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最深處沒有一絲風,空氣也為這份肅穆的墓地停滯,到處都是尖利的冰柱,這裡不會有人來,星君從不為逝者默哀。
沖天的冰柱攔住我們的去路,這些冰柱就是群星的墳墓,有的是人形態,有的只有一些星屑凍在其中。
它們朝著天空,彷彿冰雪融化的時候,就可以重新回到天上。
我牽著祁路,穿過這些冰柱,默默走在冰雪之中。
祁路少言慣了,而我無端陷入一種感傷之中,也不太想說什麼,我們之間就這麼維持著安靜的氛圍,誰也不肯打破。
走了許久,我終於看見了自已的墳墓,它直直矗立在正中,像是要捅穿這片天,冰柱裡是黑色的隕石,所有的星星殞滅後都是如此,不在天上,就發不出光熱。
我圍著冰柱走了一圈,欣賞它的模樣。
祁路看著冰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一會兒又看著我,也不說話。
“怎麼了?”
“我們的終點會是毗河東嗎?”
我將手伸向冰柱,穿透了那層厚冰:“我不知道。”
祁路上前,將他的手也放在了堅冰上。
我的手觸控到隕石後,原本高聳的冰柱直接化成水,在腳下掀起水波。
“前路坦蕩光明,一帆風順。”我反問道,“你覺得我們的終點在哪裡呢?”
紅蓮業火命星在我手裡燃燒,我的身體變得凝固,沒一會兒,星辰離開我的手,飛上了天空。
所有人都看見,在天空中,屬於紅蓮業火的命星熠熠生光。
在一片輝光中,水波散去,我聽見祁路說:
“如果這就是你想讓我看見的,我看見了。”
我笑意減淡,低下頭,半晌,我捏了捏祁路的臉:“出發吧,該清算了。”
我們傳送到了毗河東,彼岸花搖曳在兩岸,河上流淌過一盞又一盞的靈燈,這些靈燈樣式不一,很難看見重複的形狀。
“這是大世界人類投胎轉世的地方。”我指了指靈燈,“裡面載著靈魂,我也在裡面待過。”
“別磨嘰了大哥,你倆恩愛旅遊前能不能考慮我!”水底傳來苟徇星的聲音,他在水牢之中。
“星哥,你這聲音這麼中氣十足,自已出來也沒問題的。”我蹲到放燈的橋邊,眯著眼看水底。
“神金吧你!”苟徇星悲憤交加,水底能把水面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底下囚著,這兩口子在上面看風景,真憋屈死他了。
我分開這條河,將苟徇星撈了上來。
苟徇星見我,第一句話就是:“上次見你這張臉的時候,上面都是血。”
“咳咳咳咳——”我用力咳嗽。
“我強烈譴責批評星君這種不愛惜自已的行為。”苟徇星開始煽風點火。
我看向祁路,祁路卻望著很遠的地方,靈燈的光映在他的眼底。
“小神君?”我又叫了他一聲。
祁路回過神:“走吧。”
毗河東沒什麼垢族,他們都去神界了,我帶著祁路也回了神界,叛徒和入侵者都被解決得差不多了,我跟祁路來就像是湊熱鬧的一樣。
路過無上殿的時候,上神和白綬甚至在低聲說著什麼,我和祁路默契離開,往書齋方向走,我推開了書齋的門,裡面還是我離開時的模樣,一塵不染。
祁路跟在我身後,將窗戶開啟,讓陽光灑落進來,他的睫毛很長,往下看的時候能蓋住大半的眸子,他常常用這種方式掩蓋掉自已藏不住的情緒。
我靠近祁路,他看向我,眸子被陽光照得通透,我目不轉睛,他注意到我的視線,倚靠上窗欞,陽光在他的臉上打出了一個邊緣模糊的漂亮三角形。
“這終點很好。”祁路沒有掩藏掉眼中的情緒,我將一切看得清楚,在他眼中,所有的事情都無所遁形。
“小神君。”我嘆口氣,鬆開了祁路的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終點很好,甚至可以說簡直是我們理想中的,可終究不是真的。
“我已經盡力給你實感了。”我對著他說。
祁路點頭:“我知道。”
他也試著相信過。
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連景物也褪去了原本的色彩,整個世界停在此刻,變成黑白灰的模樣。
在這片虛構的空間之中,祁路將這片景物都抓進了掌心,只留下空白。
“什麼時候發現的?”我故作鎮定,硬生生扯出點輕鬆的笑,不用照鏡子,我都知道我自已笑得多勉強。
他不答,將戴手套的手放在自已心臟的位置,問道:“星君,它是什麼顏色?”
