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會死在你手裡

【本機大聲打了個招呼，同時推開建築物的大門。

“大家好!”

這是一個教堂。

一百多名參加者坐在教堂的兩側。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低著頭保持沉默。穿著紅袍子的唱詩班少年們正在用溫柔而高亢的歌聲哀悼死者。由於教堂的天花板實在太高，直接聽到的歌聲與天花板反射回來的歌聲波長不一致，引起了共鳴。可能是因為共鳴，教堂裡有一種奇妙的氛圍，彷彿這裡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處在天堂與地獄之間。

在這個寬闊又寂寥的教堂中央，有五具棺材。

棺材上沒有任何裝飾，但很高階，上面蓋著黑色的布。

棺材旁邊有幾個疑似死者家屬的人，他們穿著黑色的衣服，低著頭，正在啜泣。

本機環視室內，在坐在長椅上的那群人之中找到了中也先生，然後向他走去。

“中也先生，我來接您了。”

本機說話的聲音很大，因為怕被唱詩班的歌聲蓋住。

“閉嘴，葬禮還沒結束。”

中也先生看都不看本機一眼，小聲回答。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棺材上。】

“真是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見證自己的葬禮，太奇妙了。”發言人拍拍手，精緻美麗的臉上呈現一片虛無表情，好似只是為了表達而說話。

“居然是這種沉悶的葬禮，也太不符合我的性子了吧，看來以後要好好提前挑選出方案。”信天翁一邊撓著頭一邊撇著嘴，嘟嘟囔囔道。

“我還沒參加過葬禮哎，黑手黨的葬禮都是這樣嗎？好酷。”宮澤賢治睜大眼睛，不禁感慨。

“才不是簡單的葬禮，唔，港黑首領真黑。”江戶川亂步懨懨地轉過腦袋靠在福澤諭吉的肩上，“社長，好煩啊。”

“嗯。”福澤諭吉看著煩躁的亂步，垂眸思考了一會兒張開手，用寬大的掌心蓋住亂步的雙眸，“休息吧，亂步。”

“正常來說，如果只是港黑的成員死去，不可能會讓首領都……”鋼琴家的目光緊緊盯著螢幕裡的一道身影，絮絮且小聲說著。

冷血垂著腦袋，看也不看螢幕，一點不在意上面是他的葬禮。

中原中也抿嘴，眉心越發緊皺，真實看到的葬禮場景讓他還是如蚌殼裡含了一顆粗糲的石子，難以忽視，難以拒絕的悲慼靜靜地蔓開來。

【本機思考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我知道”，又繼續說，“我有和魏爾倫有關的情報。”

“一會兒再說。”

他還是目視著前方。他的表情肌很僵硬，眉毛和額頭的面板緊湊在一起。本機對於人類的情感反應也熟知於心。這個表情意味著人類的心中存在某種壓力，需要一定的對策。於是我說:“您要來塊巧克力嗎？”

“我說了一會兒再說！”

中也先生大叫一聲。地板顫抖了一下。一部分來弔唁的客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這邊。

中也先生瞪著本機陷入沉默。本機就剛接到的命令稍加斟酌，然後回答:“明白了。那麼，‘一會兒’是指幾分鐘之後呢?”

中也先生吸了一口氣，像是又要衝本機吼叫什麼，但他很快停了下來，接著用抑制的聲音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和你組隊。你看不懂嗎?這是葬禮啊，是我同伴的葬禮。他們都死了，殯儀館花了足足八個小時才將他們的屍體修復好，因為他們被破壞得稀碎。而這一切都要怪我。我必須送他們一程，否則他們會恨我的。”

這番言論很不合邏輯。本機做出了回答:“中也先生，您放心吧。生命活動已經停止的人類是不會恨任何人的。”

“你再說一遍!”

中也先生起身一把抓住本機的衣領。周圍開始躁動起來。

“別這樣，中也。”

坐在旁邊的一名客人突然說。

那是一名腰板挺得筆直的瘦削男人。他將黑髮梳在腦後，安靜地翹著腿。他的年齡大概在三十來歲，他身上的衣服比在場所有人的都昂貴。

“探員閣下說得對，死去的人們沒有任何情感。葬禮也好，復仇也好,都是為了活著的人採取的行動。”男人面向前方說。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有一種凌駕於聽者之上的支配者的味道，“去行動吧，中也，在下個死者出現之前。探員閣下，你剛才說有和魏爾倫有關的情報?”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本機說的。

“對。我掌握了與魏爾倫的安全屋有關的情報。根據這個情報，或許可以推算出下一個目標。但後面的行動必須有中也先生的協助才能進行。因此，中也先生，請您告訴我需要等幾分鐘。五分鐘夠嗎?”

