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大腦一片混亂,就跟斷了片一樣。
我做了個有點可怕的夢,夢到我爸來看我,還夢到祁路跟變了個人似的,這著實有點嚇人。
我甚至還夢到祁路被我氣到了,但我安慰不到他,這怎麼可能?我的情商打小就被人誇。
謹記婚禮穿黑白,喪事穿紅綠,只要看到老奶奶,管她過不過馬路,先扶過去再說,遇到車碰到我我就立馬躺下,有親戚家小孩來我家,我就要露出開心的表情說作業寫完了嗎?哥哥來輔導你寫作業......諸如此類的,這情商還不高?
我看向祁路的床位,他的床外有蚊帳和床簾,現在遮光簾是拉開的,能看見床上整整齊齊,就像沒人睡過一樣。
難道我昨晚做夢叫他名字給他嚇到了?
門外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我光速下床,開始洗漱。陽臺的窗戶開啟著,晨風送進涼意,現在才八點半,天還沒熱。
祁路手裡拎著豆漿油條小籠包,見我起來了,將早餐放我桌子上。
不會吧,這個夢還沒醒,是夢中夢?
我猶豫著有點想給自已一巴掌,但是祁路過來了,他放完早餐以後沒走,把自已的椅子拖到路中間坐著,盯我洗漱。
我看到他嘴角的紗布,偷摸擰了一下自已,手臂的痛感告訴我,壞了,昨天和今天都不是夢。
我心頭警鈴大作,動作都比以往快了不少,洗漱完,我看到祁路還是那副沒表情的臉,和冷冷盯人的眸子。
他還在生氣?
我決定先試探一下:“呃,怎麼了,我臉沒擦乾淨嗎?”
“乾淨。”祁路往椅子靠背上一靠,“不用管我,你吃飯吧。”
……這位哥是真的不知道自已的視線多麼有壓迫力嗎?
“謝謝。”
祁路又不說話了。
我繞過在路中間的他,坐到椅子上,背對著他的視線,一口一口吃完了他給我帶的早飯。
身後頂著一個如有實質的視線,這早飯吃的我連味道都沒嚐出來,吃的啥也沒分清,筷子都被我咬了兩個牙印。
“你因為昨天的事情在生氣嗎?”我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吃人嘴短,他好歹讓我當了飽死鬼。
“沒有。”祁路將椅子移回自已的位置上,起身在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就這麼赤裸裸將封面對著我,書都不翻開。
我看著封面的字:《情商提高速成法,教你學會說話》。
就是還在生氣唄,又不說,死傲嬌。
我決定發揮我的高情商:“那哥,我就不打擾你看書了,我準備出門。”
有人生你氣怎麼辦?晾著,讓他自已氣消,防止自已說多錯多。
我說完,不等祁路說話,我直接換衣服出門,從衣櫃裡扒拉出一套短袖長褲,房間內只剩下我換衣服的細碎聲響,還有祁路翻書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祁路的書翻得有點勤快。
換完衣服,我發現祁路沒在生氣了,他壓根就不理我,表情平靜,所以晾著果然是對的。
我走出門,關上門的一瞬間,想到了被我忽略的事情——祁路都不生氣了,我出門幹什麼?
以前我都是日上三竿起,出去吃個飯,回來繼續睡,起來再吃個飯,今天起這麼早,飯又吃了,我還毫無睡意。
難道我是過了嗜睡期,而不是我本身就很能睡嗎?
這麼想著,我往寢室樓底下走去,起都起了,乾脆調查一下寒假髮生了什麼吧,還有那些謠言又是怎麼個事?
我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已每個假期幾乎是失聯狀態,不會聯絡任何人。
嘖,我真有這麼宅?
