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內部沒有光亮,什麼也看不見,悶熱得要命,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氣味。

小時候我曾經幻想過家裡的密道,所以鑽進狹窄的櫃子裡,期待著後面能夠開啟一扇門,現在鑽上真密道,我又是缺氧又是聞臭味,直接把我對密道的美好幻想全部打破了。

在這種腐爛的氣味裡還夾雜著香的味道,麝香、墨香、還有不知名的花香,多的我就說不出來了,大抵是外面供奉三清的香的味。

因為不知道隔音好不好,地道里也沒有人出聲,我感受到身下的泥土,鬆軟的感覺證明這裡並不會常來,否則泥土應該是夯實的。

地道是平緩向下的斜坡,越往裡越悶熱,這種情況證明裡面是條死路,如果待太久很容易沒有氧氣導致人暈過去,我一瞬間產生了懷疑錦黎堂的念頭,他是不是故意想把我們悶死?

隨後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太大費周章了,最主要的是,他沒這個動機。

我摸索著前面的凹陷,跟條路似的,可能是祁路和付貳深留下的痕跡,他們應該下的很裡面。

這個地道太窄了,祁路應該是一進來就意識到如果不往裡走,後面的人根本進不來,付貳深也感覺到了,但又因為看不見,不知道讓的夠不夠,以至於這兩個人一直往裡給我讓位置,現在好了,我往裡爬得缺氧了都沒摸到點像個人的東西。

人在黑暗中會對時間的流逝產生錯誤的判斷,我深知這一點,所以我每爬五步,就會在左手邊的牆壁上畫個圈,圈上再畫一橫,這樣曲線加橫線的組合不會讓人產生誤觸的錯覺。

我伸出手,向前探著路,觸及到了厚實的牆壁——沒有人。

這下我真顧不得會不會驚動外面的人了,一種詭異感縈繞在我心頭,那一瞬間我感覺大腦皮層充血,想法放空,手腳冰涼。

從我進密道那一刻我就發現了一件事,但我卻忽略了——密道里連呼吸聲都沒有,以及路狀的凹陷,按理說,爬動的凹陷不會這麼平整。

密道只有一條路,他們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跟禁咒有關?

“祁路,付貳深?”我小聲念著他們的名字,希望有人能回我一句話,反駁我的猜想。

密道里越發悶熱了,我的大腦也越來越暈沉,汗水打溼了我的衣服,我今天特意穿了身黑的,就是怕弄髒,現在黑短袖牢牢扒拉在我身上,很像瑜伽衣。

我放棄掙扎,轉過身睡在土上,一個月以後是八月六日,我農曆的生日,那時候我過十七歲生日,開學以後我就是高三,還沒問祁路要考哪個大學呢,我也沒想好考什麼大學,去哪個城市。

是不是上天覺得我過得太渾噩了,所以就準備來點外力刺激我?

如果能順利度過這次危機,活著出去,我一定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祁路成績好,去哪個學校都可以,他得去最好的,我不學考不上的。

其實我很討厭做夢,因為我的夢總是不好,它像一切波折的前兆。

我呼吸掉最後一口氧氣,陷入了昏迷。

在夢裡,我又看見了寒夜雨時,它停在了一副棋盤的邊沿,抖動著翅膀,除了這一塊地方,我什麼也看不見。

“星君,再不下就超時了。”一個不怒自威的聲音說道。

星君?

“哎呀,稍微等等嘛。”這聲音懶散得要命,咬字還很黏糊,尾音拉長的同時還會上揚,一聽就是不務正業,容易惹風流債的主。

自畫面左手邊伸出一隻手,這隻手的手腕上戴著一個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東西——黑色的鎖。

“這鎖也太不方便了,什麼時候能給我摘了?”那隻手捏過白子,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敲打著棋盤邊沿。

“你刑期未滿就出來,給你戴鎖還便宜你了,別得寸進尺。”右手邊伸出的手著著一件黑紗金刺繡的外套,以我淺薄的看古裝劇的經驗,這人身份不低。

右邊的人拿了黑子,等到星君落子後,跟在了他的子旁邊。

“有理。”星君笑道,“要不我們去刑天司下?”

“免了,我此番撈你出來下棋,都惹了好幾個神看我不爽了。”右邊的人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黑子,“裡面過得如何?”

