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裡,聿時被修改了記憶。
而夏光也醒了過來。
後面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
他甚至快要忘記商駱了。
商駱對他說:“過幾天,她就會醒來。可能有點殘忍,但是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聿時沉默。
“你的記憶正在修改,而且快控制不住了。”
聿時沒反駁,他的記憶在修改。
“不用擔心,跟隨節點的安排走就行,我會在背後篡改結局。”
商駱點菸,撥出了大量霧氣,聿時朝他伸手,“給我一根菸。”
“吸菸不是好學生。”
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給聿時遞煙和點火。
一時間,煙霧繚繞,兩個人無聲的抽菸,迷霧越來越重,跟一個怪物一樣,吞噬了所有真實。
聿時良久才說:“憑什麼幫我?”
商駱抖落了一地灰燼,一雙瞳孔裡面,染上了不一樣的煙火。
他也沉默了很久,沒什麼情緒的說:“就當圓了我的一個夢。”
聿時嗤笑,“夢遲早要醒。”
商駱側眸看他,手裡把玩著打火機的少年,真是和當年的他一個混蛋樣。
他莫名的問聿時,一片朦朧下,他真正想問的是自已,“你後悔嗎?”
聿時勾起唇,淡淡道:“不後悔。”
商駱喉嚨哽咽,他低頭摸煙,發現沒有了,一股子的煩悶,無處宣洩。
這時,聿時手指夾著煙,衝他晃盪,“吸不吸?”
他接過,聿時順勢給他點火,火苗唰一下亮起來,瞳孔裡都是火苗,像是突然燃燒了什麼,不清不白的就妥協了。
自已給自已點菸,一樣的答案。
無論哪個世界,他都只是不同世界的縮影。
不後悔,三個字,最是鋒利。
爛人誰想當,但是,好人也沒人想當。
從夜幕降臨,到泛白天色,他與他來了場搏擊。
不正規,也不留情。
打的煩悶了,就點一根菸,覺得麻木了,就把菸頭往手臂上一按,燙出個黑洞。
街道兩旁,堆砌了酒瓶,煙盒隨意丟棄,兩個人,並排相坐,抽菸,喝酒,打架,都幹了一回。
商駱朦朧間,視線掃下,聽見她說:“抽菸喝酒打架”。
他兀自笑了,喉嚨塞滿了煙霧,又低又沉。
聿時沒好氣的說:“亂髮神經。”
商駱不理會他,或者說,不理會自已。
“你就不怕她討厭你。”
聿時抽菸的動作一頓,菸頭很快燒到手指,有點熱,沒什麼痛覺。
他抖落菸灰,通紅的菸灰經風,落地,染溫,終究是一堆灰。
“沒想過”。
商駱說:“我也沒想過。”
“那個世界,她喜歡你嗎?”
聿時碾滅了菸蒂,一片黑,跟即將泛白天色格格不入。
“她不太喜歡我。”
聿時隨即說:“她喜歡我”。
商駱踹了他一腳,跟發了酒瘋一樣,“滾犢子,她喜歡老子我!”
他也說:“她喜歡我。”
“別他媽的陰陽怪氣,又不是一個人!”
