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恆回到家的時候,紀軍正開門送大夫出來。
“江恆兄。”
紀軍衝江恆打招呼,但是江恆就像是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地徑直進了自已的屋子。
紀軍覺得江恆今天不對勁,他送大夫出了院門,走到江恆屋門外,掀開門簾發現江恆把門也關上了。
紀軍伸手推,發現門紋絲不動,已經從裡面插上了。
紀軍更加不放心了,江恆和楊純陽幫了他很多,現在他孃的情況已經明顯好轉,他的心思也從他娘身上分出了一些。
紀軍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他心裡記著江恆和楊純陽的好,自然是想要報答一二的。現在瞧著江恆這個樣子,心疑他是遇到什麼事了。
紀軍雖然只是個秀才,但是他祖祖輩輩都在洛城生活,要是有什麼事,說不定他能幫上忙。
紀軍敲了敲門:“江恆兄,你怎麼了?方便開門嗎?”
屋內的江恆已經將自已蒙到了被子裡,不停地啃咬自已的手指甲。
兩床被子都蓋在他身上,隔著兩層被子,江恆也清晰地聽到了紀軍的敲門聲和詢問聲。
江恆現在沒法回答他,江恆太害怕了,他現在只想看到楊純陽,只有楊純陽能讓他感覺好一些。
江恆緊閉雙眼,用手捂住耳朵,他現在只想把自已藏起來。他覺得哪裡都不安全。
顧學真就像個甩不掉的陰影一樣陰魂不散,他都已經逃到洛城了,還要沾染上顧學真身邊的人。
他真的好恨,他好後悔跟顧學真在一起過。
他腦中快速地回溯以前,他確認自已沒有見過這個謝修竹,他對這個謝修竹一點印象也沒有。
可是他認識自已,他知道自已的身份……他一定知道江府上下已經問斬,知道自已早就該死了,是個逃犯。
江恆不想去死,他不想坐牢,他害怕。謝修竹就像把鍘刀一樣懸在他頭頂,隨時都會朝著他的脖頸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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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純陽正在幫附近的商鋪卸貨,就瞧見紀軍匆匆忙忙跑過來了。
“楊哥!”
紀軍隔著老遠就搖著胳膊喊楊純陽。
楊純陽將肩上的麻袋放到地上,擦了一把臉上的熱汗,朝紀軍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楊哥,江恆兄好像出事了。”
楊純陽一聽這話,扯下脖子上的汗巾甩到肩上就往家走。
“喂,小楊,貨還沒搬完呢,你去哪兒?”
楊純陽甩甩手:“家裡有事,今天的錢我不要了。”
說完也不等後面的人喊,也不等紀軍一起,他就快步朝著家的方向跑了起來。
江恆一直不放心他,楊純陽也不想讓江恆擔心,找的活都是狀元街附近的,回家也快。
家裡大門關著,想來是紀軍出來的時候,隨手關的。
楊純陽推開大門,徑直走向自已房門口。
楊純陽推門沒有推開,敲了敲門板,喊道:“小江,開門,是我。”
江恆聽到楊純陽的聲音,掀開被子下床去給楊純陽開門。
他回來的時候亂了分寸,上床的時候連鞋都沒脫。
門一開啟,楊純陽就伸手推著江恆進了屋。
江恆臉上身上都是溼的,就連頭髮都汗溼貼在了臉上,一張臉通紅,神情也很惶恐。
楊純陽知道能讓江恆害怕成這樣的,必然是大事,而且據他所知,很可能是關乎於他家的事。
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楊純陽擔心一會兒紀軍回來聽到他們的談話,反身將門重新鎖上。這才拉著江恆坐到桌前,小聲問道:“小江,發生什麼事了?”
江恆抖著唇,半晌都沒有說話。
他想說,想將一切都告訴楊純陽,想讓楊純陽跟他一起想辦法,想跟楊純陽去下一個城池,將顧學真,將謝修竹都甩在身後。
可是怎麼辦呢,謝修竹是個商人,他會在各地行走,萬一下一個地方也被他遇到呢?萬一他明天發現自已沒過去,真的報官抓自已呢?走得了嗎?
