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的時候,我把檢討書交給了老胡,老胡收到我的檢討,他竟然揹著手站到窗邊,四十五度仰頭看天。

他對我的底線堪稱靈活,一個檢討都能讓他眼裡閃爍淚光。

週一有升旗儀式,大家規規矩矩將校服穿好,夏天的校服是體恤衫,袖子是藍色,其他都是白色,胸前掛著東昇高中的校徽。

同樣是校服,穿著校服的祁路往升旗的臺子上一站,底下就此起彼伏響起了議論聲。

我的站位在最後面,所以看不見祁路的表情,只能腦補他垮著臉。

他語氣平得沒有絲毫真摯的感情,跟背書一樣唸完了自已的檢討書,還無端獲得了全校的掌聲。

祁路從講話臺上下來以後,我本想跟他打打招呼,但他掠過了我,站到我後面。

一瞬間我說不清自已是什麼感覺,我以為我可以和他當朋友的,但他好像壓根沒這個想法。

我和祁路變成了那種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沒有刻意避開我,卻也從沒有想要和我搞好關係的意向,我們恢復了從前那種互不干擾的樣子。

拉近距離對我一個社交能力為負數的人來說,是地獄級別的命題,好幾次我都想張開嘴問問祁路,我們應該是朋友吧?

但我又覺得這句話矯情,誰離了誰活不下去似的,我也沒有很需要朋友。

32那個討論組也沒人說話,我覺得應闌改這個討論組拉得挺草率的,他應該是以為我們能聊起來,可現在誰也沒在那說一句話。

我因為這種事畏首畏尾,這不像我,我到底怎麼了呢?

班級每週都會換座位,這次我的座位靠著過道,不再靠窗。

老胡突襲看上課情況,我轉頭看祁路的時候正好跟他對視上,他發現我上課竟然沒睡覺,眼睛裡又擠出了兩滴老淚,微笑著鼓勵我。

我懷疑如果我再好好寫卷子,老胡能當場拉來一車禮炮,在禮炮聲與簌簌落下的禮花中,含淚為我鼓掌。

我沒睡覺應該是天氣太熱,桌子太硬,老師太吵的原因,建議老胡別對我抱什麼期望。

我決定用實際行動來讓老胡認識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在老胡欣慰的目光中,轉頭用後腦勺背對他,緩緩倒向了桌面。

......沒關係,堅持十分鐘也很棒了。

老胡如此勸慰自已,腳步虛浮離開,一個成熟的老師,要學會發現學生閃光點,以達成不給自已找氣受,從而健康長壽的目的。

我沒有感受到預料中的硬度,反而,臉下的觸感有些柔軟,還帶了溫度。

我起來也不是,繼續睡著也不是,道理我都懂,為什麼祁路要伸個手過來給我的頭當墊子?

是不是因為我的臉朝著過道,祁路看不見我的臉,就單純以為我打瞌睡睡著了?

我們從倒數第二排變成了倒數第一排,現在大家都在聽課,沒有人注意我們。

距離下課還有十五分鐘,我在這十五分鐘裡,體驗到了水深火熱的折磨,全身從發麻到僵硬,現在要是有人給我做個頭部以下全截肢的手術,都不需要打麻藥的。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感覺我跟祁路的三八線又不是很堅挺了。

下課鈴在我無數次意念催促中終於響了,我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離開祁路的手,在我試圖動一動痠痛的全身時,我發現我的脖子有點動不了了。

壞了,我不會是落枕了吧。

祁路沒有收回放在我桌子上的左手,他用右手翻著那本《語言學概論》。

我一想,他沒收回手應該是麻了,動不了,我都這麼折磨了,他應該也沒好到哪去,畢竟他也一直沒動過。

我決定貼心地給祁路一個臺階下,我直起腰,疼痛瞬間讓我清醒到了天靈蓋,我還得忍著全身的疼痛,裝出一副慵懶的樣子伸懶腰。

祁路將手挪回去了,我用餘光瞥見他對著手掌發了會呆。

果然是麻了吧,我幸災樂禍地想,但我沒直說,也沒表現出來,就當成不知道。

“卷子出來了。”數學課代表拿著一摞老胡加班加點改出來的卷子,頓時整個班級哀嚎遍野,跟燒開的開水似的。

數學課代表熟練地將卷子發了下去,我拿到卷子才發現我連名字都沒寫,看了眼卷子的分數,大大的15,得,這比我名字還管用。

不過往好處想,我還蒙對了三道。

將卷子隨手塞進桌洞裡面,我睏意上湧,身上也沒那麼痛了。

果然沒什麼是一個數學催眠不了的,如果有,就再來個語文英語加物理。

祁路是滿分,他平靜接過卷子,繼續看書。

數學課代表興致勃勃找他討論:“選擇題最後一題為什麼選C啊,我還以為B肯定是對的,我都算了一遍了。”

“不知道。”祁路沒有感情地說,“我是缺個C,才選的C。”

老胡這套卷子是按照高考標準出的,一共十二道選擇題,ABCD平均分配。

“行吧。”數學課代表戀戀不捨離開了。

祁路肯回話,就是他沒那麼冷漠的時候,所以立馬有人在他旁邊站著。

“祁路,你好厲害啊。”

“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祁路,可以給我講一下倒數第三道大題嗎?”