我驟然明白。
我不知道祁路已經破掉了封印,所以在他看不見任何人的心臟顏色開始,他就知道了,儘管他還是跟我一起走到了虛構的終點,但不代表他相信了。
“是誰走漏了風聲?”我洩氣了,本來想給祁路一個好結局的。
祁路勾了勾嘴角:“是應闌改啊,他說你還活著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我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了:“所以你和我待了這麼久,看猴戲呢?”
“星君。”祁路打斷了我,“我很想你。”
所以才會放任自已不戳穿,沉溺其中。
“你在哪?”
“......”我無法回答他,因為這個夢不全然是假的,比如我失去了軀體,死於一月一日,跨年的夜,又比如我確實在大家的幫助下,得到了六塊神骨穩定神魂。
而讓我無法回答的根本,是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太過糟糕,我不想他捲入。
祁路等不到我的回答,他抬頭望著空洞的天,轉身朝著遠方走去。
“感謝你贈我夢一場,星君。”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情緒,但看著我的目光充斥著不捨。
我不想讓他難過,只好將他抱緊,在他耳邊低語:“祁路,即使是在陰曹地府,我爬也會爬回來見你的。”
祁路沒有接話,抱著我的手用力。
“找到我的命星。”我對祁路如是說,“它在毗河北,你見過的。”
夢中世界如同玻璃一樣,裂成一塊又一塊,滲透出青綠色和紅色交叉的光,浮光掠影的表象終會破碎,就像春日來臨,冰雪會化去。
按理說,寒夜雨時的能力並不能用在祁路身上,可祁路太累了,我和他都需要這樣一場夢,所以這場夢便誕生。
我睜開眼,橫衝直撞魂體穿透我的虛魂,將我好不容易凝成的一點魂魄撞散,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你同時擁有了很多種視角和感知,萬物在眼中如同萬花筒。
我慢悠悠將虛魂重新凝固起來,望著頭頂幽暗的,瀰漫著暗綠色火焰的天空,漫無目的的魂靈和幽冥穿梭著,漂浮在四周,遇到神智不清的魂體,它們就會張嘴將對方吞入腹中,凝實自已的靈魂,
這裡是幽魂獄,我曾經呆過十年的刑罰所。
幽魂獄除了有偶爾狂躁的靈魂群,尖銳鳴叫的魂體以外,還有暗無天日、不知時間流逝的折磨感受。每當有實體進入幽魂獄,就會被這群魂體爭奪身體,撕扯靈魂,神也不例外,所以眾神對這裡諱莫如深。
我躲在幽魂獄的最下層,這裡少有魂體會下來,它們更鐘愛在天空飄。
你說死亡是我蓄意為之,也沒錯,當靳在的生活鏡花水月,隨時就會破裂,不如提前製造一場死亡,而失去身體的魂魄會被吸入幽魂獄。
進入幽魂獄後,我能找到被剔除的那六條神骨,神骨剔去時,被太淨濁洗去和我之間的關聯,扔進了幽魂獄中,美其名曰“餵狗”。
現在我的另外六條在苟徇星那裡,只要在這裡找到剔去的六條,就可以擁有十二條神骨,命星,神骨、神魂、命星,三樣齊聚,才能真正重塑軀體。
當然,神骨並不好拿,否則太淨也不會丟進幽魂獄,他大概是覺得丟在這裡萬無一失,畢竟在幽魂獄裡待著就容易被裡面動亂的思想腐蝕。
這裡的每一個魂體都會產生思想,而無處安放的思想會產進空氣中,天上的暗綠色火焰就是思潮,每過一段時間,它就會被吃成別的顏色。
是的,是吃。
魂體們會在路過火焰時張嘴啃一口,然後吐出自已的思想,長此以往,這處存放思潮的根層層疊疊,更換思潮時,能看見各種顏色疊加在根上,密密麻麻,噁心得窒息。
這只是最大的根,而在幽魂獄底部,是思想的海,單獨撈出來都是一種顏色,合在一起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所以魂體們才不願意下來,而我不僅得下來,還得進海中尋找神骨。
我將虛魂凝了個有手有腳的大概形狀,潛入了思想海中,各種思想都在我耳邊炸開。
【為什麼我一定要順從?從眾和個性為什麼不能兼得?】
【被挑選的貨色就一定是最低賤的,所以我要做挑選貨物的人。】
【我媽不讓我跟你玩,說我們不是一路人。】
