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故事，很多年
有人豎著耳朵
偷看了一眼天空
我們，吮吸紅燈的狼
已長大成人
——北島
油花菇，烏夏縣當地一種油炸小吃。用細碎如泥的香菇肉末做餡兒，再將麵餅做成雛菊形狀，撒上香蔥粒，油炸定型，香脆鹹鮮。
柯孑和陳奇的眉頭現在就掛著一朵炸變形了的油花菇。
在他們耳邊迴盪的是轟響如雷的鳳凰傳奇音樂，具體是哪一首他們分辨不出。
林一夏倒是跟著音樂用腳後跟打著節拍。
在紅旗廣場巨大的榕樹蔭下，一群穿著大紅色長裙的中老年婦女正舞動著四肢，她們身上所散發出的活力和音樂一樣，轟響如雷。
領舞的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子，年紀26左右，微胖，不知是因為音樂和他年紀長相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抑或是動作過於妖嬈，看起來稍微有點油膩。
柯孑他們就是來找他的。
這個人叫白昊然，是一起兇殺的嫌疑人。
案件發生在S省，七天前，有一名叫蘇小倩的年輕女性在家中被殺害。嫌疑人有兩個，一個是蘇小倩的男朋友劉傑，有兩名證人可以證明案發期間他正在一家小澡堂裡搓澡。另一個嫌疑人就是白昊然。
警方在蘇小倩的手機裡找到了她和白昊然的聊天記錄以及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大量照片、影片。蘇小倩給他的備註是藍天。透過工作，警方發現藍天只是白昊然的化名，大概從五年前，他就用這個假名多次對女性實施詐騙並且因此被捕入獄，關了兩年。根據分析，基本可以確定死亡女子是白昊然出獄之後新的詐騙物件，只是這一次他還尚未得逞就突然放棄計劃回到了F省烏夏縣。
死者的微信聊天記錄顯示她完全不知道白昊然的詐騙犯身份，最近幾年的時間一直在不斷聯絡白昊然請求複合，當然，包括她和劉傑在一起期間。時長超過一個小時的語音通話記錄平均一年12次，其他的通話基本是拒接或者未應答。文字對話資訊都是女方發的，白昊然那邊基本沒有回覆，偶有的幾條也是說的讓她死心之類。不過從去年6月開始，白昊然就再沒有理會過她。比較可疑的是最近的聊天記錄，女方說要來烏夏縣找他，並且傳送了機票照片。她就是在出發的前一天死亡的。於是，S省的警方向F省發了協查函，這次正好還有老同學楊高的案子需要調查，陳奇就主動應了這事，和楊高一起來到了師父柯孑所在的烏夏縣。
“是《郎的誘惑》。”林一夏看副隊長柯孑表情嚴肅，想活躍一下氣氛，“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每天下班都會陪我媽跳一跳。”
柯孑沒有說話，林一夏有點尷尬。
“我媽也喜歡跳這個。”陳奇搭茬，他把林一夏拉到一邊，“師父應該是沒聽到，她在觀察白昊然，不過她人很好的，你可能要慢慢習慣。”
“你跟著柯隊多久了啦？”
“我一到富洲就一直跟著師父，她教了我太多，你能跟她是你的運氣，好好學。”
“那為啥你都已經是富洲刑偵隊長，但她卻被調到烏夏當副隊長呀？”林一夏真誠發問。
“第一，我只是暫時代理，我資歷不夠，能力跟師父比更差得遠呢……第二，在這之前，師父本來就是富洲的隊長。但是，關於她為什麼來這，你別問，別打聽，多學做事，不多事……”
“看起來年紀不大，爹味這麼濃。”林一夏偷偷翻了個白眼，心裡嘀咕著，“問黃隊也是一樣的回答，奇奇怪怪的。”
音樂停了。
“好了，那今天就先到這，傍晚咱們還繼續哈，各位姐姐們！”白昊然一邊和這群舞者告別，一邊拉住了一旁幫他收拾東西的捲髮大媽的手，“媽，您直接回去就好了……”