這些話此起彼伏,吵得我覺都睡不好。

祁路皺眉:“不知道,別問我。”

他應該也不喜歡這樣吵嚷的氛圍,此刻可能都在後悔回課代表的話了。

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裝作聽不進去,一直在嘰嘰喳喳吵個不停,他們討論的內容最後也無關學習,都是在奉承祁路,想跟他拉近關係,真是比知了都來得讓人厭煩。

坐在走道就這點壞,別人路過或者圍著你同桌,你都得被打擾。

我撐起頭,皮笑肉不笑看這群圍在這裡的人:“哪裡不會?我幫你們跟老師說一聲?”

“又沒問你,你插話幹什麼?”

“吵我睡覺了我還不能說?你要不聽聽你們討論的是學習嗎?每天就想著跟學霸搞好關係,也不問人家樂不樂意,學霸是你爹就得讓著你?”我直接發揮我的嘴炮,對著這群人指點江山。

“自已一天天沒鑽研精神就知道問問問,怎麼,光記住不恥下問了沒記住腦子不用生鏽了?祁路什麼樣兒你們不知道,跟鉅嘴葫蘆似的,讓他說句話就跟老胡不掉頭髮一樣難,他破天荒地好心好意回了一句,還讓你們給嘚瑟上了是吧?有杆子你就真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已多重杆子承不承受得住。”

祁路的嘴角抿成一條線,沒有說話,我感覺我的背上有一道死亡凝視。

這群人也梗住了,沒想到我直接當祁路的面說他是個鋸嘴葫蘆,也沒想到我這麼落他們面子。

我毫不留情拆穿了他們的心思:“平時怎麼不見得有些人這麼勤學好問,今天是佛祖顯靈還是神仙託夢了?不會是出門看黃曆說今天宜問問題吧?”

“你自已沒上進心就別怪別人問,祁路講不講是他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一個人出來攪渾水,帶偏了話題。

“是啊是啊,他都沒說什麼,你在那瞎嚷嚷個什麼勁。”

“我們想和同學處好關係有什麼問題嗎?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開心了?”

“你是不是看別人不想跟你打好關係你嫉妒了啊?”

鋪天蓋地的質疑就像潮水一樣湧來,但我是什麼人,我能慣著他們?潮水湧來,我就將它破成浪花。

我一腳踢翻自已的凳子,發出的巨大噪音瞬間讓教室安靜下來,大家閉嘴的閉嘴,捂耳朵的捂耳朵,紛紛退開給我讓了個位置。

“我今天剛交的打架檢討,我不介意寫第二份。”

反正苟徇星的那份也沒用上。

聽到我的話,周圍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想當出頭鳥,沒人出頭,軍心就散了,他們不約而同離開了,就剩一個人立在原地。

我慢條斯理睨了一眼這個人:“你哪裡不會?”

這人我認識,他叫孔浙韋,我會認識他純屬是意外。

說來實屬慚愧,孔浙韋才是祁路高一的同桌,他把成績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經常借祁路的筆記和卷子去影印。

當同桌時能近水樓臺先得月,現在這個近水樓臺被我搶了,他看我睡覺擺爛浪費資源的樣子,心裡指不定那叫一個氣。

但這樣的人也是最好拿捏的,你比他強,他就會認可你,你比他弱,他就絕對看不起你。

孔浙韋冷笑一聲,扶了扶眼鏡,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附加題。”

剛剛散開的那群人露出看好戲的目光,孔浙韋說這話明顯就是要為難我。

我是那麼容易被為難的人嗎?我直接就將祁路的卷子翻到最後附加題的部分——見鬼,他怎麼沒寫附加題?

孔浙韋看到我的表情,嗤笑一聲,幾乎要拿鼻孔看人:“你會嗎?”

短短三個字是對我靈魂的拷問,說實話,我很喜歡擺爛,喜歡得不行,能睡覺絕對不努力。

“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就不裝了,本來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們相處,看來是瞞不住了。”我一通話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孔浙韋被我唬住了,一愣一愣看著我。

我歪頭,露出在我身後的祁路:“喏,學霸,問你題呢。”

“切,最後還不是要靠祁路,裝什麼呢!”孔浙韋鄙視地看著我。

在一聲聲譏笑與藏得很深的小聲謾罵中,我挑起一個笑:“你好像很看不慣我?”

