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純陽從懷裡拿出摞在一起的三張銀票,遞給江恆。

“哪來這麼多錢?”

“掙的。”

江恆瞪大眼睛,挑著眉毛問道:“掙的?什麼活一晚上能給這麼多?!”

在楊純陽從懷裡拿出這疊銀票的時候,江恆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聽他說掙的,江恆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一百五十兩,什麼活能掙這麼多?兩天再掙一套房?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心慌、恐懼、焦慮……各種情緒在江恆心中翻湧,江恆一把按住楊純陽的手,壓著嗓子質問道:“你跟我說實話,這錢是怎麼來的?”

江恆的手在微微顫抖,楊純陽把銀票放到桌上,拉過江恆的雙手包在自已手心裡。

楊純陽一臉認真的看著江恆:“真的是掙的,我去打擂臺了,贏的錢。”

“擂臺?什麼擂臺?”

江恆有些懵,全完沒搞明白楊純陽說的是什麼。

江恆只聽說過江湖上會有些幫派搞擂臺選盟主,他在南江城的時候,沒有見過擂臺,來了這洛城,大部分時間都是跟楊純陽在一起。這城裡幾乎都轉遍了,也沒有看到有什麼擂臺。

楊純陽搓著江恆的手,語氣放軟,說的雲淡風輕:“武打的,打贏了有錢拿,我去打了幾場。”

江恆驀地站了起來,伸手去拉扯楊純陽的衣服。

江恆的臉色很不好看,楊純陽主動解開衣帶,順著江恆的力度往下脫衣服。

楊純陽這次運氣好,而且他見好就收。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就是後腰有些痛。

楊純陽坐在凳子上,由著江恆抬胳膊抬下巴的檢視。

江恆見楊純陽身上沒新傷,心裡也沒那麼緊張了。

衣服扯開後就掉到了楊純陽身後,江恆繞到楊純陽身後,想把衣服從地上撿起來。一低頭,就看到楊純陽後腰一大片黑青的淤痕。

江恆手抖了一下,看著那一大片黑青半晌沒有說話。

“小江,好了嗎?我有點困了。”

江恆伸手,輕輕地按在那一大片淤痕上。

楊純陽悶哼一聲,本能往前躲,身子驟然緊繃。

江恆的聲音在楊純陽身後幽幽傳來:“……疼嗎……”

楊純陽搖搖頭:“不疼。”

江恆手上用力,使勁按在了楊純陽後腰的淤青上。

“疼嗎?”江恆又問。

楊純陽這次早有準備,身子絲毫未動。他額上已經疼出了汗,楊純陽忍著後腰的尖銳疼痛,咬著牙搖了搖頭。

江恆的手收了回來,他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

江恆清楚,楊純陽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可是這不是他想要的。江恆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三張五十兩的銀票,心裡憋悶的難受。

他覺得自已並沒有對楊純陽說過很缺錢之類的話,也沒有表現出要買什麼現在買不起的東西。

楊純陽為什麼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為什麼要去打擂臺?

他難道就不明白,如果他出事了,自已也會活不下去嗎?

江恆擦掉眼淚,背過身往床的方向走。

走到床邊,江恆脫了鞋,衣服也沒脫就直接拉過被子將自已蒙在被子裡。

楊純陽知道江恆現在在氣頭上,他看江恆背對著他往床上走,也沒敢吭聲。

等到江恆把自已蒙在被子裡,楊純陽站了起來。

楊純陽將桌子上的那三張銀票拿在手裡,先去關上房門,插上門栓。然後朝著江恆慢慢走了過去。

楊純陽也脫鞋躺了上去,他試探著伸手隔著被子摟住江恆。感覺到江恆沒有抗拒後,楊純陽收緊了手臂,將江恆往自已懷裡帶了帶。

手中的銀票塞到了江恆的枕頭底下,楊純陽把江恆的被子掀開一個小口,露出江恆的頭頂。

楊純陽靠過去,貼著江恆的頭頂嘆了口氣:“我好累……”

江恆在被子裡吸著鼻子,眼睛貼到被子上,把流出來的眼淚都吸掉。

“小江……我好想抱抱你……”

