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招弟揹著嬰兒在劈柴,外面忽然喧鬧起來。

她婆婆坐在屋門口看著她背上的孫女,久久地發著呆。短短一月,她的身形好像更加佝僂了,走路也明顯變得吃力。

張招弟不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她沒去看,但是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肯定是去山裡打獵的男人們回來了。

女人和小孩兒都擠在路上,張招弟劈著柴,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身子哄著背上揹著的女兒。

人群好像擠到了院外,李亮邁著大步走進來。

“招弟!”

他看見張招弟眼前一亮,張招弟的膚色更白了,在太陽底下一照像個玉人似的。

李亮邪笑著走過去要抱她,被張招弟轉身躲開。

張招弟一隻手背到身後,輕拍著被驚醒的女兒。

她不敢惹李亮,雖然看到院裡院外好多人圍著,也還是輕輕地撫在李亮的前胸,低著頭依偎在他懷裡。

她的聲音細如蚊蠅,語調千轉百繞甚是勾人:“這麼多人看著呢……”

她用手指頭輕輕地蹭著李亮的胸口,直將李亮的邪火挑的更高。

李亮在路上已經聽人說過張招弟生了,他也沒問是男是女,在他看來,他李亮的崽絕對是個大小子。

“來,讓我抱抱兒子。”

李亮伸出手要將孩子從襁褓裡抱出來。

張招弟聽到這話,臉色慘白。她雙唇哆嗦了幾下,伸手按住李亮的胳膊。

“我兒回來了。”李亮的娘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把李亮的手從張招弟肩膀上拉下來,一路將他拉到主屋,“我兒辛苦了,娘給你做好吃的。”

李亮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他目光從熱切轉涼,可是他娘他是知道的,如果生的是個女兒,只怕會催著他弄死。

“等會兒。”李亮甩開他孃的手。

他按住張招弟,將她身上綁著的揹帶扯開。張招弟的雙手都背在身後,死死地將包著女兒的小小襁褓按在背上。

李亮三兩下就扯開了襁褓,他看到了孩子的性別。

他的手那樣大,單手抓著孩子的一邊肩膀將她拎在半空。

“給我!!!”張招弟尖叫著去夠孩子,這不是抱孩子的姿勢,她怕極了女兒會被他摜在地上。

李亮黑著臉抬起胳膊,他垂下目光盯著張招弟,眼神陰冷,裡面連半分情意都沒有。

張招弟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撲通一聲給李亮跪下了。她跪在李亮腳邊,抬著頭任眼淚劃過顴骨流到脖子裡。

“亮哥,你發過誓的,你說會對我好,你說男孩女孩你都一樣愛。”

李亮的目光太冰冷,張招弟抓住他的褲腿搖晃著祈求:“你想想,好好想想,你說過的,你發誓說要是有一句假話就讓老天劈死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得好死。哥,你想想,就在去年,就在池塘邊。天上的神明都看著呢,你不能不承認。”

冷眼圍觀的人群忽然喧譁起來,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都沒有想到李亮會對一個女人發這種誓。

村子閉塞,天災人禍不受控,也沒有很好的應對策略,對信仰的依賴性特別強。

指天發誓是很嚴肅的行為,村子裡再昏頭的男人,也不會把誓言用在一個女人身上。

李亮當眾失了面子,一巴掌甩在張招弟臉上。

女兒被他高高舉起,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不要!!!”

張招弟聲音淒厲,她目眥欲裂,天地為之色變。

當空的太陽被黑雲層層隱去,狂風大作,將李亮和村裡的眾人像紙片一樣捲了出去。

張招弟跪伏在地上,她的桀桀地嘶吼著,聲音穿透耳膜,直刺進人的大腦裡:“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我的女兒都會死!!!”

怨氣、煞氣凝結成實質,暗黑色的水滴在張招弟身上凝結。

她想起來了,在親眼看著女兒被摔死的那一刻,她全都想起來了。

煞氣將她的衣服染成血色,張招弟的指甲瘋長,面板皸裂成青紫色。

她的丈夫摔死了女兒,她受不了發了瘋,被她丈夫打的暈死過去。

她被看管起來,鏈子拴在脖子上。

時時刻刻都能聽到女兒的哭聲,她趴著窗戶往外看,只能看到匆匆而過的村民。

可是女兒的哭聲那樣真切,她再也受不了了。

李亮說女兒已經埋了,讓她不要再想,再生一個出來一定好好對待。

張招弟的食指無意識地扣著大拇指,大拇指指腹上已經缺了一塊兒肉。

張招弟沒了神采,失了智,拉撒都在褲子裡。

李亮半夜出去的時候,經過院牆外,她又聽到了女兒的哭聲。

女兒在召喚她。

張招弟踩著凳子從窗戶爬了出去,鐵鏈的長度不夠,腳夠不著地面,喉嚨裡只能發出微弱的“哈”聲。

“咔嚓”一聲,她的頸椎骨被自身的重量勒斷了,她的頭怪異地耷拉下來。夜風一吹,一下又一下地撞在窗欞上。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