“就那樣,你是上神,還怕他們?”星君落下白子,放在自已白子的斜後方,被稱為上神的右邊的人立刻將黑子堵在白子的斜角處。

我這才看出來,他們下的好像是五子棋。

......對不起,我承認我對神仙應該下圍棋有刻板印象。

“處處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你不是最清楚了?他們還想算計我兒子,簡直膽大妄為。”上神拍了下桌子,蝴蝶被驚擾了,起飛落到了星君肩頭,我的視角又變了,這應該是蝴蝶的視角。

上神冷著臉,他的模樣和祁路九分相似,原來是祁路的父親。

“你兒子,小神君?”星君落了白子,抬起食指,將蝴蝶的位置換到指尖,“可別把我養的蝴蝶弄死了,這品種金貴的很。”

上神看著有些無語:“寒夜雨時就在凡間珍貴,繁花園裡不到處都是?跟菜粉蝶有什麼區別?”

“我這隻有靈性,你懂個什麼?”

我瞧著星君,他彎著眸子,眼尾上挑,端得是一派多情皮囊,黑髮如瀑披散,身上的薄衣是素白的顏色,配上他手腕的鎖鏈,隨時都可以去午門斬首。

“行,我不懂。”上神看了眼棋盤,“到誰了來著?”

“到我了到我了。”星君抓起白子就往棋盤上下。

“滾一邊去,沒棋德的東西。”上神掃了眼黑白子數量,嘴完星君就直接把他放下的白子丟回他的棋盒裡。

“切。”星君興致缺缺,將蝴蝶放到自已的棋盒蓋子上,撐著下巴,“所以他們還幹什麼噁心事兒了?連小孩都不放過,真不是個玩意兒。”

“就是有個老不死過去厚著臉皮把自家女兒塞他,被他轟出去了的事兒,然後老不死參他無聰慧之資,無寬厚之德,待人冷漠,不留情面。”上神往自已的黑子邊落子。

星君笑得捧腹,完全沒有一點形象可言:“樂死我了,是不是那個,叫什麼,給太淨神捧臭腳那個?真是活得久不代表見識遠,就光見著怕死了。”

“是啊,壽無郎,什麼隊都想站,可給他精明完了,估計在太淨那邊兒也過不太好了。”上神又下了一顆黑子。

“不講棋德的東西,你在幹什麼?”星君翹起食指敲棋盤邊沿。

“你讓我一手。”上神按住那顆剛下的黑子,“我過段時間還把你撈出來下棋。”

“爬。”星君毫不留情,哐當下了兩顆白棋,直接五子連珠,“我贏了。”

“說真的,紅蓮業火,你沒事兒去大世界幹什麼?還殺太淨的凡人信徒,你不怕他給你按死在刑天司?”上神撿起自已的黑子,丟回棋盒子裡。

“他不會的,凡人生命於他不過螻蟻,命星不隕,殺我無用,不如削弱我來得更直接。”星君收好白棋,將盒子蓋上,說笑似的,“私渡大世界罰幽魂獄十年,殺兩名凡人罰剔神骨半數,你看他瞧我剔神骨的時候那得意勁,就知道他對自已提的這個懲罰可滿意了。”

“......我看你也是瘋了,十二枚神骨你去六枚,損失一半修為不說,根基也會受損,和要你半條命有什麼區別,再說幽魂獄,苦寒怨氣極重之所,輕則道心激盪,重則神智盡失,你還覺得你賺了?”上神越說越激動,那眼神極富怨懟。

“那不是還活著?死了再說吧。”星君隨意擺手,“我又不在乎活得久不久,看一個神,不看他活了多久,修為多高,而是他做了什麼。”

“雖然我不信禪,但禪家有句話說得挺好。”星君沒有看向上神,而是抬眼看向了蝴蝶,他的眼神太過有穿透力,那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在透過蝴蝶看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一身豪氣衝雲天,正義凜然的模樣,卻沒讓上神的臉色有絲毫變化。

“這不像你。”上神搖頭,只說了這四個字。

“......哦豁,被看穿了。”星君無奈攤手,“我其實就想給他一個教訓,誰讓我看他不爽?你就說我做得行不行吧?”