被子一點點從裡面扯下去,江恆的腦袋從被子裡露了出來。

楊純陽看著江恆哭得通紅的眼睛,伸手輕輕把他眼皮合上了。

“我這不沒什麼事嘛……而且你看,這點傷換一百五十兩,多少人都求之不得,想換還換不到呢。咱們這是運氣好,就該咱們得這份錢……”

“楊哥,以後能別去了嗎?”楊純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恆打斷了。

江恆聲音裡帶著哽咽,通紅的眼睛裡含著淚,祈求地看著楊純陽。

楊純陽的心像是泡在了江恆的淚水裡,軟軟的,酸酸澀澀的。

“……好,不去了,再不去了。”

楊純陽敗下陣來,他能受得住江恆跟他鬧,但是受不住江恆用這樣淚汪汪的眼神求他。

江恆得了楊純陽不再去的承諾,這才從被子裡伸出手,拉著被子把楊純陽也裹了進來。

楊純陽胳膊伸到被子裡摟緊江恆,低低地說:“睡吧,我以後晚上不出去了。”

江恆悶悶地“嗯”了一聲,合上了眼睛。

他本來就一夜沒睡,大早上又哭了這麼一回,精神已經撐不住了,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楊純陽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江恆的後背。他的眼皮也睜不動了,隱約間聽到紀軍屋門開了,聽到了紀軍的腳步聲。

紀軍站到他們屋門口,小聲地喊他和江恆。

楊純陽沒有理會,閉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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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恆很煩惱,他坐在茶館,看著臺子上的說書先生,就著花生,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

楊純陽確實沒有再晚上出去過,但是他不是個能在家待住的主。

江恆也覺得沒有必要因為自已的焦慮,把楊純陽當狗似的看起來,非得讓他時時刻刻都在自已身邊待著。

楊純陽還是要去找活幹,江恆好說歹說,他都沒有放棄這個想法。

楊純陽說,他也不是讀書人,在家待著看看書就算是用功,就算是奮鬥。他就只有一膀子力氣,在家待著就廢了。

江恆對於開商鋪這件事越來越心急,但是越是心急,他就越不敢下決心。

現在手上還有幾百兩銀子,楊純陽都去打擂臺了。江恆不敢想象,萬一做生意賠了,楊純陽能做出什麼事。

江恆越來越苦悶,可是他也覺得自已的反應有些不對。或者說,他不清楚自已的反應合不合適,應不應該。

他觀察了紀軍對楊純陽每天出去找活的反應,紀軍不僅沒有擔憂,反而還對楊純陽大加讚賞。

江恆覺得是自已的反應過度了,是自已錯了。

前腳說服自已,後腳一想,紀軍跟楊純陽本來就不熟,楊純陽若是出事了,跟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他肯定是不擔心楊純陽出事的,他跟自已是不一樣的。

這樣一想,江恆又覺得自已沒有錯,自已的擔憂情有可原,而且是在楊純陽已經做過危險的事情的前提下。

江恆緩解不了自已的焦慮,他只要在家,就會忍不住地去擔心楊純陽,滿腦子都是楊純陽後腰上的淤青。

江恆一點找商鋪開鋪子的心思都沒了,每天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這間茶館是狀元街新開的,江恆最開始也是湊個熱鬧進來看了一眼。

發現這裡還賣酒水後,就每天來這裡借酒消愁。

江恆酒量不好,喝不了多少就會頭暈,頭一暈,就什麼煩惱都沒了。喝到頭暈,江恆就不喝了,坐在茶館木然地看著說書人的嘴一張一合。坐到天暗,等酒勁下去,結了錢往家走。

楊純陽不是不知道江恆喝酒,他只是覺得男人喝一點也無所謂,只要江恆開心,他想做什麼楊純陽都不反對。

楊純陽的這種態度,不僅沒有讓江恆開心,反而加重了江恆的焦慮。

就在江恆獨自喝著悶酒,有點暈乎的時候,有人坐到了江恆這桌。

江恆抬眼看了對方一眼,他現在已經有些重影了,看不太清對方的長相。

江恆將桌子上的東西往自已跟前摟了一把,單手支著頭,低頭單手剝跟前的花生。

那人輕笑了下,自我介紹道:“我叫謝修竹,是個商人。”

江恆聽到對方是個商人,抬頭看向謝修竹,口齒不清地介紹自已:“我……叫江恆。”

謝修竹的視線落到江恆懷裡的酒杯上,挑眉道:“不請我喝一杯嗎?”