柯孑一直在觀察著白昊然。這位大媽剛才也在跳舞的人群當中，白昊然領舞的過程中有好幾次特別走下來，細心地去輔導她的動作。基於他之前的案底，柯孑一度以為這大媽是他新的詐騙物件。不過根據他剛剛的稱謂，結合背景調查到的他父母已經去世的資料，那這個女人大概是他的丈母孃。柯孑推測著，目光沒離開過白昊然。
“沒事，我順手拿點。”
“不用不用，您直接回去，您要是實在閒不住，您就先去買菜，我和他們談完事，馬上就回來。”他帶點撒嬌似的推著送走了這位中年婦女。
他走回剛才領舞的位置附近，那裡放著音響、手機、水、小推車和一些雜物。柯孑已經站在這裡等他。他點亮手機螢幕看了看時間，柯孑注意到手機的屏保是一位年輕時尚的女人，由於距離太遠她看不出來是誰。
陳奇和林一夏也走了過來。
“幾位警官，我已經改過自新了，真的沒有再犯過事。”白昊然把手機夾在雙掌中，拜託了似的對著柯孑他們。
“你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事來的嗎？”柯孑沒有表情。
“我這輩子就因為詐騙進去過，沒有別的事啊。”
“不……”林一夏正要直接質問，被陳奇攔住了。
“你最近在忙什麼？”柯孑突然轉移了話題。
“我沒什麼事，這不是馬上五一了嘛，社群裡有活動，你也看到了，就讓我就負責帶著她們練舞來著……”
“每天練嗎？”
“基本上每天練。”
“什麼時間？”
“上午，和傍晚。”
“從哪天開始的？”
“呃……我想想……具體不記得，有差不多兩個禮拜了。”
“16號練了嗎？”
“16號？今天是21號，16號，16號就是5天前，練了，練了。”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我記不清楚啊，但是這一個禮拜，連著每天都有練，沒有中斷過……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啊警官？死人了？”
“上午幾點到幾點？傍晚又是幾點到幾點？”他問出“死人了？”三個字的時候柯孑已經警覺起來，但是她打算不轉移注意力，繼續按節奏問下去。
“這個時間不固定，一般我和我媽是一大早就來了，大概7點吧，她們呢，來幾個就練幾個，結束時間呢大部分是10點，但這個也不定死，像今天因為你們來嘛，現在還不到9點就散了……”
“傍晚呢？”
“傍晚一般也是7點開始，基本9點前就結束了。”
“我問的是16號。”
“差不多，最近一個禮拜都是9點左右才結束，剛開始那段，時間比較混亂，也有不少早退的，最近好多了……”
“有人能證明嗎？”
“有啊，這麼多姐姐呢？我是領舞的她們肯定能幫我證明呀，我幫你們聯絡她們。”
“不用，我們自己聯絡，你給我們聯絡方式就可以了。”
“行。”白昊然從音響旁邊的雜物裡抽出一張有點皺的A4紙，遞給柯孑，“這上面都有，姓名地址聯絡電話……”
“準備好的是嗎？”
“什麼跟什麼啊，這是我們平時點名用的，雖然我也基本沒用過就是。”
“蘇小倩死了你知道嗎？”
“什麼？小倩她……這怎麼可能……她怎麼會？”
“你們最近有聯絡嗎？”
“沒有啊，得有大半年了吧，我都沒理會她。”
“你騙過她錢吧？”
“沒有……”白昊然似乎有點無奈，“是，我是打算騙來著，但是後來我……我改邪歸正了不行嗎？”
“為什麼？”
“有什麼為什麼，不想幹了。”
“為什麼改邪歸正了？”
“我結婚了，有了老婆有了家庭我就不想幹了行嗎？”
“你老婆不是死了嗎？”
“……”白昊然沉默了一會兒，“是，她死了……”
“那你手機屏保的那個女人是誰？”
“是我那死掉的老婆，鄭曉霞，我的老婆，我手機屏保用我自己老婆的照片不行嗎？”本來一直非常放鬆的白昊然此時情緒有點激動。
“上週五傍晚你在哪？”
“上週五，上週五我帶著她們跳舞啊！我不是說了嗎？這一週每天我們都練習的。”
“行了，我沒問題了。”柯孑轉向陳奇，意思問他有什麼補充的。
