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這是當代詩人臧克家在紀念魯迅先生逝世十三週年寫的一首抒情的詩。

斯人已逝,漫漫長夜,最是回憶時,多少英雄英烈埋骨他鄉。人們常說心有千結,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還亂,心煩意亂,最是惹人煩。

日子在波瀾不驚中悄然流逝,彷彿一首悠長的詩,靜靜地訴說著歲月的故事。人們在平淡的生活中尋找著幸福的點滴,或許是在一個清晨,或許是在一個黃昏,偶然間,心頭湧起的回憶如漣漪般盪漾開去,帶著一絲感傷,一絲懷念。

作為一個故事的傾聽者,每天諮詢室裡上演著人間悲歡離合,新生與幸福、有人大笑、有人哭、有人鬱郁不得志、有人躊躇滿志人生卻戛然而止,你不能說那種境遇過得好與不好, 但大多時候世事無常,人間清苦豈是一個好字就能代替。長夜漫漫,星空璀璨。我們或許會感嘆生活的無奈,為瑣事煩惱,為情所困。但當回憶湧上心頭,那些曾經的痛苦與快樂,都成了人生寶貴的財富。

麥斯卡的工作室在這片區域已經紮根三年之久,對於周邊同是經營商鋪的人來說並非不是一件好事,只因每天都看到不同的人來人往進出工作室,他們彷彿多了一項技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單從每個從諮詢室裡出來人的表情,就能夠大致猜出,他們的遭遇。然後就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有時麥斯卡還挺佩服他們的,他們對於人性的把控度、生活的閱歷讓他們對猜測事物的準確性,多了一層非科學能解釋清楚的神秘感。

有時更像她這個做心理諮詢師的。

當然當被討論的物件是本人時,總是會多了一層擾人的煩憂。如果早知道有這個如果的話,麥斯卡她絕對不會應邀參加那勞什子聯誼,從而被當成了最新的談資八卦。

“哎,麥姐,諮詢室現在預約的人這麼多,你要不要考慮多找個幫手。”墨白一邊蹂躪著因忙碌了一天而痠痛的肩膀,一邊因工作堆積無法完成有些煩躁地問。

“最近預約的人很多嗎?”麥斯卡不解地問。

“姐呀,我的親姐,你有點自覺好吧,這方圓不說百里,咱就說附近幾公里,到哪裡去找像你這麼又年輕又漂亮,還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呀,你是不知道自己最近很出名是吧,你看看這預約本上的人員名單,都已經多的桌子都放不了。”墨白咋咋呼呼地說。

“姐,不是我說你,你真的該好好考慮多找一個人來幫你了。”

此時的麥斯卡有一種很想跑出去的衝動,她可以面對各式各樣性格的來訪者的挑釁和攻擊,唯有無法坦然接受別人對自己真誠直白的好,這個秘密她從未與人說過,就連她的導師都不曾講。

可能外界的人看到的,都是她鮮亮的外表,過硬的專業技術,年輕、漂亮、高知。可是誰又知道曾經的她也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呢,普通的就連遇到喜歡的人,都自卑得不敢上前講話,最後只能遺憾地轉身而去。

突然湧入大腦的記憶,讓麥斯卡有些許的不太適應,原本自認為已經忘記的人,卻在此時一個不太合時宜的場景湧現,這讓原本可以早點下班的她,有了想要繼續留下來加班的衝動。作為諮詢師時刻要有自我覺察的能力,發現不對時,要及時地做調整,這是她專業的基本素養。

這一邊墨白還在像個小老太太似的碎碎念地指責著麥斯卡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就連上次帶病做諮詢的事情,都不願意告訴她。