等會。
我想到了一個人,我的發小——苟徇星,我在東高,他在我隔壁的西城高中,高中以前,我們一直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他肯定能感覺到我身上的不對勁。
二話不說,我掏出手機,翻了翻通訊錄,找到苟徇星的電話。
電話打了過去,出乎意料接得很快。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喂?”。
“是我,現在有沒有空出來見一面?”我淡定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傳來一句驚天動地的髒話:“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別瞎咒我。”我冷笑一聲,“算命的說過,我命長。”
他又爆了什麼粗口,我沒聽清。
“找我有事嗎?”苟徇星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差點把我耳膜震破了,“要不出來說?我們在哪見?”
和苟徇星一比,我感覺自已就是一個內斂靦腆小男生。
“東高門口奶茶店,找得到地方嗎?”
他的語調歡快又急切:“OKOK,我馬上來,你上高中以後一直不聯絡我,去你家找你也沒人,也別怪哥們兒以為你死了。”
好像是有這回事來著,上高中以後我換了另一個房子住,離學校比較近,後面想到家裡沒人寂寞,乾脆就住校了。
再加上我的失聯屬性,苟徇星聯絡不到我才是常態。
門口奶茶店是一個大學生開的,這家奶茶兌得很甜,但炸雞和炸土豆很好吃,平時人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現在太早了,還是因為是週六,店裡基本沒什麼人。
我走到奶茶店裡面,點了兩份土豆和一份炸雞,還有兩杯果茶,不是我沒吃飽,早飯我吃的戰戰兢兢,嘴裡什麼味都沒嚐到。
點完餐,我往二樓包廂走,一是隱秘,二是苟徇星有時候嗓門真的很大,他藏不住事的。
坐在包廂等了大概十分鐘,苟徇星給我打電話了。
“哪呢?”
“二樓包廂。”
苟徇星說我到了,然後掛了電話。
沒過多久,包廂的簾子被掀開了。
一個脖子上掛著鐵三角的聯名定製的藍色耳機,穿著潮流的人,連發絲都是精心設計過,噴了髮膠。
我大為震撼,從接到我電話到人到包廂這麼點時間,他還能把自已打扮得一絲不苟,不愧是最要形象的苟徇星。
“你穿得怎麼跟個老大爺似的,這麼差的衣品,不要說我跟你是發小行嗎?”苟徇星一邊吐槽一邊坐到我對面,“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為什麼跟我玩失蹤?”
我深沉地思考:“其實這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我是有苦衷的。”
“啊?”
“我糾結了好久,還是決定跟你,我最好的朋友,發小,坦白我的秘密。”
苟徇星紅了臉:“哎呀你別說得這麼肉麻行嗎?多說點。”
對上苟徇星期待的目光,我吐出了幾個字:“我忘了。”
苟徇星的目光從好奇到呆滯,到充滿殺人的慾望,只需要這短短三個字的催化。
他跳了起來,掐住我的脖子,使勁搖晃:“你他媽說不說,說不說,為了出門見你,我花了五分鐘把自已整理好,打了整整九塊錢的車,九塊,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你不知道,你的心跟鋼鐵一樣硬,我來聽你訴苦,你來句你忘了,你是不是想死!”
“咳咳咳,哥,你真要把我掐死了,哥,你聽我說完。”我拍了拍他壓根沒用多大力的手。
他鬆開手,狐疑地看我:“我下手有這麼重?”
“沒,我配合你的。”
“你說不說正事兒。”苟徇星作勢又要掐我。
“阿星啊,你有沒有覺得,你在某個時間段以後,就和之前完全不是一個人了?”我問道,“你甚至記不清過去的記憶,也完全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的臉色花花綠綠,最後停留在便秘般的苦相上:“我以為你中二期已經過去了。”
“真的,我高一寒假髮生了一件我不記得的事情,然後我就開始變得渾渾噩噩,不知道在幹什麼。”我嚴肅地跟他強調這件事的嚴重性,將打架事件和蔣斐嵩的話一字不差複述給他。
然後我習以為常捂住了耳朵。
“什麼?!”苟徇星的嗓門不出意料地大了起來,“他傻逼吧?給誰當出頭的呢?腦子不用可以喂殭屍,而不是放在頭顱裡縮水!”
