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路孤身去了毗河北。
路上的黃沙和夢裡的相差無幾,但祁路就是覺得這沙比夢中的吹得疼,他也無心欣賞雪地的風光,唯獨只在紅蓮業火命星前停留了一會兒。
也僅僅只有一會兒。
將命星收進空間裡,祁路有些茫然。
靳在在哪?
手中的紅線依舊空蕩蕩,風雪在他身上搭了一層又一層,遠遠看去,他像冬天的稻草人。
星君......他是從什麼時候聽到過紅蓮業火的名字的呢?
他無端想起了一件事,其實也並非無端,他猜測過,這是在和星君見面還要更早以前發生的事。
那時他正倚著欄杆,難得沒有看書,而是在池邊曬太陽,紗簾遮住了他的身影,院子裡有人在低語。
「瘋了吧?為了凡人被剔神骨!」
「噓,你小點聲。」
「聽說他可是把太淨神大人得罪慘了。」
「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星君?我挺欣賞他的,有魄力。」
祁路撩開紗簾,陽光映在他水墨色的眸子裡,顏色都減淡通透了三分,但就是看不見什麼情緒,他出聲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就有個星君得罪了太淨神,被剔了神骨,還被罰到幽魂獄,大家都以為他回不來了,結果好好的。」
「啊!不好意思神君大人,我們,我們不知道是您,我們這就離開。」
院中恢復了寂靜無聲。
祁路撥出一口白氣。
他想起來了,他第一次見星君,對方臉色就有些病態,嚮應闌改提起這件事,他也沒什麼好臉。
世界上沒有這麼多巧合,所以那個星君,應該就是紅蓮業火。
現在靳在在哪的答案也呼之欲出,祁路不再猶豫,動身前往幽魂獄。
再見面的話,星君,我有很多話想說。
......
後面的事靳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從他人的口中,勉強拼湊出了隻字片語。
說他神兵天降,救眾神於水火。
說他氣震八方,降垢族盡伏誅。
靳在對這些沒有一點印象,便問身邊的祁路:“當真?”
祁路點頭:“嗯。”
於是靳在便心安理得躺了,完成自已的使命以後,就放鬆懶散了起來,甚至在一日拉著祁路去凡間界,想把學業上完。
“換個新學校吧,我們重新考大學,從高三新學期開始。”和祁路離開了這麼久,周圍早已物是人非,不如換個地方,換個學校,重新開始。
靳在琢磨了一下,還得把苟徇星叫上,校園生活要是沒有苟徇星,就像因果勘斷沒有酒。
因果勘斷......靳在隱約記得他還在幫自已看小世界。
嗯,裝不知道好了。
到了新學校,靳在和祁路依舊當著同桌,苟徇星他倆身後的課桌趴著,整個人半死不活。
他不想上學,不想寫卷子。
該死的靳在,騙他說整點好玩的,結果是來上學。
苟徇星越想越來氣,盯著靳在的背,像是要用目光殺死對方。
他一腳踹向靳在的椅子,靳在紋絲不動。
苟徇星連忙低頭看,他的椅子底下有一點淺淺的紅光——靳在這個王八蛋!用神力把自已的椅子固定了!
“大苟,知子莫若父。”靳在沒回頭,對著前方長吁短嘆。
苟徇星豎起中指,但想到對方看不見,恨不得站起來把中指懟他臉上。
祁路習慣了身邊這人活力四射吵吵鬧鬧的樣子,他望向窗外,蟬鳴聲依舊。
“像做夢。”
“夢裡有一隻蝴蝶,遇到水,它的翅膀會變成青綠的顏色。”靳在湊到祁路身邊接話。
“又來兩個轉學生!”班幹部永遠是群眾們最好的傳話小能手。
靳在看著講臺上的應闌改和玉鶇,終於想起來自已居然忘了這兩位勞心勞力的小弟。
“主上,我們被上神抓去當苦力的時候,你在幹什麼?”應闌改布了個結界,方便五個人說小話,布完就在靳在身邊惡魔低語。
“在談戀愛。”靳在完全不反思自已,只要不反思,就沒有問題。
“行了,我們來是說一下那群復辟派的下場的,順便上個學。”玉鶇這聲順便非常不可信,但靳在沒有立場指責他們,他在想因果勘斷會不會真的要自殺了。
“神界的那群,全部被剝奪了職位,廢除了神力,流放到天罰樓轉轉盤了,現在天罰樓的驢仙可高興了,天天啃胡蘿蔔監管他們。”
天罰樓的轉盤本來是用一根胡蘿蔔吊在驢仙面前,讓它馱著轉盤把手轉的,這個轉盤掌管了凡間界天象災難,日月流轉。
比起懲罰,靳在懷疑這群神只覺得羞辱,不僅要頂替驢仙的職位,被驢仙監督,還要給凡間界幹活。
“垢族那群,為首的大長老苟憎天,知道大勢已去,自殺了,苟言烽被罰去看靈燈了,據上神說,他特意給苟言烽標註了他愛人的靈燈,他要一直盯著這盞靈燈不停轉世輪迴,直到他放下自已內心的執念,就允許苟言烽和他愛人一起投胎轉世。”
這個太狠了。
靳在看向祁路,做了個口型:你想的?
祁路裝作沒看見。
靳在懂了,這人記仇著呢。
不過他還是給了苟言烽一個機會。
“最慘的應該是韞府六藏命星星君吧。”應闌改補充道,“他要一輩子看守雪原深處那個葬星地。”
苟徇星聽了為之震驚:“啊?”
