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討厭做夢,或者說,我無所謂做不做夢。
有些神對夢很忌諱,因為夢會讓他們看見自已的內心不願意面對的東西,我沒有,所以夢來就來,不來便算了。
我沒有討厭的東西,也沒有喜歡的東西,更沒有在乎的東西。
這是我很長一段時間內的狀態,我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
我的父親是上神,我與他一年見不上一次面,小時候不懂事,問過他母親的事,他說,母親生下我就走了。
我看到他暗紅乾癟的心臟,唯餘沉默。
父親的能力是什麼,我不得而知,能力是每個神的秘密。
我靠著我的能力,換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們口口聲聲說自願成為神侍,我卻沒能在裡面看見一個人的心是紅色。
久而久之,我孤僻、不好相與、為人苛刻的名頭就傳了出去。在這個形象下,一些人離開,一些人反而更為狂熱地湊上來,我的身份擺在那裡,就像一塊蛋糕,總有人想來分一口,從中謀取利益。
託這個能力的福,我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損失。
後面我依賴上了讀書,父親隨手遞給我的第一本書籍,它的名字很簡單,叫《寂》,通篇都是空洞乏味的語言,枯燥難嚼的文字。
我看得很認真,因為書是沒有顏色的。
對顏色的執念像一根紮在肉裡的針,不動還好,一動,全身的感官都會被針所影響,從而喪失基本的判斷。
我知道這一點,但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會改變。
我的無所謂表現出來是自私,而星君的無所謂是大度,但周圍對我們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
很奇怪,或許大家就是這樣,我這麼自私的一個人,反而因為父親的原因被人奉承,大度的星君,因為命途的原因遭眾人嫌棄。
所以你要問我對星君喜歡的起源,我會回答你,我第一眼看見的是心臟,第二眼是他的孤獨,他的無所謂和我一樣,都是孤獨。
愛情不只有完美的模範情侶,還有能互相舔舐傷口,看對方狼狽模樣的孤狼。
以我無所謂的程度,開始在意星君時,我就確認了自已的心意。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存在,我不會因為見多謊言,便不會說謊。
我對星君說謊了。
表白是我卑劣的為難,我可以有千萬種與他站在一起的身份,可我獨獨想要唯一的那個,我的愛並不光正,我只是想將與他繫結,在眾人的心裡將我們的名字刻在一起,日後有人提起我們之中任何一位,都會想到另一個人的名字。
我要他對我愧疚,要他虧欠。
我要他對我獨特,對我浪漫。
往後這些點滴,都是你喜歡我的證據。
所以紅蓮業火命星星君,我從不埋怨你的隱瞞。
平淡最是留不住。
神界沒有夜晚,那是一個在小世界的夜。
天氣疏朗,能見著雲層和星子,我同星君在這個小世界呆了一段時日,隱姓埋名,遠離人煙。
這段時日很幸福,每日星君都會拿水壺慢悠悠給院子裡的花澆水,我將躺椅搬了出來,我們躺在椅子上曬太陽,談天說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睡著,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就這麼過一天。
今天照舊睡到晚上,我坐起身,星君已經不見了,我下椅子,便看見房間裡亮著燈。
星君偶爾會抽空處理事務,我並不奇怪。
燈火搖曳影踵踵,隔窗望去,一片朦朧。
......
我揉了揉額頭,讓自已從虛無的夢中醒來,我很難記得夢的內容,因為我的夢裡沒有什麼實際存在的有意義的東西。
我翻開《全球生物圖鑑大全》,看書並不是我的愛好,只是習慣,像是容易產生心魔的極端之人,就會以唸經的方式來平復自已內心的情緒一樣,做一些習慣中的事,也會讓我穩定許多。
沒一會兒,班主任怒氣衝衝衝了進來,一把拍響我同桌的桌子。
“靳在!”
班主任來喚醒我的同桌簡直是每天家常便飯的事情,我充耳不聞,專心致志看我的書。
靳在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跟著班主任去了辦公室,我藉著大家都在看靳在的間隙,餘光掃了一眼整個班級。
我來人間已有一年,紅線從未有過反應,是以,我並不確定星君是誰。
高一的時候,我注意過靳在,但他實在是讓我難以與星君聯絡起來,他太過普通,上課發呆,下課補眠,他面前的書和筆,就是全部。
星君向來特立獨行,這不像他。
將發下來的試卷做個大概,我身邊的位置還空著,窗外的風吹動著窗簾,前排的人抓住窗簾,壓了一角進窗裡。
我看著書,都以為靳在不會回來了,他又趕在考試的末聲溜到自已的位置上,我以為他會和往常一樣,繼續睡覺,但今天他格外不安分。
他的視線很專注,我難以忽略,正當我想詢問原因的時候,他沒頭沒腦來了一句:“你用什麼牌子的防曬?”
