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教室的後門進去,大搖大擺回我的座位坐下,我的位置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睡覺寶地。

老胡在講臺上講話,看我目無尊長的樣子,他沒有當場發作,而是摸了摸自已的地中海,張羅著班幹部開始髮捲子。

我趴在桌子上,有些睡不著,這不像我,但我也說不出來原因,所以我只好將頭偏向沒有太陽的那邊,用後腦勺對著窗戶。

祁路還在看書,我記得在他高一的時候,情書和花塞滿了他的抽屜,這些東西的下場就是被扔掉,但還是有人不死心,所以祁路掛了一個袋子在桌子旁邊,專門裝情書,然後每天下課,拿著這個袋子丟進走廊拐角的垃圾桶,絲毫不在乎此舉傷了多少人的心,漸漸的,也就沒人給他送情書了。

我懷疑他這輩子就跟書過了,反正睡也睡不著,我莫名有種想要和人說些什麼的衝動,但我和他實在沒什麼好聊的,所以我在不經過大腦的思考下,張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用什麼牌子的防曬?”

說完這句話我就想給我自已一巴掌,先不說是不是趕著熱臉貼冷屁股,這話也問的不太對。

祁路翻書的手頓了頓,或許我這個問題實在蠢到他了,他看了我一眼,說道:“我不用防曬。”

我覺得這個眼神是覺得我有毛病,不過比預想中好太多,我認為祁路會面無表情翻一頁手中的書,來示意我:聽到了,但是不想回你弱智的問題。

“好吧,你喜歡什麼動物?”我說完就想鑽地縫,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對著祁路沒話找話。

“?”祁路不明所以。

“看到你在看生物圖鑑。”我指出了讓我腦抽的罪魁禍首,我覺得這本書全責。

“人。”祁路說。

我乾巴巴笑了一聲,不知道這算什麼回答,我真害怕他給我來一句人是高等動物,這種冷笑話我真的接不來梗,好在卷子傳了下來,終結了我們之間的尬聊。

用隨機選擇ABCD的方式做完選擇題,我就對著這張數學卷子發呆,睡不著一點。

這卷子也不是我不會寫,就是不想做,我感覺我的腦子裡有很多雜亂的東西堵塞,但就是理不清一個線頭,我好像必須得找到這個線頭。

祁路寫得也很快,寫完他就繼續看他的生物圖鑑了,我走之前他才看三分之一,現在這本四指寬的書,他已經看得見底了。

老胡過來巡視,看到祁路的卷子,滿意點頭,再看我的卷子,差點氣出一口老血,生怕再待下去忍不住罵我,他黑著臉就走了。

你看看,明明知道在我這不會得到好結果,他還非得要來試一試,我懷疑老胡就是個抖m。

放學鈴聲響了,今天是週五,沒有晚自習,走讀的人收拾收拾東西就走了,我是住校,所以我從抽屜裡翻出校園卡,準備去食堂吃飯。

“靳在。”

祁路的聲線很涼,很寡淡,就是那種沒有什麼情緒起伏的狀態。

他叫我名字,著實令我意外,我回過頭,不確信看著祁路,指了指自已。

祁路點點頭,晃了一下手中的書:“能陪我去還書嗎,我請你喝水。”

“好吧。”我並不是貪圖他請我喝水,我這同桌能主動開口邀請人,那簡直是能上新聞的事件,我不答應,反而顯得有些怪怪的。

我陪著祁路逛到了圖書館,它在食堂再往前走五百米的方向。

我的生活三點一線,食堂,宿舍,教室,校園裡的其他地方對我來說就像沒有開過的遊戲地圖,我毫無印象,只能跟著祁路走,他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跟著祁路刷校園卡進圖書館,有種感覺自已是被大佬帶著開圖的萌新的錯覺。

找了個沙發角落,我坐下等他。

祁路找到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將書還了回去,期間工作人員都是笑眯眯的,還跟祁路說了什麼,我坐的遠,沒聽見,就光看見每個人路過祁路都會看他一眼,然後應該是在說他帥,我餘光瞥見工作人員,他有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脊背都打直了。

哥,醒醒,又沒說你帥。

我在心裡默默吐槽,同樣是帥哥,怎麼我就被忽略在這個角落。

祁路還完書,抬頭一眼就看向我的方向,我起身,雙手插褲兜裡,跟在祁路後邊兒。

祁路沒有出館,帶著我去了圖書館外面的小花園,小花園正中有一條道,兩邊都是矮木叢,還有五步為距離分佈的木質涼亭,涼亭頂端爬滿了藤蔓,有種閒情逸致的意境美。

“這是去哪?”我本不想問的,但是祁路帶的路讓我開始懷疑他,從頭懷疑到名字。

怎麼叫祁路,但不認路啊?