“你這樣做,很讓我受挫的耶,姐,我的親姐。”墨白看勸不動她,開始使用了她的必殺技,撒嬌術,她知道麥斯卡最是受不了這個了。

果然,麥斯卡舉了白旗。

她們說笑打趣地走到了諮詢臺,麥斯卡正準備拿起她早上放在前臺的一摞資料,準備下班。正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請問,你們這裡心理診所麼?”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位風度優雅的老太太,她穿著一套深藍色中山裝,下身是與其配套的褲子和一雙不太相配,但一看就知道穿著比較舒適的呢絨帆布鞋,

手上拄著一根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柺杖,柺杖的手柄光滑可見,從手柄的表面就能看得出,這是一件她常用之物。

麥斯卡很想說,“其實嚴謹的一點地講,我們這裡是心理諮詢工作室。”

可還不等墨白和麥斯卡回答,那個老太太又自顧自地說:“這裡肯定是的,我雖然算不上老眼昏花,但是好歹退休之前是人民教師,這上面寫的幾個大字還是能認清的。”

她的話讓麥斯卡有些不得而知,她不理解,做過人民教師和能夠看得清楚門口諮詢室廣告牌上的字,有何關聯之處。

只是感覺,這是一個性格開朗快人快語的老太太,她們都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呢,就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

“姑娘你是姓麥對吧,叫那個啥卡的?”老太太熱情地問。

老太太自來熟的讓麥斯卡有些招架不住,於是趕緊說:“奶奶,我叫麥斯卡,你是要找我嗎?”

“啊,什麼卡?”老太太似乎有些聽不太清楚。

這讓麥斯卡不得不再次重複地說了一遍:“奶奶,你好,我是麥斯卡,你是要找我嗎?”這回聲音比較大,她應該聽見了吧,麥斯卡想。

“啊,阿卡是吧,你好,你好,小姑娘長得挺俊的.......”老奶奶嘀嘀咕咕地自語道。

要不是看老人家的年齡,麥斯卡都要懷疑她看過《夏洛特煩惱》這部電影了。

多次對接資訊無效後,麥斯卡已經不想再費勁溝通了,倒不是因為交流困難,而是她從小的經歷,家中除了三姐妹的,就剩父母親,爺爺奶奶早逝,她從來就未見過他們,之後也沒有機會接觸到這個年齡段的老人。所以無法進一步去相處。

這裡是心理諮詢室,老太太是否知道這裡的工作性質還未置可否,所以無畏的解釋,還是作罷了。

於是她給墨白使了個眼色,機靈的墨白馬上明白,並主動上前當起了翻譯,麥斯卡則走到飲水機旁,主動給老太太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老太太叫宋愛國,是看到麥斯卡在社群的宣傳,慕名而來,麥斯卡此時才想起,幾年前因為開諮詢室欠了一個人的人情,最近因為那個人在工作上有一些業務上的來往,算是友情幫忙,去了一趟所在小區的社群。

“姑娘,我是來找心理諮詢師的,但是沒想到你們的諮詢師這麼年輕,她的潛臺詞是:這麼年輕能行嗎?”

麥斯卡:“心理學本身就是一門比較年輕的科學專業。”

她的潛臺詞是,年齡比較輕的人是沒法接觸這門學科,並且掌握它的。

一番較量,似乎讓這位宋愛國女士比較滿意。

看著麥斯卡手中拿起的外套以及行走的方向,宋愛國大致猜到她即將要下班了,“挺抱歉的,在你們下班的時候才找到你。”

這份道歉讓麥斯卡有些莫名。她準備先靜觀其變,以防守為主。

停頓稍息,宋愛國:“我來也有什麼大事,只是聽說你們可以讓活人看到死去的人,有這項技能,所以就來看看。”

麥斯卡很想回一句,這都是什麼人給謠傳的,簡直就是禍害人。

講完這話,宋愛國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太現實,於是就問“”你們是有這項本領吧?

