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您是大哥,我擔不起。”付貳深左右看了看,蹲了下來,從地上撿起一張道符,捲成圓條,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將一邊塞在嘴裡,“想抽菸了。”

人提到不願意提起的往事,就會有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我也無實物表演了一番,給他點火:“你說。”

付貳深抖了下道符,抬頭:“我有一個姐姐。”

“叫什麼,付壹淺?”

“是啊,真叫這名。”付貳深嘴角扯個了笑,“好猜吧,小子,可惜你不懂大人。”

付貳深這話我不是很認可。

“講講唄,我們聽著。”我蹲到他身邊,對著祁路招了下手,祁路看我倆跟蹲馬路牙子似的,選擇盤腿坐到我旁邊,保持他的形象。

“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就行,別的你少管。”付貳深丟掉手裡的圓條,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我,“理由我給了,你要阻止我繼續前進嗎?”

“沒有禁咒對你來說很重要,是嗎?”我盯著他的映下的陰影,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別的理由。

“猜對了也不會有獎勵。”付貳深鼓了兩下掌,“說實話,在我沒倒黴之前,我以為你能幫我。”

“我倒黴怎麼你了?”我不服,道理我都懂,什麼歧視我沒見過,怎麼還有運氣歧視的?

“我不敢賭你的變數,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說完,付貳深再也沒回答過我一句,大踏步往前走。

我抓住祁路的手,跟在付貳深後面,這裡只有一條路,容不下兩個人並肩,我和祁路一前一後走著的,付貳深走的很快,這條道路也筆直,往裡走了許久,溫度都沒有任何變化。

付貳深停了下來,我站到他身後,和他一起抬頭看著這個空曠的溶洞。

太空了,空到一眼就能看見,這裡什麼也沒有——禁咒不在這裡。

奇怪,錦黎堂不像是那種說謊的人,一定有什麼我遺漏的地方。

“哈。”付貳深低頭笑了聲,不知道在笑什麼,過了許久,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中放大,傳出迴響,“靳在,聽故事嗎?”

“怎麼?決定把寶壓我身上了?”我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坦言,付貳深是我最看不懂的一個人,他總是說變就變,我分不清他的立場究竟在哪,目前姑且信一下吧。

“你知道的,其實我一直都是很看好你的。”付貳深跟我扯皮,“你再幫我一次,告訴我禁咒是不是那種特定的條件才能看見。”

我搖頭:“我是真沒看見。”

“沒有。”祁路也言簡意賅。

付貳深一拳敲在溶洞上,溶洞掉了點沙下來,算是對他的回應:“託大家的福,我現在更討厭錦黎堂了。”

“他至少沒當牆頭草。”我戳中付貳深的痛處,看他臉色變來變去。

“這次沒回頭路了,你要贏啊,小子。”付貳深最後將臉色停在疲憊的狀態,對我露出寄予厚望的眼神,“我合作的是垢族。”

“垢族?”我看向祁路。

“在久遠以前,垢族是一種麻煩的無形精怪,它會引誘人心,放大人的負面情緒,生活在人心的陰暗面,你知道的歷史上的暴君,戰爭,背後都有垢族的影子。”祁路解釋道,“五百年前,諸界和這個大世界分隔,讓它獨立運營存在,任何神都不得干擾或者私自進入,於是垢族逐步演化出了自已的形態,不再和人類共存。”

“為什麼要分隔?”這點我在星君那瞭解了些,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可以把這個世界理解為起點,諸界都是從這個世界誕生的,但是它無法容納諸界,瀕臨破碎,為了不讓起點消失,只能這麼做。”祁路頓了頓,又說道,“不僅這個世界要分隔,所有位於各神管理下的世界也會讓它們獨立存在,神從管理者變成守護者。”

“好了,你可以繼續了。”我看向付貳深,他正靠著溶洞牆壁發呆,指甲刮在壁上吱嘎響,昭顯他的煩躁不耐。

“他們的計劃我也不清楚,我和他們合作只是想找我姐姐,她失蹤了,在我小時候就失蹤了。”付貳深彈了彈指甲的灰,看向自已的手掌心,“我算不到她,但垢族大長老可以,他提的條件就是合作。”

“他一定知道?”我持懷疑態度。

付貳深雙手抱胸,嗤笑一聲:“誰知道呢,死馬當活馬醫而已。”

“禁咒限制了他們,所以他們要你幫忙。”我摸了摸下巴,感覺還有些線頭沒找到,“他們被限制了有什麼影響嗎?”

“我一個臭打工的,你指望我知道這個?”付貳深隨地一坐,“姓錦的在幹嘛?這底下三個大活人呢。”

“不急,講講你姐唄。”既然想不出來,乾脆聽一下付貳深的故事。

付貳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這事兒得從我小時候說。”

......

我是付貳深,我的姐姐叫付壹淺,在紙質資料上,我們登記的是龍鳳胎,但她比我大三歲,為了不被罰款。

所以她入學的時候,也比同學大三歲。

我們在一個班,大家常說我和姐姐長得不像,是的,她長得太平凡了,平凡到即使你盯著她一個小時,你也記不住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黑長直的頭髮,白色棉麻的連衣裙,長相,我已經不大記得了。

不過並不影響什麼,我很愛我的家人,最愛的就是姐姐。

小時候睡不著,她會哄我睡覺,大夏天拿個蒲扇給我驅蚊,讓我睡個好覺,自已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因為貪玩弄壞東西,爸爸媽媽要打我的時候,她義無反顧用瘦弱的身體把我擋住,那些打都落在了她背後,我被她保護得很好。

我不想讓她替我捱打,就再也沒胡鬧過。

餐桌上,只要是我喜歡吃的菜,她就一定會給我留下來,然後把那盤菜趕到我的碗裡,讓我多吃點,長身體。

她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遷就我,照顧我,種種往事,數不勝數,我並未當作這些事是理所應當,我很尊重她,也會學著照顧她,我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這是個很完美的家庭,不是嗎?