聿時抿唇,否決道:“但是你想跟我搶。”
商駱不吭聲,他轉頭拿起酒瓶,仰頭就喝,酒味瞬間瀰漫。
這可是好酒,香醇,酒香,可惜了,讓兩個沒有品味的酒鬼喝了個乾淨。
皆是一頓煩悶。
商駱是真的想過跟自已搶,只是後來,他放棄了。
就像他說的,又不是一個人。
聿時煩悶的是,他居然真的想跟自已搶,這他媽的就不是人。
自已跟自已搶,虧他做的出來。
有句話怎麼說的,不要跟禽獸比較,贏了,你比禽獸還禽獸,輸了,你禽獸不如,平了,你就是禽獸。
這就跟此刻的煩悶一樣,罵來罵去,也是罵自已。
天亮了,酒也醒了一半。
聿時聳著肩,拿起校服外套搭在肩膀處,懶洋洋的後背揮手道:“後會無期。”
商駱沒有站起來,低頭笑。
街道兩旁,微光拉長,從天邊蔓延,隨著一秒又一秒,角落也亮了起來。
一瞬間,聿時的身上攬了光,從頭頂灑落的線條,鋪蓋了影子,勾勒出一個外貌極其相似,靈魂一致的他。
蔓延至商駱腳下。
起風了,該走了。
——
聿時一回到教室,看見她回來了。
他一步一步走去,記憶正在修改,是了,沒來的及說一句話。
出廠設定恢復成功。
他嘴邊的聲音,伴隨著她側頭,清零。
你的身體裡面有我的血,這樣,算不算血脈相連。
聿時帶著她出教室,步履生風,校服衣角掠過,天藍雲白,耳邊的蟬鳴聲聲嘶叫,夏天啊,適合熱烈的一切。
“還捨得回來。”
她低頭流淚,“嗯,我回來了,聿時。”
他咬牙沒吭聲。
下午,他又把她帶出去。
把人逼在牆角,吻她。
漆黑的夜晚,有人留了一盞燈。
如今,螢火蟲飛了回來。
只是,夏日短暫,又不是中城,哪來的兩季。
他把人弄哭了,他去哄的時候,聽見姑娘說:“嗯,欺負人的男朋友一分鐘都不能要。”
聿時當場眸子就沉下去,重複了一遍。
夏光被嚇的不輕。
沈醫生又把她推出去了,她踉蹌一下,栽進了他的懷抱。
聿時把人領出來,神色很冷,桃花眼彷彿覆蓋了一層冰,很犀利,一點也不多情。
他冷不丁的說:“怕我?”
“沒”。
“只會說這一個字?”
“沒”。
原本走的腳步停下來,猛地一下,夏光沒剎住,撞了上去,少年的後背很硬。
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
聿時轉過身,盯著她說:“你喜歡我嗎?”
夏光一怔,大腦一片空白,他瘋了。
他又問了一遍。
她還是不說話。
聿時換了個話:“你要做我女朋友嗎?”
夏光被他的一堆操作搞懵了,這是他能這麼直白說出的話嗎?
可是,眼前的人,太真誠了。
沒有一句情話,就是這麼直白。
喜歡就喜歡了,沒什麼不敢承認,即使在兵荒馬亂的十六七歲裡。
她猶豫好久,聿時看見她的唇張張合合,欲言難止也是最折磨人。
他不著急,兩年都等了,還差這一會兒嗎?
“你能不能重新說一遍?”她的聲音還帶著顫。
聿時站定,盯著她的眸子,熱烈真誠的說:“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夏光眼眶一熱,“好啊”。
她回答的這一刻,心臟突然靜止,撲通撲通的聲音旗鼓相當之後銷聲匿跡。
他的心在顫,經歷風吹雨打的蒲公英,終於迎來了新生。
一陣風吹來,便忍不住心動。
散落了一地心思。
短暫的相交,兩條直線,在三維空間裡,可以相交,平行,垂直。
別忘了,相愛本身就不容易。
兩個人膩歪了沒幾天。
又開始了吵架。
並非不相愛,不珍惜,只是情非得已。
夏光突然就衝他說:“你過不去。”
聿時就跟導火線似的,一點就著,“誰跟你說的!”
“你根本就過不去!”
“閉嘴。”
聿時腦海裡都是她和另一個男孩親密的畫面,他受不了。
“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今天就是要說,你他媽的就是過不去,你忍不了,也根本就接受不了。我告訴你,聿時,別把你自已想得那麼高大,你以為你是誰?你覺得我稀罕嗎?”
聿時瞳孔緊縮,一字一句道:“你再說一遍!”
夏光也發現了這個世界的漏洞,所以,她想讓他逃,越遠越好。
“我……”
她的瞳孔對上他的紅色瞳孔,瞬間說不出話。
少年一身狼狽,站在牆角,不停的抽菸,被煙嗆住,眼角逼出了幾滴生理性眼淚。
他脊背彎曲,整個人頹廢,萎靡。
這不是他……
夏光抽噎住,不敢相信,這個人絕對不是他。
有個人問她,“他這副鬼樣子,你還喜歡嗎?”
她掉出了眼淚,憋住了鼻腔,喉嚨很乾,一聲不吭。
直到喉嚨間的酸澀壓下去,她才哭出聲音,話語卻不顫抖,“我喜不喜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個人沉默。
而後又問,“你喜歡他什麼?”