“博物館。”祁路說,“圖書館工作人員跟我說,博物館開了新的生物標本區。”

得,這哥們真會投其所好,怪不得能自豪上呢,感情是覺得自已跟祁路熟。

“那你得請我喝兩瓶水了。”我無所謂,走兩步的事,就是有點餓。

“嗯,兩瓶礦泉水。”

“臥槽,你居然會開玩笑。”我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著祁路,懷疑他今天是被奪舍了,又是邀請我又是開玩笑的,國際局勢都沒他今天的表現令人汗流浹背。

祁路沒理我,拉開了博物館的側門。

新建的生物標本區在博物館最裡面,這時候也沒什麼人,大家都忙著去幹飯,只有我陪著的這位,用精神食糧給自已充飢。

他不餓,我都替他餓。

祁路看得仔細,走走停停,我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對這些展櫃裡的標本一掃而過,一路走到角落。

最後一個展櫃似乎是還沒裝修好,沒有玻璃罩子,就放了個玻璃杯,一個半邊翅膀泡在水裡的蝴蝶孱弱地抖動著觸角。

蝴蝶的翅膀極其美麗,在水面上的部分是平平無奇的棕灰色,在水中的翅膀則呈現了一種絢麗的藍青綠,和綠孔雀的羽毛一樣,邊沿的部分是金色的,這讓它的翅膀看起來像玻璃花窗。

我心裡一跳,這不是我夢裡夢到的蝴蝶?

難道我還在做夢?想到祁路種種反常,我覺得很有可能,當即抬手掐了下自已的臉,有痛覺。

“寒夜雨時。”祁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嚇了一跳,將手放下:“什麼?”

“蝴蝶的名字。”祁路指了指杯子,“它還活著,不是標本。”

我聽完,趕緊小心地把蝴蝶撈了起來,它懨懨呆在我的手上,沒有飛走的意思,也有可能是翅膀上的水太重,飛不起來。

“它的翅膀遇水會變成藍青綠三種顏色,作息和別的蝴蝶不一樣,只在很冷的夜晚出沒,所以被稱為寒夜雨時。”祁路向我解釋道,“傳說它是青鸞的化身,為了指引有仙緣的人,所以也叫青鸞蝶。”

“那我豈不是要成神仙。”我半開玩笑說道。

祁路指了指窗外。

“什麼?”我以為他是在說這種蝴蝶不能曬太陽,只能淋雨,連忙用另一隻手將蝴蝶半蓋住。

“我說,白日做夢。”

我確認了,祁路是真的會開玩笑,而我也真沒做夢。

等到我倆出了博物館,太陽已經不曬了,天空還飄起了小雨。

“這蝴蝶真的有這麼神奇?”我開始用玄學的知識分析,“它出現是不是也說明會下雨?”

“不,這就是單純的太陽雨。”祁路壓根不打算給我科普常識,他去了學校裡的711,我在外面等他,站在屋簷底下躲雨,這雨雖然小,但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

祁路很快就出來了,除了三瓶飲料,他還提了兩份飯。

“你拿著,先提回去。”祁路道,“食堂應該沒飯了,這頓我請你。”

“那你?”