這句具有攻擊力的話,把麥斯卡回了現實中來,她大概知道宋愛國可能是想透過心理諮詢達成她此次的目的,但是具體是否能夠滿足他的要求,一切都未知。

“我們要在這裡做諮詢嗎?”老太太主動地讓人招架不住。

麥斯卡聽見她這樣講,只好把拿在手上的外套,又掛了回去,率先地引導她進了那間擺放著古董椅的諮詢室。

“事情是這樣,這是我的兒子,他十年前因為意外事故去世了。”宋愛國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沓沓的四四方方的手絹,她寶貝地撫摸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揭開外面的包裹,大概解了三層之後,才看到包裹裡面的東西,那是一張有些上了年代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尚有些年輕稚氣,照片被保護得很好,沒有一絲褶皺。白底背景、穿藍色軍裝的年輕男子,照片的左下角還留有一圈尚淺的鋼印的痕跡。可見這張照片是從某個檔案上擷取下來的。

“這就是他,是不是長得很英俊,”宋愛國有些自豪地說。

說完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照片上男子,好似他是易碎的娃娃,她的動作,突然讓麥斯卡有些難受,這是一位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母親,拳拳母愛現在唯剩在這張照片上了,今天可能不太合適做諮詢,否則怎麼會總是遇見一些遺憾和無奈之事呢?

“你大概也猜到了,他呀,可不聽話了,非要提前替我先看看孟婆的奈何橋,說是如果橋上風景不好,就讓在人世間多待幾年。”說完她有些沉默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靜靜地凝視著照片上的人。時間真是一劑良藥,它可以讓當初肝腸寸斷的人忘記傷痛,也可以掩蓋世間一切的不盡如人意。

“年紀越來越大,就越害怕,害怕有些事情再不去做就要遺忘了,忘記並不可怕,但沒有完成兒子臨終前的意願,萬一哪天下黃泉見到他就太對不起了。”宋愛國有些傷感地說。

“所以,我才決定來找你,希望你能幫幫我。”宋愛國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麥斯卡。

“你想讓我幫您完成您兒子的遺願,對嗎?”麥斯卡輕柔地說。

宋愛國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期待:“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他,找到我兒子生前的朋友,他叫格桑。”

麥斯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阿姨,你知道我這裡是做什麼的嗎?”

“我知道的。”宋愛說完好似擔心麥斯卡不信,又解釋了一遍。“你們這裡是做心理諮詢服務的,專門為人們解惑,滿足人們的需求。”

要不是一開始宋愛國表現得比較和藹,麥斯卡可能就直接回絕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預約了。

“我們無法幫助你,心理諮詢無法幫助不在場的第三方做諮詢或者幫忙找人。”

麥斯卡有些殘忍地拒絕。

“可是,你們確實知道我兒子想要找的人是誰。”宋愛國有些不依不饒地再次開口逼迫。

這句話成功地引起了麥斯卡的好奇心,是什麼人,能讓去世十年的人的母親念念不忘,遵循兒子的遺囑一定要找到他?

“你剛剛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麥斯卡好奇地問。

宋愛國對麥斯卡的反應感覺到滿意,她輕笑了一下,緩緩地說,“你再看看這張照片。”

麥斯卡看完照片,確認沒有一點印象,她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那這張呢?”宋愛國目光直視著麥斯卡又遞給了她一張。

月光映照下的臥室裡,男子線條柔美的腕部與地面接觸,他閉著眼睛,鮮紅的血液灑滿一地,蔓延著整個床面,男子的面部平靜祥和,帶著一種釋然之後的解脫。

鮮紅的血液從床榻流淌了一地,男子彷彿感受不到疼痛。

麥斯卡看到這裡,頓時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細珠,一時也分不清是感冒之後的後遺症還是被這個場景嚴重驚嚇之後的反應。這明顯是一個男子自殺的現場。

“割腕自殺”宋愛國帶著冰冷和感傷的聲音說。

“你讓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我看見了,照片上的人,我確實不認識。”

麥斯卡有意識地想要控制局面,她不能像之前那樣,讓宋愛國像淘寶貝似的,一件一件地把她此行目的展現在她面前,最後弄得她措手不及,導致場面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