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拎著劍,一步一個腳印,堅定邁向冰川,風雪暴如影隨形的襲來,衣角獵獵作響。
原本的屏障只剩下了一層,足夠保護白魚和傅瀟安然無恙。
太陽暴跟烏雲壓城一般,有天光瀉出,倏忽,萬里晴天。
天空重新下起了白雪,六邊形的雪花,邊角絨重,延至中心,稜邊帶著凜冬的影子,一切微涼。
隆冬,開的正燦。
另一邊。
聿時拉起白魚,質問道:“智人的融合是不是你在操控?”
白魚一副頹廢樣,沒否認,“是我做的。”
“你現在這一副樣子又是為了什麼?!”
聿時脾氣臭,生起氣來,一點面子也不留,別指望他心軟。
“我失敗了行不行!!”白魚甩開他的手,不死不活的說:“你們走吧。別回來了。”
“聿時”直接掠過他,來到白魚面前,劍柄一架,煞氣騰騰,“說清楚。”
他的話,讓白魚一怔,兀自笑起來,覺得十分好笑,“說清楚?”
白魚的脖子往劍鋒上靠,不管不顧的說:“你殺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反正你們不久之後也會死,這個世界都會陪葬!!”
劍柄丟落,“聿時”手指攥緊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給我說清楚!”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他的眼睛猩紅,嗜血分子快要衝破皮囊,空氣都被壓低了流動速度,氧氣變得缺少,脅迫正在撲面而來。
“說話!”
“否則就殺了你!”劍柄重新架上,主人眸子清冷,薄唇輕動,“給你一分鐘的時間。”
白魚不怕死,但是死前如果能找點樂趣玩,他自然樂意至極,反正,他也活膩了。
“我原本是想透過智人融合去進入到更高的維度世界,也就是節點世界。但是,我進去之後,發現世界在融合。”
“所以,我退縮了,整個維度在崩塌,最可笑的是,你們居然以為我是罪魁禍首。你們難道忘了,智物質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維度世界為什麼在崩塌?!”
聿時眸子淡淡,手指抓起劍柄,鋒頭指向白魚,“這不是百分之百的實話。”
“十年前的311爆炸,你敢說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該死了多少人,你就算死了,也沒有人會憐憫你。”
白魚瞳孔睜大,憤怒的掙扎道:“我罪有應得,你怎麼不問問我經歷了什麼?”
“你們!你們所有人!將智人視為垃圾,最初的智人誕生,他們只是智商比普通人高,從不害人。但是你們呢?!你們忌憚智人的天賦,他們的能力,試圖圍剿全部的智人。”
“我從同胞的屍體下得以活下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愛人,全部都被你們殺了!!你們難道就無辜嗎?!!”
“你們也是罪有應得!!!”
沉悶的一聲拳頭聲,白魚吐出鮮血,“你說的,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就算你恨人類,你也不應該對無辜的人下手。”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可憐,全世界都欠你一個人,你失去了一切,那些無辜的人,他們原本可以無憂無慮的活著,結果,無數個家庭因為你一個人的自私自利,全部支離破碎。”
“311爆炸裡面的所有人,他們的家庭,因為你,都變成了無數個曾經的你。你恨人類,他們又何嘗不恨智人,智人毀了他們的家!!!”
聿時不停的揮拳,手指露出白花花的骨頭,怎麼發洩都不夠,“我告訴你,我不會同情你,整個311爆炸的犧牲者,整個A基地,沒有人會同情你!!!”
“我告訴你!!你一點也不無辜!!”
“聿時”拉住他,阻止他繼續打人,呵斥道:“聿時,你冷靜一點!!”