陳奇搖了搖頭，對白昊然說：“最近別離開烏夏，我們隨時會再來找你。”
白昊然輕輕“哦”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去收拾東西了。
“陳隊，蘇小倩的死亡時間不是夜裡9點到11點嗎？為什麼柯隊不向白昊然要這個時間段的證明？”遠離廣場後林一夏小聲問陳奇。
“是9點到11點。”陳奇說道，“但，如果當晚9點之前，白昊然還在烏夏，那他就不可能犯案。”
“啊，我懂了。”林一夏一邊查著手機一邊說，“時間上來不及。他最遲得趕在9點30分之前到達蘇小倩所在的城市才有行兇時間，而烏夏的汽車九點之後發車的都得第二天上午才能到那邊，汽車都得到下午了，飛機，時間上來得及，但是9點之後也沒有去往那裡的班機，何況從烏縣到富洲機場至少也得一個小時。”
“還有一點，即便是先飛到其他城市再轉機，也來不及。”
“你們來之前這些全都計算過了嗎？”
“是的，師父讓我算的，直達的汽車、動車和飛機以及轉機、轉車，自己開車，各種到達S省的路線方案，全都算過了，只要他當晚9點前確實還在烏夏，就不可能犯案。”
林一夏點著頭，又停了下來：“可是，那直接問案發時間段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捨近求遠？”
“因為白昊然是一個進過監獄的詐騙犯，我看過他詐騙的相關卷宗，是個狡猾的傢伙。”柯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們身邊，在這之前她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垃圾桶旁抽菸。其實對於白昊然，相比S省的案件，她更懷疑的是他老婆鄭曉霞的死。沒有報案記錄，根據她初步查到的結果，似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意外事件。而意外，最容易讓人掉以輕心，因此柯孑反而會更加關注。
林一夏還是不太明白她的話。
“第一，他和警察多次打過交道，反偵察能力超過普通人，第二，他做的是需要洞察人性和一定技巧的詐騙，智商不會低。”陳奇詳細分析著原因。
“啊！所以，如果他是兇手，他必定早有準備，所以，我們要出其不意！”林一夏恍然大悟，“柯隊！”她豎起了大拇哥。
“好好學，這麼好的師父，你算是賺到了。”陳奇是瞭解師父的，他猜測她是因為懷疑白昊然妻子的案件有蹊蹺，才決定跟自己一起過來試探一下這個人的。雖然他內心覺得這種懷疑缺乏足夠的根據，可是他也同時反覆用師父教過的那句話提醒自己——“永遠懷疑。”
“前提是他說的話能夠得到證實，雖然看著不像撒謊，但不代表就確實沒有撒謊。”柯孑又掏出一支菸，“我再抽支菸，然後咱們去會會她們。”她揮了揮手上的那張A4紙。
“收到隊長！”看著柯孑的背影，林一夏的眼神流露出羨慕，“陳隊，你知道周佳怡嗎？”
“誰？”
“就是去年的電影《無雙》，你看過嘛？”
“看過呀，怎麼了？”
“周佳怡就是演的那個女警察。”
陳奇看著林一夏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就是柯隊的這個短髮造型，看起來超像她，超帥！真的……柯隊多大啦，肯定比你大吧？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年輕？”
“你是說我顯老？”陳奇性格倒也隨和。
“倒不是這個意思，她到底多大啦？”
“四十一。”說著陳奇突然想起了什麼，表情有點落寞。
“我要是四十一還看起來這麼年輕……哎你說，我回頭也搞個短髮怎麼樣？”她突發奇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