江恆的神情有些遲疑,他有些猶豫,對方既然這樣說了,那自然是要請的。可是……可是……應該請嗎?江恆鬧不清了。

謝修竹看著江恆迷瞪的樣子,再一次輕笑出聲:“我認識你。”

“哦……”

謝修竹伸手從江恆跟前拿出江恆的酒杯,酒杯裡還剩下半杯酒,謝修竹毫不介意地舉到了自已唇邊,一仰頭將江恆喝剩下的酒灌到了口裡。

“顧學真呢?”

江恆一聽到顧學真的名字,本來還混沌的大腦瞬間就清醒了,他驚異地看了眼前這個叫謝修竹的一眼,慌張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江恆腦子清醒,但是他的動作還是很遲緩。

謝修竹瞧著江恆想走,伸手按在江恆肩膀上,將他按回了座位上。

“鬧掰了?別怕呀,我跟他關係也不好,一直看不慣他。他一個從僕人爬成主子的人,居然那樣對你,我實在看不過眼。”

“你……你想做什麼?”

謝修竹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笑眯眯地拿著酒壺斟酒,將酒杯重新推到江恆面前:“江公子,我們之前見過,我曾經去江府拜訪過令尊。”

江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乾淨,慘白著一張臉驚懼地看向謝修竹。

江恆的身子小幅度地顫抖,一瞬間他彷彿看到自已又回到了牢裡。

謝修竹將手搭在江恆的腦袋上,大拇指在他髮間揉搓幾下,手順著後腦勺滑到江恆脖子上。

謝修竹手上用力,將江恆的腦袋壓靠過來,在江恆耳邊帶笑說道:“別怕我呀,我可是個好人。”

江恆身子驀地一抖,桌上的酒杯都跟著晃了一下。

江恆每天過來,找的都是最角落的地方,現在即便茶館裡的人不少,也沒有人注意到這裡。

這似乎讓謝修竹更加的放肆了,他將手搭在江恆的肩膀上,把江恆拉到了自已身邊。

“我一直想跟你認識,在這裡見到你也是緣分。這樣,咱們交個朋友,我呢,是個商人,你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也可以找我。”

感受到江恆的顫抖,謝修竹摟著江恆肩膀的手下滑到江恆胳膊上,謝修竹輕拍了兩下江恆的胳膊,說話間氣息噴灑到了江恆的臉上:“等咱們熟了,你就不會怕我了,我可是難得的好人。”

謝修竹的聲音不大,說話間也帶著笑,可是江恆感覺自已像是被他扼住了喉嚨,只感覺馬上就要窒息了。

江恆的額上已經出現了冷汗,萬幸,謝修竹鬆了手,放開了對他的桎梏。

謝修竹用扇子磕了幾下桌面:“我還有事,先告辭了。江公子,明日這個時候,我在樓上的包間等你,要是你先到了,跟夥計報我的名字,到裡面等我。咱們——不見不散。”

江恆一直低著頭,他不敢抬,他希望現在就是一場夢。

謝修竹挑眉看著江恆,用扇柄將他下巴挑起,然後將扇柄改了個方向,指向了二樓的一間包間。

江恆眼裡只有慌亂和驚恐,謝修竹像是沒看見似的,臨走還衝江恆作了個揖:“江公子,告辭。”

說完也不指望江恆向他回禮,直接走出了茶館。

江恆腦中一片空白,目送著謝修竹走出茶館,江恆只覺腦中一片麻木感,耳中一陣金鳴聲。

好半晌,江恆才回過神來。他招來夥計,將今天的酒水錢結了,像個怕冷的人似的,彎著背環抱著自已的雙臂,矇頭出去往家走。

街角對面兩個人看到江恆出來,互相使了個眼神,跟在江恆後面,一直跟到他回了家。

謝修竹此時就坐在茶館對面的酒樓包間內,他倚著窗戶,看到江恆從茶館出來匆匆離去,拐進了街內的一條小巷內。

謝修竹視線掃過跟在江恆後面的兩人,嘴角勾起一個向上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