我認真思考了一下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實際上,我不知道防曬是什麼,所以我說:“我不用防曬。”
這是實話,我不怕太陽光。
他看我的眼神似是尷尬,又有些古怪,這些情緒我都不知道從何而來,他又問了我一句喜歡什麼動物。
動物?我沒有喜歡的動物。鳥類是我第一個排除的選項,玉鶇沒有開化前著實吵鬧。
星辰算動物嗎?
“人。”最終我給了他這樣一個回答,星君現在是人,所以我喜歡人,這就是我的邏輯。
我將不想寫的最後一道大題收尾,繼續看書,或許是一些莫名的情緒也在我心裡作祟,我叫住了他,問他能不能陪我還書。
還書的時候,管理員告訴我,博物館開放了標本區,我沒有吃飯的意識,對時間的觀念更是淡薄,所以我帶他跟我一起去看標本,這樣下次他再問我喜歡的動物,我對這個問題能回答得更好一些。
看了沒多久,我注意到牆上掛鐘的時間,靳在應該餓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飯,我正想叫他,卻看見他停留在最後一個展櫃前,展櫃裡是一隻寒夜雨時。
我心如擂鼓,激動不已,星君有一隻寒夜雨時,但靳在看到的這只是否是同一只,我也不太確定,它們長得都差不多,不過我能確定,寒夜雨時一般不會在人間界出現。
所以靳在是星君的可能性很高。
我為他拿了飯,為了掩飾,我特意買了兩份,讓他帶回去,然後去學生會開會。
走到一半,又告訴我不開了,我對應闌改和玉鶇這樣的行為很不滿,為什麼不能早點說,但我更不想在學生會工作群裡發訊息,所以我默默關了手機走回去。
我竟然有些慶幸這個會不開了,我看到靳在,聽到另一方的辱罵,我無法忍耐。
他為了你們變成這樣,為什麼還要遭受惡意的指責?
如果他是星君,這就是他註定會經歷的事情,我幫助他,也只會讓他遭到更深的不幸。
但至少讓我站在他身邊一次吧。
我不想再失去他了。
事後我領了檢討,靳在似乎心情還不錯,就是蹦出來的那句我是為了蝴蝶打的對方,令我有些難以接話。
星君的腦回路很奇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哪怕稍微有一點正常思維,他都應該明白,我是在維護他吧?
這樣的腦回路很快就給了我二次暴擊,什麼叫,我可以不為他出頭?
我很失望,靳在,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罷了,是我的問題,我才剛找到你,就想把你和星君混為一談了。
如何提高靳在的情商是我現在迫在眉睫的事情,真希望他睡一覺就自已開竅了。
顯然這不可能,我看到他沒心沒肺出了門,突然就不想生氣了,我分得清誰是誰,現在我只是他的室友,僅此而已,我沒有身份去生氣。
於是我開始寫檢討書,讓自已放空,順手又給靳在寫了,列印出來那一刻,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太閒了。
我將靳在那份檢討書放到他桌上,坐回位置手抄了一遍自已的。
不得不承認,我竟然對這種日子抱有期望,希望他永遠不要想起。
我又換了本書,我的書架上有很多書,都是去圖書館借的,這種借閱的模式讓我有些懷念,我會想起在書齋的日子,亦會期待在人間界的日子。
但我不會糾結對比這兩種日子,做這種比較的人,有一個就行了。
靳在給我帶了炸雞回來,我只能當沒看見,聽見他要寫檢討,我乾脆轉移他的注意力,站在他後面看他。
星君寫字並非一開始就是左手,據他所言,左手寫字,袖口不會沾染墨跡,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改回右手了。
此刻我看著他,彷彿一如從前。
靳在問炸雞的事,說實話,吃炸雞對我而言真是一項挑戰,所幸應闌改來敲門了,我只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
我提著袋子和他們一起去了走廊口,在樓道口停下。
應闌改提起了打架的事,我掐了個理由,但顯然他們不是很信,說實話,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做到同時在名字這件事上犯蠢的。
看他們試探的樣子,我乾脆捅破了窗戶紙。
星君,大家都知道我會為你而來,連我也是這樣,於是我陷於漫長的等待和追逐。
你嘗試馴服過什麼嗎?
馴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對方習慣。
我不在意他們怎麼想,也不會在意別人的目光。
我只知道,在習慣對方存在那一刻,我們就馴服了彼此,然後在沒有習慣的日子裡,備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