“你是不是被校園暴力成這樣了?不行,我必須給你出這個頭。”苟徇星義正嚴辭,我聽得大為感動,不愧是我的發小,有事兒他是真上。
我找到學校的貼吧,將帖子翻出來以後把手機遞給他,說實話,我自已都沒看過,但光看標題,我就能給發帖人回好幾十句不帶重樣的話。
我驚喜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哪能叫你全看去了。
他越看越眉頭緊鎖,炸雞和土豆都上了,我在那狂狂炫,他還在看。
大概炫了個半飽,我心虛地看了一眼他,咳嗽了一聲:“怎麼樣了?”
“嗎的,全是狗屁!”苟徇星義憤填膺拍了一下桌子,土豆和炸雞都抖了一抖,我怕他把果茶灑了,趕緊將兩杯茶移到角落。
順手再撈了一塊炸雞遞到他嘴邊,我謙遜地問道:“怎麼說?”
“我靠,先不說聊天記錄都能當證據了,這說你作弊就放個成績的圖,這不就是故意帶節奏嗎?”他更生氣了,咬炸雞的時候差點咬到我的手,還好我縮手快。
“確實,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你怎麼不澄清一下?”苟徇星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我。
我心虛地說:“我昨天才知道的。”
還是從蔣斐嵩嘴裡知道的。
不過大家態度的變化我確實是能感受到的,當然,我沒有在意過,山不就我,我也不就山,大家就是個普通同學。
普通同學,用遊戲的話來說,就是臉都記不住的大眾NPC,我很難關心NPC們在想什麼,他們對我的態度又是什麼。
“那你考倒數第一是怎麼回事?”
“不想寫。”我誠懇回他,“你一旦寫了第一次,你就會發現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有點道理。”他表示認同。
“我本來以為你是晚上學習白天睡覺的偽裝系卷狗,試圖用扮豬吃老虎一鳴驚人,沒想到你就是單純的懶狗。”
苟徇星將炸雞和土豆都沒收到了他那邊:“你不準吃了,嗎的,最煩裝逼的人。”
“您慢用。”我將他的那杯果茶一併遞給他。
“這還差不多。”苟徇星對我的狗腿行為十分受用,“所以這些事兒到底真的假的?你給我個準話,我好乾活。”
“我不記得啊。”我步入正題,“阿星,你有沒有覺得,我變了,跟以前好像不是一個性格了。”
“確實,更招人嫌了。”苟徇星認可道,“好懷念你小時候穿個紙尿褲跟在我身後喊我星星哥哥的樣子。”
“你在脖子上系床單的樣子又能好到哪裡去?”我選擇自爆卡車,互相傷害。
“你看看,這不是都記得嗎?”苟徇星攤手。
我一愣,好像確實,這些記憶一被提出來,就格外清晰,這時候我才有了那確實是我的實感。
苟徇星坐到我旁邊,攬住我的肩膀:“不管了,你記得有什麼都跟哥說,這帖子的事兒,我肯定站你這邊,我給你處理好,你就別胡思亂想,每次考試給我好好考,上進學習,行不?”
“不,寫字太累了。”
我能感覺到苟徇星的目光又變得想殺人了,但這事兒我是真不能答應他,這關係到我的睡眠質量,寫多了卷子,晚上做夢都是卷子。
“究竟什麼能讓你有動力,祖宗,你還要高考啊!”苟徇星抱著我哀嚎。
動力?目標的都沒有,哪來的動力。
我將話題引開:“對了,我還有一千五的檢討要寫。”
苟徇星直接上鉤,殺人的目光又變得同情且心疼:“都怪我,我就該死皮賴臉跟你上同一所高中,你在這被欺負了我都不知道。”
他又拍了一下桌子:“給朕拿紙筆來,我幫你寫了。”
還有這種好事兒?
