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著開著就開到了水泥地上,周邊是延綿的樹木,蔥鬱得能遮住半壁天光,付貳深有氣無力靠在後座上,他將窗戶降下,以免自已吐到車裡。

錦黎堂將車速降了下來,摸出一個墨鏡,我還在疑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就將車停到了路邊,左右看了看,開啟駕駛座的車門。

“下車。”他拉開後排的車門,等到付貳深出來,將墨鏡遞給他。

“幹嘛?”付貳深沒好氣地說,“我又不心虛。”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款圓墨鏡,吐槽道:“好醜,什麼牌子的?”

“GM的。”錦黎堂在手裡拋了拋墨鏡,“不要那我收回了。”

“別!”付貳深一把搶過墨鏡戴上,“快走,煩人得很。”

原來是給付貳深的,應該是怕他被認出來,看不出來錦黎堂還挺細心。

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路邊停了不少車輛,我跟在錦黎堂後邊,和他一起爬這個水泥山路,付貳深自從戴著墨鏡下車走路,步子都邁得大了。

大概走了半小時,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人聲鼎沸的,不少遊客打扮的人都在排隊,伴隨著叫賣的聲音,我們見到了行立山的山門。

一塊大石頭上用紅字刻著行立山風景景區。

看來那個地方沒成,估計是開成這片了。

付貳深撓了撓脖子,渾身都不太自在:“我當時走的時候還沒開發成景區。”

“大隱隱於市,都是要順時代的。”錦黎堂看了看,隨即揮手,“走這邊。”

我第一次體驗了一把去景區不用排隊的快樂,錦黎堂帶著我們繞到側門。

“這邊不能......咦?掌門?”正在掃地的小道士摸了摸後腦勺,“您啥時候出去的?”

“接了些客人來。”錦黎堂等我們進來以後,關上側門。

“哦哦。”小道士對我們點頭,“各位請進。”

錦黎堂進了山門以後就放鬆了不少,裡面還是有許多遊客,路上遇到了幾個算命的攤子,都被圍得水洩不通,付貳深好奇探頭瞧了瞧,失望地走了回來。

“怎麼?”

“淺,都很淺。”付貳深搖了搖食指,“不如我。”

“墨鏡摘下來說話。”

“去你的。”付貳深做賊似的縮頭,快步走到錦黎堂旁邊跟他並行,“去後山?”

“不,在主殿。”錦黎堂帶著我們上臺階,一路穿行到最裡面,這裡幾乎就沒遊客了,“主殿不對外開放,在那也沒事。”

祁路默默地跟在我身邊,只要沒有注意到他,他就很難有什麼存在感,但你看到他,你就會忍不住注意他的存在。

注意到我的視線,他垂下眸子看我:“嗯?”

“沒事。”我抬頭望著宏偉至極的主殿,硃紅柱,琉璃瓦,簷下掛滿了燈籠,窗戶是玻璃的,但裝飾性木頭太密集了,以至於孔很小,不貼近仔細看根本看不清裡面。

鑲金邊的匾額上寫著三清殿。

錦黎堂從袖子裡掏出鑰匙開啟門,門內坐落著三清的金身像,自內而外都散發出一種讓人忍不住叩拜的威嚴。

神像面前是桌案,上面放了貢品和香火,還有一個籤筒,錦黎堂拿過籤筒,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眼搖籤。

偌大的三清殿裡,只剩下搖籤的聲音,空曠遼闊。

籤落地,錦黎堂看了一眼,將籤放進籤筒裡,起身對著我們說:“今天不行。”

“下下籤?”我搞不懂,怎麼禁咒還要看籤運?

“平籤,就是無事發生,不用看。”錦黎堂道。

“耍我呢?”付貳深火大地拽住錦黎堂的領子,“我來這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的。”

“那你要聽什麼?”錦黎堂扯下付貳深的手,鎮定自若,“聽你是如何為了找到禁咒而不擇手段的嗎?”

“你根本不懂禁咒對我來說多重要!”付貳深急躁地吼道,“就像你也從來不關心我在山門裡的死活一樣!”

我低頭摳了摳手指甲,沒什麼觸動,反正說到底我也不是很信付貳深,更沒有很信錦黎堂,他們現在鬧成這樣,對我而言並無影響,他們對我而言就是兩塊手錶。

錦黎堂輕輕別過頭,躲開付貳深的怒火:“平籤就是不看,這是規矩。”

“規矩,規矩,是,我都快忘了,你就是個活在規矩裡的死板人。”付貳深冷笑,背過手來回踱步,而後站定,揚起下巴看他,“錦黎堂,你遲早會被你的規矩害死。”

這就不符合我想要的發展了,不過也算在意料之中,數學上說,三角形具有穩定結構,所以在小說中,組合一般以三角形出現,我們這個組合明顯不符,違背了三角形定律,出現問題才是理所應當。

“可以了。”我制止住他們的爭吵,看向付貳深,他對禁咒的態度表現和上次太過矛盾,“所以禁咒對你有多重要?或者說,發生了什麼,值得你對禁咒的態度截然不同。”

“......”他望向我,眼中悲慼,但那點悲慼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恢復那種吊兒郎當的灑脫模樣,隨口說道,“真羨慕你。”

我?我有什麼值得可羨慕的。

付貳深的話讓我想起了喝咖啡,這行為偶爾會被調侃為小資本情調,你會反駁說,這是因為我需要,我太困了。

久而久之,你將喝咖啡變為習慣後,你想不起來喝第一杯咖啡的心情,這時候再有人調侃你,你說確實。

你迎合了他人的看法,相處變得和諧,除了感覺心裡有點空落落的,什麼也不會有。

所以付貳深對我說很羨慕我,我會回他。

“確實。”

因為我知道反駁也不會改變什麼,應和也不會改變什麼。

付貳深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他說:“咱這是非說不可嗎?”