聿時騰昇的怒氣,瞬間被他的話喊清醒,他鬆開了拳頭,眸子裡的紅血絲快到把瞳孔吞沒,密密麻麻都是哀傷。
“白魚,好自為之。”
白魚臉上紫青一片,鼻子,嘴唇,都在流血,看上去慘不忍睹,聿時的手指都打出了白骨,可見下手之重。
他顫抖著喉嚨,唇瓣翕合,反覆抿起,分離,像是不願意接受現實,整個人處在無聲的世界,身體卻從頭到尾淋了一場傾盆大雨。
刺骨的寒冷,揪住每一根髮絲,拉扯神經,他不願意妥協,這麼多年,他選擇活下來,去復仇,想辦法復活自已的家人,
他好不容易快要成功了,這個世界卻馬上要毀滅了。現在,有人在告訴他,他錯了,徹徹底底錯了。
他讓無數個家庭變成了曾經他醜陋的面孔,這讓他怎麼接受,一直以來的信仰都是錯的,他的世界毀了。
“哈……哈哈哈……”
“我錯了嗎……”
白魚的眼窩深深陷進去,眼底一片黑,瞳孔卻流出了潔白的淚光,深不見底的深淵下面懸掛著月亮。
聿時不去看他,另一個他也轉過身,海下混濁了很多年,骯髒混亂,可是,深陷淤泥的種子,也能盛開出鮮花。
沒有純粹的壞人,也沒有純粹的好人。
壞人之所以壞,好人之所以好,不是提前預支的意識,而是墮落之後的毀滅或者重生。
白魚哭出了聲,像多年未歸家的孩子看見了親人時的失聲痛哭,哭吧,哭完了就重新站起來,眼眶酸嗎?嗓子幹嗎?心臟疼嗎?
如果痛苦的話,勇敢也是一種拯救。
白魚撐著手心,鮮血模糊了他的臉龐,他站起來,挺直背,目光平靜,“我想去看看真正的世界,或許,這個世界還能救贖我這個爛人。”
聿時眼眶一熱,心臟那裡酸澀的很,曾經,他也說過,世界會不會拋棄我這個爛人呢?
“我不會原諒你。”
世界的答案,我不知道。
海下,迎來了第一場雨,彷彿要洗清所有的灰塵,不堪的汙穢,痛徹心扉的抬頭看吧,萬里晴天。
劍柄重新出鞘,“聿時”指著白魚,劍鋒後仰,背靠站,“現在我們要怎麼做?”
他衝著聿時說,目光卻看向白魚。
白魚說:“我能聚集所有的智人,形成一股強大的意識流,暫時阻斷世界意識流的程序。在此期間,關鍵點是你們想拯救世界還是拯救自已。”
“能力允許範圍內,最大範圍的救人,這是規矩。”
聿時掀起眼皮,露出一雙漫不經心地瞳孔,“你選哪一個?或者,你能做到哪種程度?”
白魚扯唇,笑道:“兩種程度我都能做到,只是關鍵點在你們。”
“當世界意識流停止執行,冰川那裡的意識流會加強,而你們如果要回去的話,時間跳躍不會允許。”
“引力失控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太陽被封印。在逆向機率中,零點則代表著閾值。”
聿時:“這個可能性不成立,太陽被封印不是一時半會。”
“聿時”:“伴隨效應。”
“時間跳躍的發生,改變了太陽被封印的時間,維度發生了影響。”
“而現在,明顯是伴隨效應達到了極限。”
白魚點頭,悠閒的躺下,“你們發號施令,我負責執行命令。”
“聿時”:“我就沒見過比你棄暗投明更快的人。”
白魚嘶了一聲,扯到了傷口,勾唇道:“承讓。”
“喂,給個話,世界救不救?”
聿時抿唇,陷入了沉思,他盯著白魚看,三,二,一,“開始。”
白魚一個鯉魚打挺,“喂,我就隨口一說。”
聿時御劍飛行,低頭唸咒,直奔A城市的維度隧道,只剩下了“聿時”陪他,“白魚,你行不行?”
“所有智人,停下腳步,開始釋放意識流,執行命令。”
白魚散發出藍色的意識流,煙霧狀,飛向天空,與此同時,整個海下,意識流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全部飛向天空。
明顯的一聲震動,街道上的人全部靜止,下一秒,動作後退,意識流被成功阻斷。
不是一個世界,而是五個世界的意識流都奔向一個世界,兩股意識流在無聲的對抗。
冰川那邊,夏光的腳步一頓,風雪暴變大了,整整大了五倍,發生了什麼?
她被迫後退,身體撞擊冰川,風按住她,不讓動,手指動不了。
嚴密的風力,貼著肌膚,霸道且強硬的按住螻蟻的步伐,冰川被重新塑造,完整如初。
一場雪暴,即將來臨。
消失的太陽暴重新匯聚,比之前更大,威力更強,隔著幾百米的距離,熾熱的溫度如同海浪一樣,層層蔓延。
白魚哽咽住,捂住傅瀟的眼睛,低聲說:“維度,形成。”
傅瀟:“你瘋了嗎?!”