我馬上下樓去隔壁買了紙筆,苟徇星立刻勤勤懇懇幫我寫起了檢討書。
他的字不好看,但是能認出來,提筆第一句就是:我對於參與打架鬥毆事件,進行了深刻的反思,我認為,這件事情是學校領導不作為的錯誤,一天天居高位,光吃飯不幹事兒......
“我不會被開除嗎?”我對他這麼寫表示質疑。
“我靠,我忘了。”苟徇星摳了摳後腦勺,“寫心裡話去了。”
苟徇星翻了一頁,洋洋灑灑寫出了一篇全是廢話的檢討書,但也沒人能挑出刺兒來,畢竟萬能句的好處就在這裡。
我懷疑地盯著他,不為別的,他這份檢討寫得太過熟練了,整整一千五百字,他連百度都沒參考。
“你這眼神什麼意思?就不准我也寫過檢討嗎?”苟徇星心虛地嚷嚷道,“我現在已經徹底改過自新了,你得跟我學習,知不知道什麼叫痛改前非大徹大悟啊?”
“好的,謝謝哥。”我珍重收下了這個本子,從現在起到週一前,它和我的命一樣重要。
“切,謝什麼,就這點事兒。”苟徇星撇嘴,“你跟我一個高中就不會有這麼多么蛾子事兒了,也怪你,報哪都不告訴我。”
“咦,我沒有告訴你我報了東高嗎?”我翻著腦子裡模糊的記憶,當初我什麼會選東高來著。
“沒有,你也不看看你自已假期時間都是什麼德行,之前還能在你家找到你,中考考完你就不知道窩哪去了。”苟徇星提起這事兒就來氣,“你身上就適合安個定位儀,手機就跟擺設一樣,漂流瓶聯絡別人都回的比你快,哦不,你壓根就不會回。”
我摸了摸鼻子,尷尬地不吱聲了。
他現在就像個徹底瘋狂的怨婦,誰觸他黴頭誰倒黴。
“其實我也能猜到你為什麼選東高。”苟徇星說,“東高是叔叔的母校。”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我父親在校園裡輕車熟路了,苟徇星都比我更瞭解他,這算不算對我的諷刺呢?
“是嗎?”我只能能這麼說。
苟徇星立刻坐如針氈了起來:“我也是聽叔叔和我爸聊天的時候隨口提過的,我沒有別的意思靳在,叔叔肯定是忘了告訴你了......”
他慌慌忙忙解釋著,生怕我傷心或者誤會,其實我覺得他想的有點多,我對此沒什麼感覺。
“沒關係。”我平靜地說,“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他們從來不在,習慣了銀行卡數額變化後收到的那句——爸爸媽媽很忙,要照顧好自已。
從我上小學四年級以後,我的家長會就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了。
幸福過,是不是也挺好的呢?
苟徇星不敢說話,端過了有些冷的炸雞,一口一口吃著。
“他昨天來看了我。”我說道,“母校這事兒也沒有提。”
他連炸雞都不敢吃了,急得抓耳撓腮,嗯嗯啊啊半天憋不出個屁來。
“好了,吃吧你,我沒有怪任何人的意思,他能來看我,已經很好了。”我笑了笑,“阿星,你有沒有辦法知道我高一的事兒?尤其是寒暑假那會。”
“在子啊,你也知道,我是人,不是神,我怎麼能知道你高一的事兒。”苟徇星將小吃風捲殘雲掃光了,抽出紙巾擦嘴,“你要跟我嘮嘮從前我還能跟你嘮兩句,你上高中以後我是真一問三不知了。”
“那你記不記得我假期一般幹啥?”
“失聯。”
“......”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那我先回學校了。”我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作為回報,我打包了一份炸雞,準備給祁路帶回去。
“行,路上小心,有什麼聯絡我,臨近放假了,你可別失聯了。”苟徇星揮了揮手,準備繼續打車回去。
想不起來的事兒就先放一邊,我向來隨和,所以我直接將這事兒拋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