楊大哥呢?會不會被自已牽連?
現在顧學真和謝修竹都不知道楊純陽這個人,如果知道了呢?會不會連他也一起對付?
江恆眼神不定,臉上神色也變來變去。
楊純陽沒有催他,只是將江恆抱坐到自已腿上,攬緊江恆發抖的身子,寬厚的手一下一下安撫地拍著江恆的後背。
江恆輕顫的身子,漸漸平復下來,他靠在楊純陽胸口,腦袋靠在楊純陽的下巴處,輕聲說:“沒事……喝了點酒,不清醒了,恍惚以為自已還在牢裡……”
楊純陽長嘆口氣:“怪我,我該陪著你的。這幾天我不出去了,就在家陪著你。”
“不要!”
江恆瞬間變得慌亂,他一下子從楊純陽腿上坐直了身子,盯著楊純陽的雙眼一直搖頭:“不要,我只是……只是喝多了,你不要陪我,不是還要幹活嗎?你去吧,我自已能行。”
楊純陽找的活都是臨時的,按件算錢。忙一天也大致只能賺個兩三百文錢,這點錢對於他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這工作並不是非去不可,楊純陽知道,江恆也知道。
楊純陽每天賺的工錢都會交給江恆,每天累的一身熱汗回來,江恆也不是不心疼。
楊純陽說過,只要他們鋪子開了,就回來幫自已家,再不出去了。
楊純陽不放心,但是江恆卻異常堅定。
紀軍這時也從外面小跑回來了,紀軍是個讀書人,平常很少運動,加上前些天才剛生過一場大病,現在身子骨屬實是弱。雖然他在後面一直追楊純陽,但還是被甩的越來越遠。
好不容易回來了,紀軍喘著粗氣調整著呼吸進了院子。
江恆聽到紀軍的動靜,推著楊純陽要從楊純陽腿上下來。
楊純陽手上用力,任憑江恆如何推拒也紋絲不動。
“楊大哥!”江恆壓低聲音:“紀軍要過來了,咱們這副樣子讓他看見不好。”
“見就見了,我們光明正大在一起,有什麼不能見人的?”
“別鬧!”江恆聲音有些慌,他壓著聲音跟楊純陽講理:“別說咱們都是男的,就是尋常夫妻,也沒有讓旁人看到兩人親暱模樣的道理。你是想要在紀軍面前,表演咱們兩人的親熱嗎?”
楊純陽鬆開了手,他當然沒有當著別人面親熱的愛好。他只是覺得今天的江恆不對勁。
楊純陽已經應對過很多次江恆突如其來的低落情緒了,他自認為對江恆還算了解。江恆每回情緒低落,都會持續一段時間。哪怕是他想辦法強行轉移江恆的注意力,也不會這樣快就恢復正常。
而且這一次顯然比之前的都要嚴重,斷沒有轉頭就沒事的道理。
可是……看著已經在整理自已儀容的江恆,楊純陽又覺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
江恆走到洗臉盆前,用冷水洗了把臉,又重新解開頭髮梳了一遍。
江恆身上的衣服已經皺了,他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重新拿了一套新衣服穿上。
床單上還有江恆的鞋印,江恆將被子疊好,拍了拍床上的髒汙。沒拍起來,乾脆把被子拉開,把弄髒的地方遮住。
“一會兒我來洗,楊大哥,你想吃什麼?我去做飯。 ”
楊純陽盯著江恆在屋子裡忙來忙去,開口問道:“做飯?做什麼飯?”
“做……”
江恆一時語噎,是他糊塗了,他就是吃了午飯才去的茶館。現在這個時辰離該吃晚飯的時辰還早。
“江恆,我希望你有事能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
江恆機械地點著頭,楊純陽顯然已經生氣了,他已經連名帶姓的叫名字了。
江恆再一次強調:“我真沒事,楊大哥,不用擔心我。”
他們都聽到紀軍的腳步已經停到他們門口了,紀軍在門口來回踱步,他想問問江恆是遇到什麼事了,又覺得貿然進去有些唐突。
江恆低著頭,快速瞄了楊純陽一眼,就往門口走:“我真沒事……”
江恆開啟門,掀開門簾,笑著走了出去:“紀軍兄。”
江恆知道楊純陽是紀軍喊回來的,知道他是好心,也感謝他為了自已費心。
現在雖然有些麻煩,但是這麻煩並不關紀軍的事。如果不是楊純陽回來,江恆可以肯定,現在自已還躲在被子裡害怕的不敢動彈。
紀軍瞧見江恆出來,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江恆:“江恆兄,你沒事吧?”
