活動力供給的白骨像鞠躬一樣彎下腰,頭顱落地。失去重力帶來的整合力,整個身體都四分五裂地崩塌了。因之前的攻擊造成的裂縫擴散到全身,白骨變成了無數白色碎片。

白骨就這樣消失了,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中也呆呆地望著它,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

“白瀨。”

中也按著側腹看向白瀨。

“幹嗎?”

中也盯著全身沾滿泥土和青黑色藥液的白瀨,好像想說什麼。他打量了白瀨幾秒鐘之後,開口道:

“你現在真是髒死了。”

“要你管!”

中也伸出手去,白瀨抓著他的手站起來。

“走吧,先和亞當會合。”

“嗯。”

白瀨和中也並肩邁出步伐。

白瀨悄悄瞥了中也一眼,他遍體鱗傷,身上全是塵土與血跡。跌打傷多到數都數不清,側腹還在流血。

“喂,中也。”

中也回過頭去。

白瀨的表情像是在說,必須要告訴他一些事,必須要感謝他一些事。

中也沉默地等待著。

白瀨說道:

“你現在真是髒死了。”

中也垂下眼簾笑了:“要你管。”】

立原道造看著白瀨傻中帶著幾分荒誕的舉動,張大了嘴,他可沒有忘記之前白瀨那膽小怕死的各種舉動,現在居然來救中也了,可真是,真是不可思議。

“這就是人性,膽小卑鄙者也有可能閃耀善的光輝,人世間複雜事繁多,不可一概而論。”福澤諭吉低低對偵探社的成員訴說著,目光有飄到了悠遠的曾經。

國木田聽著社長的話,再一次鄭重地攤開筆記本,看著空白的紙頁陷入沉思。他因為N陷入了自我理想的糾結,但是說到底人性本就不可能像他設想的那樣美好,人不可能是聖人,國家的一方也不可能都是好人,腐敗無能的政府不正是需要他們來協助,所以他還在痛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