“學生會開會。”

看我這個記性,祁路還是學生會的幹部。

我點點頭,左手捧著蝴蝶,右手接過祁路手裡的袋子,往寢室走去。

我們的寢室在頂樓七樓,學校說為了培養學生吃苦耐勞的性格,所以不給安電梯,但有知情人士說,校長提了輛新車,具體怎麼樣,我也不好說。

我在樓梯上走著,垂頭思考事情,還以為我和祁路的關係就像兩條平行線,會一直這樣井水不犯河水下去。

罷了,如果是相交線的話,交集一瞬也會離開的,說不定今天就是他心血來潮了。

“喂,二班的,那個誰是吧。”不善的語氣從身後傳來。

我現在在三樓的拐角,監控的盲區,此時我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因為我向來不用惡意揣測別人。

我回過頭,看著在我身後的男生。

曬黑的面板,穿著籃球服,再看看臉,好吧,毫無印象。

見我面無表情盯著他,他咬牙切齒道:“你居然我不認識我?”

怎麼,我應該認識你嗎?

見到我一臉茫然,他冷哼了一聲:“算了,不重要,你走這麼慢,擋著我的路了。”

懂了,來找茬的。

雖然我們學校校長摳門,但也不至於讓宿舍樓梯只有單人寬窄,他就非得故意走我後邊。

我沒什麼好臉色,靠向邊站:“這樣可以了嗎?你先走,我就不會耽誤你時間了。”

他站上樓梯,身高和我持平:“你已經耽誤了,還不跟我道歉。”

現在的人找茬的技術都這麼拙劣,光吃飯不長腦子嗎?

我不太想理他,抬腳就想走。

他伸手攔下我。

“你,把你手裡......”他看著飯的眼睛轉向我的左手,嫌惡地說,“好醜的蛾子。”

“這樣,你把這隻蛾子捏死,你就可以走了。”

他是打定主意想噁心我。

寢室的每層樓都有一個窗戶,聽到他的話,我毫不猶豫將手伸出窗外,或許蝴蝶也感受到了危機,從我手心中扇動翅膀,頭也不回飛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有點心涼,但更多的是慶幸。

“你!”他怒目圓睜看著我,對著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沒教養的東西,我高一就看你不爽了,一天天勾搭各種妹妹,小白臉一個,這學期倒是沒勾搭了,哈,不對,是考了全校倒一,沒人看得上你。”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看可憐蟲的目光看我:“你的事情大家都在學校貼吧把你扒爛了,之前成績也是作弊來的,人品差、沒教養,我呸,你這身名牌也是偷的吧,偷你室友祁路的?還是你找了個乾爹?反正家長會你也沒父母來,下次叫你乾爹來啊……”

我已經免疫嘴炮了,畢竟沒人能說得過我,不過他的話倒是給我提了個醒,我算是明白那個線頭是什麼了,是關於我的記憶的,在高二開學以前的事情在腦海中都很模糊,如果不是刻意去想,我幾乎什麼都不記得,就算想了,我也不一定能想起來。

現在他說的這些話,給我扣上的這些事,我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不過我也不打算任他這麼說下去,正當我準備發力,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閉嘴。”

我詫異回頭,來的人是祁路,他的樣子很陌生,冷著臉,嘴唇抿成一條線,上去就是給那個男生一拳,男生反應了過來,兩個人頓時打得不可開交。

“那是祁路!祁路在打架?”

“和誰啊和誰啊?”

“好像是四班的蔣斐嵩。”

“我靠,這麼刺激嗎?!”

“旁邊那個是誰啊?”

“二班的,呃,他叫什麼來著?”

“靳在,那個成績作弊的海王。”

“就是他啊,嗎的,丟死人了,我要是他,我直接退學,還腆著臉在這待著。”

最後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老師來了,所有圍觀的人嘩啦散開,我呆呆站在那裡,還在看著祁路。

祁路被罰了個三千字思想檢討,下週在國旗下念自已的檢討,蔣斐嵩罰了八千字,記了警告,我在旁邊站著沒參與,被罰了一千五,理由是圍觀助興,不加以制止。

說實話,祁路為我出頭我很感激,但不代表我要跟他同甘共苦一起寫檢討,這老師的處理是不是有點不太公平,我覺得我真的很冤,我哪是圍觀助興,我人被嚇傻沒動都不行嗎?