“當然不。”我沒這個強迫人的愛好,“總不能每天都是平籤吧。”

“掌門!”掃地的小道士氣喘吁吁推開大門,汗從他臉上流下,他扶住門框,大聲喊道,“出事了。”

錦黎堂快步走過去扶住小道士:“別急,慢慢說,什麼事?”

小道士深吸了一口氣,飛快說道:“稅局的人來了?”

錦黎堂點頭:“我知道了。”

“你偷稅漏稅了?這我可幫不了你,勸你自首。”我開玩笑似的和錦黎堂撇清關係,心裡清楚,多半就是衝我們來的,太巧了,巧得讓人懷疑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內鬼。

“藉口而已,他們不是第一次來查了。”錦黎堂從袖子裡摸手機,移步到旁邊打電話。

“喂?你好,請問敬海申去哪了?”錦黎堂皺起眉頭,“釣魚?現在我這邊要他幫忙,能通知到他嗎?”

“行,辛苦你了。”

錦黎堂的電話打了好幾個,除了第一個,其他的要不是剛接通就掛了,要不是根本就不接,他握緊手機,面色沉重:“對方有備而來,還是正規流程,你們找機會走吧。”

“禁咒怎麼辦?”我是真擔心這個。

“走不了,他們現在在查人。”靠在牆上休息的小道士開口,“掌門,他們是不是在找您帶回來的人?”

“顯而易見。”付貳深摘下墨鏡,隨手給小道士戴到臉上,“怎麼說?”

小道士剛想摘下,付貳深就掰著他的身體轉過去了:“小孩子知道太多不好,快回去掃地。”

小道士不滿意,也不是很服氣,但錦黎堂沒有開口,就是預設,他取下墨鏡掛到領口邊,緩慢離開了。

祁路回答道:“禁咒在附近,限制太大,用不了任何方法。”

“他們也不能用。”錦黎堂籤筒抓起,低頭看了一眼籤面,挑出一個籤,掀開桌案的桌布,將籤丟進神像底座的孔裡,然後推開底座,露出一個容一人鑽過的洞,他起身,看向我們三個人,“進去躲著吧,禁咒就在下面。”

“他們帶了科學手段。”我提醒了一句,率先讓祁路進去。

付貳深還想說什麼,我提著他的後腰衣服就將他往桌下塞。

“我自已會走路,鬆手,鬆手。”付貳深差點沒站穩,剛直起腰就被我按下去,他看到那個洞,老實地自已鑽了。

我看向錦黎堂:“一切小心。”

當你覺得生活太平淡時候,生活就會給你來個大的。

“會的。”錦黎堂的身影在逆光的情況下並不清晰,像是被羽化過的輪廓佔據了視野,以至於我看不清他的臉。

等我進了洞,錦黎堂關上門,放下桌布,專心在蒲團上打坐,靜等來人。

人來得很快,錦黎堂剛入定,敲門聲就響起了。

錦黎堂起身,理了理衣裳下襬,看向來人:“苟言烽先生,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被稱為苟言烽的男人一身黑,還戴著墨鏡,他皮笑肉不笑地應道:“接到了舉報,來查一下。”

“兩袖清風,有什麼可查的。”錦黎堂裝出不以為意,“您隨意看,別亂動就行,祖師爺怪罪我可不管。”

苟言烽扶了扶臉上的墨鏡,意味深長:“是嗎?”

錦黎堂眯起眼睛,苟言烽不是那種虛張聲勢的人,他看了一會兒,總算品出味來了。

苟言烽平時戴的墨鏡是大而方的,有古馳的logo,這個墨鏡是圓形的,也沒logo,分明就是小道士身上那個。

“換個墨鏡至於這麼大張旗鼓?”錦黎堂不拆穿,反正跟苟言烽也沒少扯皮打交道了,在他這裡,苟言烽做的一切都得按規矩辦事。

苟言烽笑而不語,錦黎堂的手機恰到好處響起,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失陪,自便。”

說罷,他離開主殿,繞到一旁接電話。

“錦黎堂,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甚至還要我幫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敬海申看了看桌上的日曆,這也不是四月一號啊。

“嗯,要你來一趟,行立山。”錦黎堂毫不遮掩,“這次我欠你人情。”

“我只是好奇,你最是講規矩的一個人,怎麼破例了?”敬海申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已的公文包,揣著包就出辦公室。

“三言兩語說不清,而且我的規矩早就很靈活了,現在的情況就是,有遊客投訴公職人員限制人身自由,你來吧。”錦黎堂掛掉電話,望著山下,主殿修得很高,剛好能看見山門,只見一串黑色的點攔住了花花綠綠的點,然後一個一個往外排人。

他想不通,稅局還有什麼資格管遊客,包括電話也被掛了,足以看出苟言烽申請的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調查檔案。

反正現在只能希望敬海申來快點,不然他就舉報景管局的局長工作時間釣魚,不守規矩。