有天姐姐跟我說,我帶你出去買好吃的,不要驚醒爸爸媽媽,我開心地答應了,姐姐帶著我一路走,距離家很遠的地方,她停下來對我說,她很討厭我。

我問她為什麼?

我們不是完美的幸福家庭嗎?

那時我不懂她內心中的煎熬,不懂她討厭我的程度有多深,她站在路燈下,眼淚不停往下流。

她說:“小深,你離家出走好不好?”

我們是一家人,我很愛她。

我站在她身旁,路燈的光將我的影子和她的影子融為一體。

我點頭,對她說:“好,姐姐,你走吧。”

她瞪圓了眼,死死咬住唇,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影子也一步步離開我的腳下。

“小深,所有人都很喜歡你,很愛你,沒有人在意我是否需要關心,需要朋友,我不想活在你之下。”她顫抖著嗓音,步子邁得更大,彷彿這樣就能將愧疚甩到腦後。

她說我分走了父母的愛,奪走了她三年的光陰,搶走了她的朋友,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罪責都被她歸結成我的存在。

我上前一步,路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也蓋住了她,我沒說什麼,只是看著她一步步走出我的影子。

那時候我好像很高興,我終於也能為姐姐做點什麼了,沒有我,她會更幸福。

沒有我的話,姐姐在家裡會更開心,她會得到父母全部的愛,不用卑微遷就我,可以將自已的年齡改回去,不用龍鳳胎跟我繫結,也會在班級裡交到很多朋友,這樣的生活再好不過。

我視力很好,沒過多久,我就看見姐姐跌跌撞撞朝我跑過來,她最終還是沒狠下心,她總是這麼傻乎乎的,不管是丟掉我的方式,還是丟掉了我又回來找我的行為。

我轉過身,飛快跑開,既然姐姐不能下定決心,那我就來幫她。

付壹淺一直在我身後追我,我本來想,她追上我了,我就跟她回家,我去睡那個又窄又熱的小房間,她睡通風的房間,我要把我的朋友都介紹給她,幫她認識很多朋友。

我什麼都想好了,卻沒想到付壹淺沒有追上我,我看到她走過路燈後就消失不見,就像被黑暗吞進了腹中。

我找了她很久,走了很遠,走到我昏倒在地,失去意識,我還是沒能找到付壹淺。

再醒來的時候,我被行立山的道士撿到了。

“師父,他醒了。”身穿弟子服的錦黎堂將水放到床頭櫃,出門喊人。

一個老道士戴著墨鏡就進來了,錦黎堂扶住他,他應該是眼盲,伸著手摩挲著坐到床邊,抓過我的手,翻出手心,摸著我的掌紋。

我饒有興致看著他:“你這是做什麼?”

“看相。”老道士樂呵呵的,“小孩,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跑到了這邊來?”

“付貳深。”我扯回自已的手,對著老道士道,“我在找我的姐姐。”

“姐姐?”老道士狐疑了一下,又摸了摸我的掌紋,“你是獨生子女啊。”

“不可能,我的姐姐叫付壹淺,我們是龍鳳胎。”我矢口否認,老道士算命都算不準,一看就是個江湖騙子。

我提出要走,他們也將我送回了家,回家以後,父母對我又哭又笑,說以後都不打我了,讓我不要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我沒有,我是跟姐姐一起出去的。”我解釋道。

父母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們看了眼道士,又看了眼我:“小深,你哪來的姐姐?”

為什麼連父母也不承認?

我推開他們,衝進家裡找戶口資料。

戶口資料放的位置我知道,就放在客廳茶几下面的櫃子裡。

我翻開戶口資料,沒有付壹淺,我的名字後方也清清楚楚寫著四個字:獨生子女。

我感覺耳邊有嗡鳴聲響,蓋住了我的一切情緒,也蓋住了我感知外物的能力,剩下一個念頭——只有我一個人記得付壹淺了。

為什麼?付壹淺在哪?

我轉過頭,看向老道士:“您收徒嗎?我想當道士。”

我無視了父母驚異和反對的表情。

老道士並不意外,他點頭,抓住錦黎堂的手:“從今天起,他是你師兄。”

我勉強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看向錦黎堂:“師兄好。”

錦黎堂沒有理會我,他語氣平平:“你還是回去吧,小孩。”

“我有一個必須要找的人。”我堅定地說,那時候我沒有別的選擇,我要找付壹淺,以我的年紀,成為道士或許是最靠譜的方法。

老道士湊到我父母耳邊說了什麼,他們的眼神立刻變了,抓著老道士的手懇求他:“大師,一定要治好我家孩子。”

“他於我有緣,放心。”老道士安撫好他們,看向我,“走吧,貳深。”

我跟在老道士身後,去了行立山,當了道士,我想用自已的能力找到她,他們都是錯的。

我有一個姐姐,叫付壹淺,我很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