“快點收手!你會死的!!小鯨魚,你鬆手啊!!”
傅瀟勸不動他,低頭就是念咒,他吻了上去,聲音發不出來,眼淚蓄存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轉。
鼻尖是他身上的血腥味,風雪,冰川,她與他,非靜止畫面。
她哭出了淚,吧嗒吧嗒掉個不停,額頭上的冰石徹底湮滅,白魚溫柔的用指腹擦她的眼尾,藍色的眸子,溢滿了愛意。
“小鯨魚,別怕,我會保護你。”
“我不要你這樣的保護啊。”
傅瀟如鯁在喉,面前的人,臉上沒有一點血氣,她的小鯨魚快要死了。
可是,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他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她絕對不會讓他死,這次,我要讓你活下來。
傅瀟渾身發出耀眼的白光,額頭上的冰石散發出微弱的白,一瞬間,如同白晝降臨,白色吸收所有的光線,匯聚成屏障。
“小鯨魚,你快停下來!”
“我不准你用意識流!!”
白魚的聲音突然中斷,傅瀟讓他噤聲,“小鯨魚,別怕,我也能保護你。”
光波擴散,如同湖面被蕩起了漣漪,層層遞進,站在幾萬米的高空,下面是一整個圓,中心有兩個紅點。
傅瀟忍住,壓低了脊背,強硬的制止住胸腔的翻湧,閉眼養神。
維度也增強了三倍,白魚陪著她。
屏障,三個維度加一個意識流。
四道防線,只是白魚這個笨蛋,誰讓你衝在前面了。
傅瀟:“這種時候還要讓我擔心,小鯨魚,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不能移動意識流衝在前面,沒有辦法,意識流形成已經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她必須偽裝起來,否則,很快就會露餡。
她在拿命去賭意識流會撐住太陽暴的攻擊。
——
夏光抽動木簪子,喊道:“冰玉!”
木簪子錚動,發出碰撞,冰面被砸出一個洞,紅色的血痕隨著光霧,一點點騰空,幾乎要吞噬夏光的視線。
一把通體血紅的劍劃過,劍氣震開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夏光得到喘息,背靠著冰川,保持住平衡,“歸位!”
劍回到了手中,滾燙的溫度不留情的燙紅了肌膚,夏光換了一隻手,“冰玉,你跑到鍋爐裡面了?怎麼這麼燙?”
冰玉的劍穗飄動,悶聲說:“才不是。”
我是太生氣了,哼,一時沒控制住。
冷冽的風,吹起髮絲,天空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落地成冰,沒過一秒,就變成了冰雹雨。
這可不是簡單的冰雹,打到身上生疼,還燙,就跟熔漿一樣,冒著濃重的黑煙。
夏光鬆手,冰玉化形成屏障,她轉身找另一把劍,低頭唸咒,“十年,歸位。”
冰玉:哼,區區一個屏障,那個破劍不行嗎?還要我出手,大材小用。
太陽暴轟隆一聲,擊倒了冰川,幾乎連根拔起,龐然巨物轟然倒下,激發出來的反作用力形成了寒冷的龍捲風。
冰玉感覺一重,下一秒,這……我球!……真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劍柄憐憫了他一眼,十年:果然,還是沒長大。
冰玉:媽,能給我個面子不。
十年:面子你有嗎?