“你可真行。”上神吃癟,有些不爽回他,“我真服了你,我算是知道你怎麼混成這樣子的了。”

“我這樣怎麼了?你找我下棋,不也為的是我,而非這盤棋局輸贏?”星君樂道,“懂我的自然會懂,不懂我的自已會走,沒必要強求。”

......

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夢要醒了。

在真正親眼見過星君後,我有種醍醐灌頂的通透。

你玩過七巧板嗎?

七巧板可以用七種圖形可以搭建成許多形狀,但本質依舊是七個圖形,你不能說魚的形狀就一定好過船的形狀,船的形狀就一定不如橋的形狀。

人也是如此,我何苦與星君作比?我們是七巧板的不同形狀罷了。

選擇亦如此,他做他想做之事,我做我想做之事,我做什麼,他肯定能猜到,我太瞭解我自已了。

所以,現在這盤棋該我下了。

我在顛簸中醒了過來,腦子還有些混沌。

“可算醒了,我差點以為你要嗝屁了,想放個煙花慶祝下。”付貳深操著他欠揍的話,在前面帶路。

我意識到我現在是趴在祁路的背上,相貼的地方傳來溫熱的體溫,他一聲不吭地揹著我往前走著。

這裡的光是礦石發出來的幽藍的光,只能勉強照亮腳底的路,所以他倆只能走走停停。

我張嘴說道:“那個密道,怎麼回事?”

嗓子乾澀得要命。

“你估計是進洞太急,一時之間不適應導致大腦缺氧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對於周圍的感知也不清楚,你相好等了你一會兒不見你,立刻回頭找你,我倆發現你暈倒,就給你撈起來了。”付貳深倒豆子似的噼裡啪啦說完了,“這裡邊兒比入口處通風,他把你背到這邊來沒多久你就醒了。”

我盯著祁路的側臉,低笑了一聲。

“笑笑笑,還有心情笑。”付貳深站定,一臉便秘相,“這次前面是真沒路了。”

祁路站定,看了付貳深一眼。

“沒路了?”我看向祁路,剛剛我就注意到了,他對付貳深說的沒路疑惑了一下,“祁路,你能看到路?”

“可以。”

怪了,為什麼他能看到?我和付貳深看不到?按理來說,祁路不應該才是那個看不見的?禁咒不是會限制他?

等一下,禁咒,限制......

“祁路,你是不是什麼能力都用不出來。”

“嗯。”他點頭,懂了我的意思,眼睛注視著前方,肯定道,“有路。”

“那我猜的沒錯,付貳深,你把你身上所有的能夠施展出術法的東西扔掉。”

“這可是保命的!”付貳深跟被開水燙到似的,反應極大,“值錢的很。”

“你還記得錦黎堂給過我什麼嗎?”我自口袋裡摸出一個三角包,“我猜,這個三角包應該不只是為了所謂的安全。”

付貳深並不傻,被我點出來以後瞬間感覺到錦黎堂當時的刻意,我身邊有祁路,連祁路都處理不了的危機,三角包能幹什麼?

“嗎的,心疼死我了。”付貳深想通後,罵罵咧咧往外邊丟東西,跟爆裝備似的,蘋果、羅盤、符咒......東西擺了一地,他最後一臉肉疼地取下脖子上的玉牌,“咱進去以後能回來撿起來嗎?”

“應該吧?”我不確定,將手裡的三角包拋下,眼前立刻出現了一條亮堂的路,雖說不上很亮,但看清腳底是沒問題的。

禁咒會限制能力,祁路失去了能力,所以他能看見路,而我明明是個普通人,按理說我也能看見,但我看不見,說明我身上肯定有什麼東西讓禁咒判定有能力。

如果不是付貳深也看不見,我就往星君的方向猜了,但還好有付貳深在,找找我們之間的共同點,我瞬間就想到了那個三角包。

錦黎堂不想讓我看見禁咒,這不符合我們合作的感覺,他的立場又是什麼?但既然我找了他,說明他還是可信的,等過了這次危機問問他。

至於付貳深......既然都到禁咒門口了,那就得盤問了。

我從祁路的背上跳下來,抓住付貳深的肩膀:“兄弟,咱倆話題剛剛被打斷了,現在再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