她說:“我從頭到尾都喜歡他。”
商駱拳頭握緊,眼尾拉長,鋒利。
“算了,你不是她。”
等到她醒過來,心臟很疼,她大喊:“好疼,真的好疼。”
她好像看見聿時,耳畔又開始有嘀嗒的聲音,越來越疼。
她睜開眼睛,很輕很輕。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不是她了。
她是不是說了,“你回頭太晚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你。”
那個人滿眼猩紅,一身的戾氣,卻掉下了眼淚,哭的不成樣子。
後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過了幾天,夏光接到一通電話。
是個噩耗,她當場就傻了。
假的吧,一定是假的……不可能的。
她指甲狠狠陷入,血從握拳的掌心流出,疼痛的滋味讓她略微回神,表情漠然的結束通話了電話。
電話切斷的一秒,她渾身沒有力氣,腳步軟的走不動,整個人跟魂魄被抽了一樣,行屍走肉。
原來,都是假的。
他也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為……為什麼還要我……再一次清晰的知道。
我偷了別人的人生,所以,我的存在沒有意義。
可是,我的心臟是真的,感情是真的,如果這些都是假的,“什麼是真的呢?”
前一天的夢,有個人說:“回去吧,這裡不屬於你。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
“你要是不相信,明天會有一通電話,是個噩耗。”
夢到這裡醒了。
她一直妄圖修建高樓大廈,去隔離外界的聲音,現在,高樓危傾,大廈將倒。
她修建的諾亞方舟,未開船,已湮滅。
什麼是真的?
她問,“什麼是假的?”
“我知道他是假的,人生是假的,世界是假的。那你說?!什麼是真的?!!”
靜,只有她一個人的怒吼。
她麻木不仁拖著自已的身體,往後操場走,呵,這結局還要我去偽裝心灰意冷嗎?
她想,還是有必要的。
後面的,就跟發生過的一樣。
紙條是商駱換的,人是夏光傷的,世界是聿時拋棄的。
另一個她的人生,是她去換的。
只是,這些,每個人都站在自已的角度,為別人考慮。
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第三個節點世界,聿時以為是自已的一場夢,一場暗戀成真的夢,一個現實的美夢。
真到他以為一切都是真的。
智人是真的,A系統是真的,311爆炸是真的,A-301也是真的,後遺症也是真的。
他動情的那一天,佔據主導位置的是聿時,哪個節點世界的聿時呢?
身下的人是這個世界的她。
所有人的人生都亂了。
唯獨一個人的是正確,有人天生就站在金字塔上面,隨意踐踏螻蟻,肆意揮霍螻蟻的人生。
一旦有一天,螻蟻將金字塔拖拽,那個人也會害怕,也會有螻蟻一般的經歷。
想來,瞞天過海很難。
白魚也來到了第二個節點世界。
作為一個外來者,他選擇漠不關心。
他是第一個瞞天過海的人。
現在,有了第二個。
日後,還會有第三個,無數個人。
雖然世界是假的,但是維度是真的。
節點是維度世界裡的東西。
第三個節點世界恰恰是維度世界。
聿時依舊每次感覺到情緒不受控制的時候,總會放一瓶血。
嘀嗒的聲音,伴隨了他兩個世界。
所以,每個世界,都只有一半,一半的人生,一半的人。
現在,商駱,不,聿時,決定回到維度世界,維度空間,想過完整的一生。
——
呼呼呼……
寒風呼嘯,一個人影走到了冰川,低頭摟起一個人,越走越遠。
木簪子,深深陷入了太陽,一起被冰封。
或許,還會有下一個維度世界的迴圈,但是,第一次的迴圈要有個結果了。
巨大的空氣流襲來,人影滿身霜雪,彷彿跨越百年,一身清白,消失在茫茫雪山。
普飛蘭實驗室,一道白光閃過,他抱了個人,輕手輕腳放在了實驗臺,低聲衝另一個維度說:“開心嗎?”
“你當初也是這樣玩弄我的人生。”
“你混蛋!”聲音咬牙切齒。
他不輕不重道:“我要你永遠不停的迴圈,嚐遍痛苦。”
“你瘋了?你也會不停的迴圈的!”
他說:“我這次不會向命運低頭。”
“我要親手給自已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