“這是因果勘斷提的主意,他上次偷偷去看了,回來就說韞府六藏抱著一塊隕石碎片哭得特別大聲。”應闌改說,“據說那是他師父的命星。”
“主上,你差點也成了隕石碎片。”應闌改譴責道。
“別咒我。”靳在給應闌改施了禁言術,看向祁路。
祁路神情淡定,從容地翻了一頁手中的書。
很好,要遭罪了。
“別人說的都是實話,你不知道你在幽魂獄......”苟徇星自覺失言,他生硬地組織了語言,“......的時候,把大家嚇成什麼樣了。”
靳在茫然地看了祁路一眼:“有這回事嗎?”
祁路和他對視,靳在的眼神是那麼堅定,看得他無端心虛。
祁路明白,哪怕自已隨便說什麼,靳在都會相信。
因為他只相信祁路。
他是如此的相信祁路。
明明是我更早注意到你的,紅蓮業火星君。
“嗯。”「祁路」點頭。
靳在像是鬆了一口氣,懶散地靠上椅背,又開始侃侃而談。
「祁路」聽不進去他說了什麼,心裡的雜念如同嘈雜的喧響,將他禁錮在此。
等他回過神,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去,靳在單手撐著下顎,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笑。
他發現了。
怎麼發現的呢?
這裡的一切都是按你所想而建立,我自認言行也挑不出半分差錯,這不是很好嗎?
“太像他就不是他了。”靳在這般說。
“原來如此,受教了。”「祁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紅蓮業火星君,這麼久以來,也只有你在這裡呆了十年,還保持理智離開了,我對你真的很好奇。”
“這十年來,我一直在觀察你,我既好奇你什麼時候會被這裡的思想同化,或者陷入瘋狂,又對你會有這樣的結局,感到不快。”
“這次再重逢,我想來問一個答案。”
靳在愣了一下:“觀察我?”
“我是「眼睛」。”他說。
他是幽魂獄裡的異類,獨立於幽魂獄之外,又生活在這裡,無法給自已下一個準確的定義。如果把幽魂獄裡一切的思想都歸結為大腦的話,他叫自已眼睛。
靳在伸出手:“來,握手,你好你好,初次見面,我叫靳在。”
眼睛一頭霧水,按照靳在說的話,跟他握了手,握完才想起來:“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這個問題很複雜,你就先這樣,然後再這樣,最後再那樣。”
“......”眼睛不得不祭出殺手鐧,“你不告訴我,我就封鎖幽魂獄。”
“啊?你早說啊。”靳在立刻變臉,“是這樣的,關於我為什麼在幽魂獄呆了十年還保持清醒,我覺得是因為我有一個目標。”
“什麼目標?”
“那就是踐行我的命途,我在命途的終點來之前都不會死。”
“你的終點在哪呢?”眼睛詢問道,“現在你也沒有命途干擾了,依舊沒有受影響。”
“這個......”靳在想了想,“是因為我還有事沒做完吧。”
眼睛盯著他的臉,突然笑了起來:“你比我第一次見你有生氣多了,星君,你當時明明就在求死。”
“......”靳在沒有反駁,他回憶著記憶裡的每一張臉,祁路、因果勘斷、苟徇星、應闌改、玉鶇、上神、付貳深、錦黎堂、白綬......許許多多的臉都在腦海中浮現過一遍。
“有了牽絆,就留下來了。”靳在說,“當時我確實沒有很想活,但我覺得有人比我更該死,我死了,這群人會開心,所以我得活著給他們添堵才行。”
對這個答案,眼睛不置可否,沒多會,眼睛抬起了頭:“真的他來接你了。”
眼睛再一低頭,靳在端正坐在座位上,抬頭望著看都看不清的黑板。
“咱要不上課吧。”
“......你好慫。”眼睛忍不住吐槽,“剛剛還在想他。”
“想他和在什麼情況下見他是兩碼事。”靳在嚷嚷道,底氣跟紮了洞似的,“不對啊,祁路開了?他怎麼知道的。”
“快走吧,我要關掉幽魂獄了。”眼睛催促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眼睛嗎?”
“不知道。”
“因為我能看見未來。”
靳在真心實意地笑出了聲:“謝謝。”
眼睛搖頭:“我可沒開玩笑,你一定會做到的。”
“準確來說,你已經做到了。”
……
靳在回過神,落入一個禁錮式的擁抱,他拍了拍祁路的背,有些手足無措:“我們也沒分開多久吧,說好久不見是不是不太好?”
祁路伸出手,將靳在禁了言。
靳在幹瞪著眼睛,有些抗議。
祁路看到他有些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安靜點讓我抱一會兒,我怕你一說話,我就不生氣了。”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靳在說不出話,安安靜靜維持著這個擁抱。
“你害我一直找你。”祁路說道,這句話像是開啟了他控訴的開關,他在靳在耳邊數落起來,“我感覺你也沒有那麼喜歡我。”
“你總是擅自做主。”
“你逞無用之能。”
“......你說不讓我難過,你看你,嘴上說得好聽。”
祁路解了靳在的禁言術,將命星遞給他:“但我還是很喜歡你。”
靳在接過命星,看著祁路,這些為數不多的祁路肯表達自已的話,都在說明一件事,祁路變了很多。
“我都記下了。”靳在說,“祁路,世上沒有完美的存在,但是有更好的存在,我會變得更好,會改掉你提的問題。”
“祁路,你可以再多說一些,什麼都不用擔心,因為我也是同樣喜歡著你。”
祁路僵著頭,轉過去,耳朵連著脖子紅了一大片,他牽起靳在的手,詢問道:“那我......有什麼問題嗎?”
“你很好啊。”靳在笑眯眯地,主動和他十指相扣,甩著他的手,“多表達你的想法,然後,跟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