江恆笑笑:“沒事,喝了點酒,有些不舒服。睡了一會兒,出了出汗,現在已經好了。”
紀軍瞧著江恆整張臉都是紅的,身上也確實是有酒味,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沒事就好,那我先回屋了。”
江恆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紀軍有些不放心的又看了江恆一眼,轉身往自已屋走。
“紀軍兄。”
“嗯?”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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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哥,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麼鋪子出租的,我在狀元街附近找找。找到鋪子後,咱們一起瞧瞧,合適就定下來。”
楊純陽停下手裡的活,抬頭看向江恆:“想好開什麼鋪子了?”
“有點眉目了,等鋪子找好,先瞧瞧位置和租金,再決定選哪一種營生。”
“成,我這就去。”
楊純陽放下了手中的斧頭,將砍好的木柴摞到牆邊:“你也別走遠,我儘量早點回來。”
江恆目送楊純陽拐過巷角不見,站在門口深呼吸,給自已壯壯膽子,也走了出去。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楊純陽今天一直沒有出去,在家陪著江恆。江恆幾次想要出去,楊純陽都跟著。
江恆也不敢帶楊純陽去茶館附近,他怕謝修竹看到楊純陽。
繞去集市買了些菜回來,吃了飯就在院子裡坐著。
楊純陽閒不住,將牆邊碼在一起的木頭拿過來劈了。
江恆心裡是越來越焦急,昨天謝修竹說讓他今天過去,眼看就要超過時間了。江恆怕去的晚了,惹怒了謝修竹,想著辦法支開了楊純陽,這才一個人過去。
茶館裡都是閒人,江恆過去的時候,茶館裡已經坐了不少人。
江恆在茶館裡掃視一圈,沒看到謝修竹後,他走到茶館夥計跟前:“我跟一位叫謝修竹的公子約好,請問這位公子到了嗎?”
夥計顯然是知道謝修竹的,指著二樓的包間說道:“謝公子就在那間房,我帶您過去。”
“不用,我自已過去就好。”
江恆謝過夥計,深吸口氣,懷著沉悶的心情一步步朝二樓的樓梯走去。
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現在馬上就要面對了,江恆的大腦反倒空了。
儘管江恆上樓的時候,有意放慢了速度,但還是很快就來到了包間外面。
江恆曲指敲了敲包間的門,聽到裡面喊“進來”,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包間裡,謝修竹正躺在躺椅上,手握著一個小茶壺,看起來頗為愜意。
見到江恆進來,謝修竹從躺改為坐:“江公子可讓我好等。”
謝修竹指了指包間裡的另一張躺椅,抬抬下巴:“坐吧,放鬆點,看你那表情,活像我會吃人似的。你放心,我是好人。”
江恆坐到躺椅上,開門見山地問道:“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謝修竹忽然嗤笑出聲:“江公子,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瞧你這話說的,活像是我要怎麼樣你似的。”
“你直接說吧,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都會答應。我現在什麼都沒了,只想好好的活著。我不知道顧學真跟你說了什麼,但是我跟他真的沒關係了。”
謝修竹頻頻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顧世子娶了尚書府小姐為妻,夫妻倆恩愛非常呢……”
江恆聽著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顧學真對他而言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他只想跟楊純陽好好在這裡活下去,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謝修竹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恆看,瞧見江恆一臉淡然,他吃驚道:“你真不介意?”
“我說了,我跟他真的沒關係了。”
謝修竹這下來了興趣,他朝著江恆的方向俯身過去:“那天晚上我也在歡樂樓,你那樣子,可不像是這麼快能放下的。”
謝修竹頓了頓:“真傷心了?還是說你也有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