冰玉:……
太陽暴在一點點靠近,幾千攝氏度的高溫鋪灑下來,冰川一瞬間融化成水,一整個普飛蘭面積大小的冰川,全部融化。
嘀嗒嘀嗒的聲音跟催命鬼一樣,一步一步計算時間。
夏光手臂一緊,原地借力,騰空揮出了偌大的月牙狀,太小了,根本不行。
冰玉跟十年換位,無縫銜接,她懸停住,握住劍柄,眸子森冷,劈出了一道火光,從劍鋒出揚起火舌,帶著野草連天的氣勢磅礴,攻城掠地,開拓疆土,融合月牙,形成一股強大的火勢,朝著太陽暴撞擊。
雷電轟隆轟隆個不停,太陽暴和火球在較量,掉落下無數個火球,跟源頭比起,九牛一毛,普飛蘭大小的疆土,火球化作隕石墜落。
夏光落地,掌心都是血痕,她喘著氣,氣息不穩,劍鋒插入地面,發出絲絲的火入水的沸騰,吵的慌。
“冰玉,閉嘴。”
冰玉:“夏博士,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夏光吐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開個玩笑。”
她弓著背,相比上一次,至少沒有昏睡,冰玉想,這次一定能贏。
轟隆……
太陽暴壓過了火球,直直砸下來,高溫掠奪人的呼吸,面板灼傷,火焰跟血肉漸漸融合成烤焦的腐肉。
夏光一個側滾,躲開了直面攻擊,火勢延至地面,蔓延四周。
真是命長,第一次見火在水上燒。
“冰玉……”
話沒說完,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外力,襲擊到夏光身上,她的身體被按進地面,不斷下降,大約一百米左右,堪堪穩住。
夏光直接吐出一口鮮血,“咳咳……咳……”
她眼前一黑,渾身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意識在消失。
火焰還在蔓延,火舌囂張著氣焰,捲起水浪,借力而上,濃濃黑煙縈繞在整個天空,像是一個逃不出來的深淵。
——
傅瀟這邊,三個維度堪堪穩住太陽暴的攻擊,火舌舔舐著意識流,傅瀟腦子一刺痛,密密麻麻的針戳腦細胞,翁翁不停。
鑽心的疼痛,一秒鐘的時間被拉扯出一個世紀那麼長,疼,疼到極限不是疼,而是無時無刻想去死。
刺痛一下比一下用力,無處不在,傅瀟疼的忍不住,唇瓣都咬出了血,舌尖滴出血,“啊啊啊!!!……”
比崩潰還崩潰的喊叫聲,聲聲撕心裂肺,在這空蕩的水面上,久久迴盪,悲愴的能將飛鳥溺死。
白魚想要去握她的手,勾不著,他流下了淚,胸腔起伏,兩個人的距離,不到三米,他拖著狼狽的身體,血染紅了一方水面。
他的心臟好疼,馬上要絞碎了。
他沙啞的喊她:“小鯨魚……”
白魚咬牙,麻木的身體不斷的滲血,巨大的血盆染紅了水面,持續擴大,他輕飄飄說出四個字:“維度,形成。”
同時拼盡全力,跑到她身邊,用指腹抹去她的冰石,盯著她的眼睛,“忘了我。”
傅瀟還沒從疼痛中回神,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能不停的搖頭,眼淚洶湧,“不……我不要……我不要!”
白魚嘴唇翕合,顫抖著身體,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鮮血湧出,模糊了他的聲音,伴隨著沉重濃重的血,不會流經耳畔。
記……憶……消……除……
意識流開始抽離,從傅瀟的身體裡面抽出,一絲一毫,被抽離者沒有疼痛,這一生,都不會疼,忘記了痛覺,忘記記憶,忘記了人。
白魚神智恍惚,針戳的刺痛,他替她嚐了一遍,胸前不堪重負的匍匐出微弱的氣息,心臟問他,“後悔嗎?”
他閉眼,搖頭,笑著說:“她是我的小鯨魚。”
心臟顫巍著跳動,“你要死了。”
“我知道。”
“她不會記得你,永遠不會想起來。你的意識流,你的存在,什麼都沒有。”
白魚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龐,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好好……活著。”
心臟停止跳動的一秒,他看見,傅瀟不解的眸子裡噙滿了淚水。
他想,對不起啊,怎麼還是把你弄哭了,別哭了好不好?
我……錯了。
意識流從白魚的身體裡流出,維度世界,他化成了意識流,屏障形成。
火舌舔抵著意識流,隔離外界。
傅瀟懵懂的看著周圍,水面上,她跪坐其間,發出了疑問,“我……我是誰?”
耳畔傳來一個聲音,她眼前一黑。
——
冰玉不停的叫,“夏博士!夏博士!你快點睜開眼睛啊!!夏博士!……”
夏光覺得腦子好沉,起來,為什麼肢體不聽我的話。
阿南,我想你了。
好疼啊,快疼死了。
你當初是不是也這麼疼,阿南,我真的想帶你回家。
夏光朦朧間,看見一個人影,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想去觸碰他,他勾著唇,渾不吝道:“急什麼,夏同學?”
“我……我想你了。”
“給你抱。”
“別哭了。”
她流下淚,張著唇,發不出一個聲音,一百米的深淵,她不會飛,只能仰頭看著天空。
一個白色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