各式各樣或抱怨或廢話的東西在耳邊不停迴圈,試圖鑽進我的大腦皮層,影響我的思維,但我現在沒有大腦,所以這些話在我頭頂轉了一圈,就去尋找新的目標了。
我往深處潛去,那裡幽黑得沒有一點光,我突然很想祁路,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在夢裡告訴他我在幽魂獄。
我無意識往前遊了一會兒,驚醒之時,黑淵如此之近,差點將我吞噬其中,幽魂獄的可怖之處就在這裡,以前我從未有過珍視之人事,因而不會為這裡的情緒所擾,可如今我有了執念,就會成為所累。
我可以儘量貼近思想海的底部,但一定不能進入海中心的黑淵之中,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但那種毛骨悚然如有實質的惡意攀附上靈魂那一刻,我就知道有去無回。
“嘎吱嘎吱——”一個泛著幽藍光芒的魂體抓著一塊瑩白的玉珏啃著,他的嘴穿過玉玦,像是在嚼空氣。
我注意到了這隻坐在礁石上的魂體,朝他游去。
失去靈魂的神骨可以成為任何東西,這玉玦很有可能是我的一塊神骨。
“你好。”我朝他打招呼。
“嘎吱嘎吱——”他專心啃著手裡的玉玦,不理外物。
我全身上下也沒有能代替玉玦跟他交換的東西,現在看來強取也不明智,看來只能幹一件事了。
“我是幽魂獄魂主,一朝遭奸神陷害,身體被拋入獄中,你手中的玉玦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可否還給我?待我重塑身體之後,定將帶領所有靈魂得到實體,成為光榮的轉世體!”我激情昂揚說著,越說越忘我,“可惡的奸神,奪我愛人,搶我兒女,為將我趕走,無所不用其極,只為得到魂主之位,代替我的地位。”
“你好不容易嗚嗚嗚嗚嗚——”被八卦吸引過來的魂體發出嗚嗚聲。
“是啊是啊,魂主你也太慘了。”這隻魂體直接接受了這個故事和我編的身份。
那隻咬玉玦的魂體也不咬了,呆呆看著我,將手中的玉玦給出:“你,你大仇得報之時,可別忘了我們。”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甚至有些嬌羞。
我眼淚汪汪,堅定握住玉玦:“放心,我們都是一家人,這次我一定會奪回我的一切。”
玉玦沒入我的身體,果然是我的一塊神骨,這群魂體目睹這一幕以後開始嘰嘰喳喳,顯然是對我的話深信不疑了。
“你的身體長什麼樣,我幫你找!”那隻嗚嗚聲的魂體站了出來,渾身充滿正氣,在他說完後,陸陸續續有魂體回應他的話。
“各種模樣都有可能,但一定很特別。”我模稜兩可說道,畢竟我只拿神骨製作過籤文,神骨具體會是什麼模樣我也不太清楚。
“知道了。”魂體們說完就四散開了。
我沒抱太大希望,貼著思潮海,繼續尋找著神骨,說到底,這說辭放這下面忽悠忽悠魂體就算了,固執思想的幽冥和魂靈還在上面飄著,我沒有把握說服他們。
當初我來這裡,也是低調地沉在底部,收斂氣息,為數不多的幽冥和魂靈才是這裡的真正統治者,他們能調動思潮海和黑淵的力量,二者的不同是,幽冥各自有各自的思想,數量稀少,而魂靈數量多一些,但他們是共同思想,一旦出現異思想,就會被剔除。
耗盡了不少力氣,我浮上水面,坐在礁石上休息。
這一休息,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一個幽冥在半空飄著,脖子上戴著一串翡翠綠的項鍊,除了我的神骨,我想不到任何可能性。
我垮著臉,跟到了那隻幽冥身後。
“喂,你!”幽冥啃了兩隻失去自我的靈魂,回頭惡狠狠瞪著我,“看著就不好吃,滾遠點。”
此刻我的大腦飛速運轉,現在我必須說點這隻幽冥感興趣的話題才能留下他,但問題是,我並不知道這隻幽冥是什麼思想。
於是我張嘴就來:“沒自我意識的靈魂只需要慢悠悠飄在空中就好,而幽冥和魂靈大人們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比如需要精心選中可食用的靈魂,去其糟粕,吃其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