最後我還是沒爭辯什麼,提著冷掉的飯,和祁路往寢室走,他的嘴角破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著很嚴重。

我對蔣斐嵩打人專打臉的行為非常譴責,尤其是打祁路的臉,這可是全校不少少女的夢,公共財產。

這傻逼智商不高,手段低下,收拾他我都嫌降智,但他打祁路的臉,降智就降智了,逮著機會一定收拾他。

祁路打人是真的狠,專招呼蔣斐嵩肉厚的地方打,又痛又不會馬上有痕跡,搞得還手的蔣斐嵩有苦難言。

蔣斐嵩惡語相向在先,打架鬥毆在後,傷處看著又沒祁路嚴重,所以直接含淚斬獲八千字,吃警告處分,對此我除了一句臭傻逼活該什麼都不想說。

我看著祁路的戰損帥氣臉,內心感概,我小弟真帥。

對,沒錯,我單方面宣佈他是我小弟了。

“他這麼說你,你不生氣嗎?”祁路見我不吱聲,問了一句。

“啊,沒事,其實我總有種奇妙的感覺,我好像是被冤枉的,又好像之前的我和現在的我不是一個人,可能這就是形而上學吧。”我頭頭是道地說著,“今天的我不再是昨天的我,明天的我也不是今天的我,萬事萬物都在前進發展。”

祁路梗住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吃癟,即使是口頭上的,我也莫名感覺心情很好,突發奇想問他:“我把蝴蝶放走了,你說我要是現在伸手叫它,它會不會回來?”

“你試試。”祁路竟然沒有否定我這個極其弱智的想法。

“算了。”我就是隨口一說,沒想這麼做,“先回去給你處理傷口吧。”

我倆默不作聲往前走,手上閒了,大腦就閒不住了,我忍不住想,這怎麼跟個偶像劇似的,

男主是我,男二是祁路,蔣斐嵩,反派炮灰吧,女主,女主是蝴蝶。

不過這個偶像劇是不是會有點複雜,反派針對男主,要男主殺了女主,於是男二為男主出頭?

“祁路是為蝴蝶出手打他的?”我沒控制住,一時嘴快,將自已的腦洞說了出來。

祁路已經走到寢室門前,掏出鑰匙開門,聽到我這句話,整個走廊都回蕩著鑰匙掉到地上的聲音。

他掀起眼皮,斜著眼看我:“你腦子裡有坑?”

我有些委屈,偶像劇裡男二都是默默暗戀女主,給女主出氣,沒毛病啊,我就是沒控制住說出來了而已。

祁路撿起鑰匙,將門開啟。

在祁路沒搬過來以前,我都把732住成單人間了,很難想象,學校明明摳門到電梯都不安,七樓寢室卻是雙人間,房間除了有點窄,獨立衛浴帶空調,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草草解決了飯,從桌子底下的醫療箱裡拿出碘伏和紗布,給祁路包紮。

醫療箱是我常備的東西,誰年輕時不打個架,以前不懂處理,沒什麼經驗,打多了,醫療箱就成習慣了。

“你不是開會嗎?回來這麼快。”我一邊給他的嘴角擦碘伏,一邊分散他的注意力。

“臨時通知取消了。”祁路鎮定自若,從表情看不出來痛不痛。

“哦。”我用膠帶粘著紗布把他嘴角的傷口遮了起來,他手臂上有淤青,我倒了紅花油在手裡,給他揉散淤青的地方,“你可以不用給我出頭的。”

我本意只是想告訴他,這事兒我也能處理,我沒怎麼受過別人的好,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謝謝,就單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這句話不知道挑了祁路哪根敏感的神筋,他拿開我的手,冷冰冰地說:“可以了,你去休息吧。”

我察覺到他在生氣,直接光速回答:“我錯了。”

“錯哪了?”祁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那一瞬間我幻視那些質問自已物件的人。

我絞盡腦汁編理由:“不該這麼和你說話?”

“不。”祁路頓住,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說,“算了,沒事,你不用管我,忙自已的去吧。”

我確實再想不到什麼理由了,坐到自已的床上,開始冥思苦想原因。

人生就像一輛車,從遠看,它在一條長長的單向行駛道上,從短看,如果一輛車撞向你,你的車就會被迫開向另一條道,儘管你的車還是在行駛,但路況就截然不同,而且沒有回頭。

祁路就像這輛車,他將我的人生撞向了另一條道,從此再無回頭。

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在此刻,我甚至沒有意識到,我的命運已經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