中也先生皺著眉看向本機。

“不用五分鐘。對吧，中也?”旁邊的男人用溫柔的口吻說。

“……嗯。”

“這裡不方便說話吧，走。”中也先生抓住本機的手臂走了出去。】

【叮咚，檢測到劇情人物——】

隨著機械音的響起，後方光芒乍現，兩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影映入眾人眼簾。

“森先生？”中原中也猛然站起，盯著兩人有點恍若隔世地喊了一聲，微微偏頭又喊了一聲，“紅葉大姐？”

略帶猶豫的聲音卻飽含思念。

“中也，是我。”尾崎紅葉一時也失了風度，急急站起向著中原中也快步走去，寬大的和服袖展開。

中原中也一下被擁入了溫暖的懷抱。

“中也君，太宰君，還有港黑的大家好久不見。”森鷗外散披著黑髮，一襲白大褂，周身和煦，和螢幕中展示的森先生判若兩人，連見過大風大浪的港黑眾人都驚詫到難以置信。

“我就知道。”太宰治沉著眼，壓低的聲音卻洩露出幾分不甘。

看著依舊陰鬱，甚至比當年一把匕首插在桌上，威逼著他自動退位還要沉悶死氣，試圖把自己困死在牢籠中的太宰治，養育了不少孤兒，心腸變軟的森院長難得產生了幾分憐憫。

“太宰君，計劃趕不上變化啊。”森鷗外溫潤著說出一句模糊的話，點到為止的提醒後便把目光移到紅葉懷中的中也。

他看好的後輩啊。

中也，會是那把鑰匙嗎？

兩顆蒙塵的鑽石在碰撞打磨中是否還能發出耀眼的光輝？

【本機服從命令。

中也先生在小巷之中快步行走。本機配合他的步伐，跟在後面。

來到離教堂已經足夠遠的地方後，中也先生轉過身來。

“破爛玩具，我醜話說在前面。我對你很不爽，但你的功能還算是好用，所以我允許你跟著我。條件是，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必須讓我的命令優先於什麼偵查總部。否則，我不會和你一起行動。”

“是要覆蓋命令許可權嗎?”

“對。”

本機用邏輯去思考當前狀況。本機的最高階命令許可權是偵查當局，第二位是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如果要覆蓋該命令許可權的順序，讓中也先生排在第一位的話，就可能會否定本機存在的理由，即把任務放在首位；而另一方面，如果本機不聽從中也先生的覆蓋指今，就無法繼續完成任務。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類似於“我命令你，不要服從我的命令”的矛盾命題。

如果是一般的人工智慧，在收到這樣一個矛盾命題的瞬間，就會因為需要無限的思考資源而宕機。但本機是最新型的人工智慧。博士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發生，給本機安裝瞭解決矛盾命題的子程式。

這個解決方法極為簡單。

——“聽從自己的心”。

“同意命令。開始覆蓋命令系統協議。”本機單膝跪地垂下頭，做出最崇高的敬禮姿勢，將中也大人重新設定為本機的最高階命令人。請您儘管吩附。”

中也大人露出意外的神情看著本機，然後說:“真的可以嗎?”

“可以。本機認為，中也大人不會下難為本機的命令。”

中也大人睜大眼睛，然後捂著臉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嘆息:“唉，受不了你……明明就是個機器，不要說這種好像在試探我一樣的話好嗎?還有，幹嗎叫我‘中也大人’啊?”】

“中也一直讓人感到安心喜愛呢。”尾崎紅葉抓著中也的手，宛如大和撫子樣溫柔地對著中也笑著，絲毫不顧一旁颼颼颳著眼刀，恨不得一刀砍了他的兩個人形制冷機。

“我的弟弟當然是最好的。”魏爾倫冷哼一聲，一點沒有北歐神明的高傲與自矜，滿是令人牙疼的寵溺驕傲。

“中也君的人格魅力還是一如既往呢。”森鷗外把著下巴，瑰紫的眼眸笑意盎然。

“森先生，你沒有死還是因為——”這個地方復活？未盡的話語蘊含了中原中也死死潛藏在心底的愧疚。

“沒有哦，太宰君給我找了一個很不錯的地方養老，我過的很好。”森鷗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只瞧著便是很滿足的樣子，“還有很多可愛的孩子，中也君和太宰君以後可以過來找我哦。”

“太宰沒有殺了你？”中原中也咬著牙，眼眶紅紅，一句本不該說出的話就此脫口而出。

森鷗外微微一笑，淡定點頭，“太宰君也讓我很是驚訝呢。”

“太宰治！”中原中也驟然出聲，扭頭雙手扯著他的領子一把拽到眼前。

鈷藍色的眼裡捲起風暴。

“你明明沒有殺了森先生。明明——”中原中也啞著嗓音，聲音也顫了起來。

為什麼要給我那樣的暗示！

“中也。”太宰治望進痛苦的藍色風暴中，看著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但是伸手掰開中也看似強硬實則沒有用力的手指，將顫抖的雙手緊緊握在手裡，繼續說道，“中也，別怕。我還在。”

鮮豔的唇在鮮血的浸潤下更加豔麗，中原中也低頭，與太宰治額頭相貼，雙眼滿是瘋狂，低低呢喃，“你只能被我殺死，太宰治，你只能被我殺死。”

“好，我知道的，中也。”太宰治握著更緊了，微笑著答道，“我只會死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