“是。”他毫不猶豫承認。

“憋著。”我將凳子扶起來,坐了下去。

笑話,我就喜歡大家看不慣我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尤其是這種吃癟時刻,這種樂趣我從小學看到了現在,百看不厭。

孔浙韋看向祁路,祁路搖頭,給了他一個三連拒絕:“我沒寫,不知道,別問我。”

孔浙韋肉眼可見的失落,轉頭差點撞到了走過來的人。

我有些於心不忍,我這人就是這樣,別人硬氣我就硬氣,別人軟下來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問祁路:“你會做嗎?”

祁路不說話,盯著我的臉。

我被他看得起了雞皮疙瘩,糟了,忘記我剛剛說了他的事了,他怎麼還記著,這麼小心眼?

“你別急著走。”我喊住孔浙韋。

算了,就當是他被換掉位置的賠償吧。

孔浙韋回頭,一臉莫名其妙。

我沒有在意,拿著祁路的卷子,看著題,隨手抽出個本子,左手捏著筆算題。

不一會兒,我將這頁紙撕下來,給孔浙韋:“附加題的答案,第一小題是p=2,第二小題c的座標點是(-2,1),這是解題過程,你拿著去看吧。”

“亂說的吧?”

“抄的祁路的卷子,有什麼好說的?”

“怕不是看到祁路在草稿紙上算過的答案了。”

“但祁路不是說他沒寫嗎?”

“他之前成績挺好的,這說不準。”

“欸,你忘了他作弊的事了?”

“那不是澄清了嗎?”

“這可說不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孔浙韋將信將疑接過紙,拿著紙離開了。

在一片竊竊私語中,上課鈴響了,我鬆了口氣,雙手墊在下巴下面,趴在桌上。

人果然不能閒著,閒下來就會想東想西,我突然意識到祁路連一次為我辯解的話都沒說過,換做任何人都不會讓自已的朋友受委屈吧?

但如果說我們不算朋友,他又用手給我墊頭,這叫什麼?意外?心血來潮?

我想不明白。

老胡進門的時候被吵得頭都暈了,不知道這群人在幹什麼,圍著吵著要他講附加題的答案,還有不少人在煽風點火,說靳在寫出答案了,他成績那麼差怎麼可能會?之前考試還作弊,如此這般的話。

“安靜!”老胡一發火,教室裡終於徹底安靜了。

我放棄想這件事了,用手捂住嘴打個哈欠,沒精打采的,但睡不著,睡意都被吵沒了。

老胡清了清嗓子,算是對作弊的事徹底澄清了:“靳在同學的期末考試成績和開學以來的表現,可能讓你們對他造成了一些誤會,他本人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基礎也紮實,我對靳在同學,一直都是氣在他的學習態度,而不是成績,我希望他能和祁路同學一樣,認真對待學業,當然,希望大家都是這樣,把握好改變命運的機會,下學期開學我們就高三了,進入了人生重要的轉折點,大家一定要......”

老胡的聲音變得模糊又遼遠,聽著催眠曲似的講話,我又睡了過去。

老胡人確實很好,除了是我睡覺擺爛人生大計的一個絆腳石,作為班主任,他簡直無可挑剔。

我又做了個夢,我聽說,人的大腦睡前過度活躍,沒有進入深層睡眠,就會導致做夢。

這是個清明夢,我能清楚記得夢的內容。

我夢到學校給我轉了個班,新的班主任不僅不管我睡覺,還貼心地為我送上枕頭和小風扇,怕我睡得不舒服。

上課的時候我說好熱,班主任二話不說讓我去辦公室睡,寢室也安排成單人間,在寢室想幹嘛就幹嘛,班級裡的同學都很熱情,也不會主動打擾我睡覺,學習也很安靜。我睡過了,還有人幫我打飯,我不僅在教室裡吃飯,還能邊玩手機邊吃。

吃完以後,我想出去消食,不知道為什麼,身邊總是空落落的,總有點睡不著,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祁路,我好熱啊,我們去吃冰吧。】

我看向我的右手邊,空空如也,這是新班主任為我特意安排的貼心單人座,他不允許有人來打擾我睡覺。

我望著這個教室,人聲鼎沸,唯獨少了祁路。

我算是知道那種空虛的來源了,這裡太不真實,誰也沒有,更沒有祁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習慣有這個同桌兼室友了呢?

即使我們在此前從不講話,也不太熟,我卻習慣了有個人在我旁邊翻書,聽見翻書聲,我就莫名覺得很安心,那感覺就像是一種本能。

“.....放學了,靳在,醒醒。”

我睜眼,是祁路在叫我,他晃了晃手中的《語言學概論》:“能陪我還一下書嗎?”

見鬼了,這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如果不是他手裡的書不一樣,我高低要懷疑自已穿越了。

其他時候對我愛答不理,週五還書就熱情邀我陪伴,祁路難道是到點就切換的雙重人格?

我也是要面子的,所以我直接拒絕了。

“行,那我自已去了。”祁路擺手,沒有任何再挽留一下的意思。

我盯著他的背影,想到那個夢境,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看吧,誰離了誰都不會活不下去,那個夢真是沒由來的荒唐,我怎麼會做這種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